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夕禾無奈地看向襁褓里的嬰孩，伸手戳了戳他的臉：“你也太鬧騰了?！?/br>
    小崽子瞬間不哭了，只是睜著一雙好看的眼睛盯著她和謝摘星。

    “……你突然這么乖，姨姨知道了可是會傷心的。”蕭夕禾無語。

    謝摘星唇角浮起一點(diǎn)弧度：“倒還算識趣?！?/br>
    他睡了十日，也就十日沒見孩子了，原本與他更像的小子，如今倒跟蕭夕禾更像些。

    “長得也識趣。”他評價(jià)。

    蕭夕禾樂了：“哪有你這么夸人的?！?/br>
    “哼哼……”小崽子仿佛也在抗議。

    “想好叫什么了嗎？”謝摘星問。

    蕭夕禾搖了搖頭：“我沒想好，尊上和師父倒是想了很多個(gè)名字?！?/br>
    “不行，我們的孩子，必須你我取名?！敝x摘星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所以呀，他們都沒敢提。”蕭夕禾挑眉，“要不你來想？”

    謝摘星看她一眼：“我要你取?！?/br>
    “……你真會給我找活兒干。”蕭夕禾嘆氣。

    謝摘星還未完全恢復(fù)元?dú)?，眼底很快涌上疲色，蕭夕禾怕孩子影響他休息，便要將孩子抱走，謝摘星卻突然抓住她的手。

    “讓別人抱，你留下?！彼f。

    蕭夕禾笑笑：“我把他送到正殿就回來?！?/br>
    “那我跟你一起去?！敝x摘星堅(jiān)持。

    兩人僵持片刻，最后還是蕭夕禾敗下陣來。林樊來抱孩子時(shí)，還忍不住抗議：“人家生完孩子，恨不得整日跟孩子黏在一起，少主你倒好，不黏孩子黏媳婦兒！”

    謝摘星就著蕭夕禾的手吃了顆葡萄，沒搭理他。林樊還要說什么，謝摘星默默抽出認(rèn)魂，他抱著孩子扭頭就跑。

    “你老嚇唬他干嘛？”蕭夕禾樂了。

    “煩?！?/br>
    蕭夕禾搖了搖頭，見他愈發(fā)疲憊，便凈了手將他抱?。骸八瘯喊??！?/br>
    “嗯?！敝x摘星躺下。

    一刻鐘后，蕭夕禾：“……你怎么還睜著眼睛。”

    “不困?！彼f。

    蕭夕禾無語：“你看起來都快困死了?！?/br>
    “我不想睡?！敝x摘星堅(jiān)持。

    蕭夕禾：“……”

    不睡就不睡吧，等到堅(jiān)持不住了，自然也就睡了。蕭夕禾嘆了聲氣，到底還是沒忍心逼他。

    然而她沒想到，他當(dāng)晚沒睡，第二天沒睡，第三天還沒睡，明明困得要死，卻每次都在快睡著時(shí)捏一捏胳膊，就神奇地堅(jiān)持了下來。

    修仙之人，理論上不需要五谷雜糧，也不需要睡覺休息，可他剛生完孩子，身體還虧得厲害，需要睡覺才能補(bǔ)充的那些氣力，是修煉與打坐都代替不了的。

    更何況他還不修煉不打坐，整日只是黏著她。

    連續(xù)幾日后，蕭夕禾受不了了，偷偷在他每日喝的藥里家里助眠的靈藥。謝摘星喝下之后，很快便起了作用。

    “我們躺一下吧?！笔捪陶T哄。

    謝摘星晃了晃腦袋：“不躺?！?/br>
    “乖，陪我躺會兒，我累了。”蕭夕禾繼續(xù)哄。

    謝摘星還是堅(jiān)持：“不躺?！?/br>
    兩人無聲僵持許久，謝摘星眼皮越來越沉，幾乎到了坐著也能睡著的地步。

    又一次險(xiǎn)些睡過去，他猛地坐直了，對上蕭夕禾無語的眼神后清了清嗓子：“我想喝茶?！?/br>
    “我去給你倒?！笔捪檀饝?yīng)。

    謝摘星：“要水果茶，多放西瓜。”

    “……這個(gè)節(jié)氣哪來的西瓜，有什么放什么吧?！笔捪汤湫σ宦曓D(zhuǎn)身往外走。

    剛走到殿外，她突然意識到不對——

    怎么他每次困得不行時(shí)，都要支開她？

    她心下覺得不妙，趕緊原路折回，一進(jìn)入里間便看到謝摘星用靈力劃破了胳膊。

    “你干什么？！”蕭夕禾失聲怒問。

    謝摘星抬頭的同時(shí)，她已經(jīng)沖了過來，自然也看到了新傷附近，還有無數(shù)的舊傷。

    蕭夕禾腦子轟隆一聲，先前的疑慮瞬間解開——

    為什么他每次堅(jiān)持不住時(shí)都要支開她，為什么他每次犯困都要捏一捏胳膊，為什么他每次都不肯在她面前更衣。

    “你……每次犯困，便這樣傷害自己？”她艱難開口。

    謝摘星伸出手指在傷口上抹了一下，鮮血淋漓的傷瞬間愈合，變成一道不甚明顯的疤：“這樣可以提神。”

    “誰讓你這樣提神的？！”蕭夕禾怒了，“你到底想干什么！為什么要做這些事！為什么不乖乖睡覺？！”

    謝摘星看向她因憤怒而泛紅的眼睛，許久緩緩開口詢問：“你若在我睡著時(shí)消失了怎么辦？”

    蕭夕禾愣了愣：“我不會……”

    “蕭夕禾，”謝摘星聽到自己的聲音，似乎有些發(fā)顫，“你當(dāng)時(shí)疼嗎？”

    他看著蕭夕禾的眼睛，到底還是問了出來，“你死的時(shí)候……疼嗎？”

    第88章

    死的時(shí)候疼嗎？

    其實(shí)是不疼的，靈火燃燒，燒的是她的神魂而非軀體。蕭夕禾躺在棺材里時(shí)，甚至還有閑工夫想象她跟謝摘星的孩子長什么樣。

    不過嘛，雖然不疼，可清楚地看著神魂消散的滋味卻不怎么好，越到最后的時(shí)候，她便越不甘心。她好不容易得到的重生、健康的身體，那么多那么多愛她的家人，還有歷經(jīng)曲折才和好的愛人，以及盼了許久才出生的孩子，一瞬之間便要全都失去了。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與他們道別，沒來得及看一眼孩子，便要永遠(yuǎn)地消失，這讓她怎么甘心。

    神魂劇烈燃燒，直到還剩一縷殘魂時(shí)，她心底的不甘與痛楚幾乎化為實(shí)質(zhì)，強(qiáng)撐著她的身體從燒成灰燼的棺材里走出來。

    “小老大……”雞嘴眼圈紅紅，一臉痛苦地看著她。

    她有些緊張地問：“我看起來是不是好好的？”

    雞嘴點(diǎn)了頭，她才有勇氣回昆侖，回到家人與愛人那里。

    “蕭夕禾，你疼嗎？”謝摘星沒聽到答案，于是又問一遍。

    蕭夕禾從回憶中抽出思緒，對上他泛紅的眼角后輕輕嘆了聲氣：“我不是為了讓你難過才回來的?！?/br>
    不論男女，不論仙凡，生產(chǎn)之后一個(gè)月都是最難熬的，她這么努力地回來，只是想讓他在這段時(shí)間好過一點(diǎn)。

    但沒有想到，她回到昆侖山巔之后、與他對視的剎那，便確定他已經(jīng)知道真相。

    第一時(shí)間接受愛人死亡，和明知愛人的死不可避免、卻還要每日擔(dān)驚受怕等待那一日到來，究竟是哪個(gè)更痛苦呢，蕭夕禾覺得應(yīng)該是后者。

    她捏了捏鼻梁，眼底閃過一絲愧疚：“如果早知道我這么做，會讓你變得更加痛苦，我寧愿自己沒有……”

    話音未落，一股大力將她扯了過去，蕭夕禾撞進(jìn)他的懷里，下一瞬腰便被死死箍住。他恨不得將她嵌入身體，仿佛這樣就可以阻止她離去。

    “我會……”謝摘星再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你。”

    蕭夕禾苦澀一笑。

    燃燒過后，她只剩一縷殘魂，又用了這縷殘魂的一半為所有人療傷，如今剩下的這點(diǎn)神魂甚至連轉(zhuǎn)世投胎都做不到，又能有什么法子可救呢？

    謝摘星似乎知道她所想，扣在她背后的手死死攥拳：“既然汪烈能用聚陰陣活下來，那你也能?！?/br>
    “我是全陽體質(zhì)，你用聚陰陣救我，是怕我活得太好嗎？”蕭夕禾哭笑不得。

    謝摘星：“肯定還有別的辦法。”

    蕭夕禾嘆了聲氣，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胸膛，謝摘星咬緊牙關(guān)，卻還是松開了她。

    蕭夕禾后退一步，安靜與他對視。

    許久，她輕聲道：“我回來的執(zhí)念，便是照顧你的月子。”

    謝摘星心口一抽，劇烈的痛苦如閃電一般迅速蔓延，疼得他幾乎肢體痙攣。

    “眼下還有十余日了，”蕭夕禾溫柔地看著他，“我們不要想這些，好好度過最后的時(shí)間好嗎？”

    謝摘星死死盯著她，許久之后才咬牙道：“不好，我要救……”

    蕭夕禾踮起腳尖，輕輕吻上他的唇，將他未盡的話全部堵住。

    謝摘星伸手箍住她的腰，兇狠地加重這個(gè)吻。不，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撕咬，唇齒糾纏間血腥味愈發(fā)濃烈，直到蕭夕禾痛哼一聲他才猛地清醒，下意識松開了她。

    蕭夕禾摸摸唇角，指腹頓時(shí)多了一抹紅色，她不高興地瞪眼：“你屬狗的嗎？！”

    “你不也一樣？”謝摘星頂著嘴上的傷口反問。

    兩人對視許久，蕭夕禾突然樂了：“不要再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保持清醒了，不然我會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再出現(xiàn)。”

    謝摘星死死掐著手心，一句話也不說但蕭夕禾知道這是商量成了。

    “晚上要跟長輩們一起用膳，我們先睡一會兒好不好？”蕭夕禾跟他打商量。

    謝摘星還是盯著她不說話，卻也沒有再反對。蕭夕禾默默松了口氣，臉上的笑意都帶了幾分愉悅，她牽著謝摘星的手回到床上，躺下后輕輕捂住他的眼睛：“睡吧魔尊大人?！?/br>
    謝摘星閉上眼睛，睫毛在她的掌心輕輕刷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的掌心又起潮了。

    魔尊大人近來好愛哭啊，這都第二次了。蕭夕禾無聲地彎了彎唇角，也跟著閉上了眼睛。

    安靜的寢殿里，兩人的呼吸從一開始的交錯(cuò)，漸漸變成了同一步調(diào)，遠(yuǎn)遠(yuǎn)聽上去，仿佛只有一個(gè)人呼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