前朝傳下的博山爐里，青煙裊娜，沉香四散。他被引入房間，向禪椅上養(yǎng)神的長姊揖禮。

    來了就坐下吧。裴王妃指一指西楹的獨(dú)坐榻，叫人上茶。

    裴彥麟依言坐下，接過青瓷茶盞。她篤定自己會來，這盞茶的火候成色拿捏得分毫不差。

    裴彥麟淺嘗了一口，等她開口提及。

    留下一起用飯吧。

    裴王妃視線在他臉上停留，就我們姐弟。我有些話和你說。

    他聽了裴王妃的話，倦色在眼里閃過，阿姊不如現(xiàn)在直言。公務(wù)堆積如山，我并無閑隙。

    上了年紀(jì)的婦人年華匆匆留不住，就相當(dāng)注重體面和保養(yǎng)。裴王妃正襟危坐著，膝上蓋一條絨毯，手里捧一個(gè)小爐。

    對他面上rou眼可見的疲態(tài)，她深知裴家要靠他，吳王府要靠他，他不敢倒下，也不能倒下，其中的辛苦非常人能夠體會。她心疼弟弟的付出，神情上不敢有半分的表露。

    行。那我問你，蘇家女是個(gè)什么情況?

    裴王妃開門見山后，恨恨地說道，和離的人還住你府上，傳出去像什么話。你要是還聽阿姊的話，就讓她哪來的回哪去，莫來禍害你。

    雨過天晴的瓷色，觸手溫潤似玉。窯燒千次才出一個(gè)的瓷盞，裴彥麟心里是冷的，他食指輕摩杯壁，朝廷事忙，我很久沒有見她。

    他不敢看她。裴王妃就知道他心口不一，三郎，我看你是沒聽明白，我是叫她滾。

    阿姊，眼下不是說這個(gè)的時(shí)候。

    什么時(shí)候是時(shí)候。裴王妃怒目而視，是不是需要我親自走一趟?我確實(shí)樂意為你解決這個(gè)麻煩。

    裴彥麟抬眼。他和他的長姊，在對蘇星回的事上，總有一方沉不住氣。

    殿下如今面臨前所未有的考驗(yàn)，但指向的人是我和裴家。外面現(xiàn)是什么光景，阿姊當(dāng)真沒有耳聞嗎?

    他看著裴王妃訥訥說不出話，站起身來拜了拜，看似妥協(xié)道：不過留她再住些時(shí)日，我自是要讓她走。

    裴王妃目光閃了閃，在他跨出門時(shí)，也站了起來，打量我是傻的，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你怕牽累她，打算把她送出去，是也不是?

    是。她能出去，我使盡手段也讓她出去。

    裴彥麟一口承認(rèn)，叫裴王妃意料不及，不禁氣得渾身顫栗，叫她灌的什么迷魂湯，叫你這樣子死心塌地周全。三郎，我看你是豬油蒙了心了。

    裴彥麟撣著衣袖，不置可否。

    裴王妃高聲叫住，你往哪去?

    回去。

    他道：當(dāng)著裴麒的面，還請長姊莫再詆毀他的母親。

    裴王妃的膽薄情虛落在他眼里，證實(shí)他所言非虛。裴王妃不敢和他對視，重重跌坐了回去，一只手爐滾落腳邊，膽內(nèi)火星迸濺。

    屋外刮起北風(fēng)一陣，樓閣上壓來數(shù)片青云。養(yǎng)禽院里，吳王在屬官的陪同下，正在檢閱他新搜羅來的木雞。

    兩只千里挑一的大公雞，羽毛艷麗光亮，眼神威風(fēng)凜凜，站在柵欄里，神氣得仿佛兩個(gè)將要出征建功的士兵。屬官們投他所好，即興賦起了斗雞詩，李颙撫掌而笑，仿佛再?zèng)]有比這更值得讓他高興的事。

    蘇星回走了幾家酒肆，在酒氣沖天的人堆里找到蘇平芝時(shí)，他被幾個(gè)穿羅衫半臂的青年壓在案邊，綠眼胡裙的胡旋女手持金杯給他灌酒。

    胡肆里花天錦地，紅氍quacute;毹shū上紅飛翠舞，美貌胡女迎來送往，尋樂郎君穿梭其間。蘇平芝是來者不拒，送到他嘴邊的酒痛快就飲，肥rou顛顛的臉上早就水跡光亮，醺然發(fā)懵。

    他還在高聲叫嚷繼續(xù)，先前起哄戲弄的酒友卻不見動(dòng)作。一片寂然將他思緒扯回半分，他搖搖晃晃坐起，眼前對上一張柳眉倒豎的美人臉。

    嗬，我是喝昏頭了，居然、居然看到我那個(gè)夜叉長姊了!他砸起腦袋，待同伴拉扯他的衣衫，送上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他十分酒意立時(shí)醒了九分，一骨碌爬起來朝外頭奔。

    蘇二十二，記得把賬結(jié)上啊。

    他喝多了酒，縱然是個(gè)渾身肥rou的千斤墜，腳下也像踩了一根鐵索，辨不清東西南北，在胡肆里東倒西歪，撞翻不少酒具和桌案。

    蘇星回幾步揪住了他的衣領(lǐng)。蘇平芝本能地縮住脖子，聽到?jīng)鲇挠牡穆曇糍N在背脊，把賬結(jié)了。

    他后頸滾下冷汗，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我、我沒錢。

    背后一聲古怪的冷笑，他頓感手腳冰涼，汗水直淌。在蘇星回摸出紋銀的罅隙，他哪肯乖覺，一把掙開了她的鉗制，撒腿竄出胡肆去。

    一壁跑又一壁回頭，發(fā)現(xiàn)她沒有追來，慶幸之余腳下生風(fēng)，跑得更快。

    蘇星回騎在騮馬上，慢悠慢悠跟在后面?？此鄣脷獯缗?，雙腿灌鉛，最后破罐子破摔一屁股癱坐在路邊草垛上。

    倒是繼續(xù)跑啊，怎么不跑了?蘇星回聳馬走近，馬噴著鼻息，吐了蘇平芝一臉氣。

    蘇平芝累得滿頭大汗，揮袖拍開馬臉，氣急敗壞地跳著腳，蘇十九，你有病是不是。廟里的經(jīng)不好念了，你跑回神都裝什么怪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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