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46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到了杭州，便在行宮住下了。蘇杭一帶風(fēng)景甚好，今年江南許多府縣都有提前預(yù)備，因此倒不懼水災(zāi)。

    太皇太后與皇太后便不往別處去，只在蘇杭一帶住著，順道游覽風(fēng)景。

    康熙還要帶著姜鄢和胤礽先至江寧，即南京，去明孝陵拜謁洪/武皇帝。

    到南京頭一晚，行宮里，康熙同胤礽姜鄢一道用晚膳。

    洗去旅途疲乏后，康熙姜鄢坐一塊兒，胤礽一個人坐旁邊，一起在院子里坐著乘涼。

    “太皇太后來信說，與皇太后同游蘇杭，心情甚好。知道咱們還要些時日才會過去，囑咐朕不必著急，讓朕將該辦的事辦好。說大野澤之事已經(jīng)傳至蘇杭，百姓街巷傳頌，都言大清盛世，對朝廷十分感念?！?/br>
    太皇太后寫了信過來?？滴蹩戳?。太皇太后應(yīng)該是太高興了，那寫來的信字龍飛鳳舞，若工整些姜鄢還能認(rèn)，這種姜鄢怎么也認(rèn)不全，滿文也認(rèn)不大好，康熙怕她費眼睛，干脆也給她念了一遍。

    胤礽在旁邊聽著，也不必跟著看信了。

    康熙還是稍微簡化了些的。太皇太后信上說，百姓們將大野澤的事到處傳頌，都在感念皇上愛民如子，對皇太子也是贊譽有加，稱大清后繼有人了。

    甚至還提到了姜鄢。說宮里的娘娘也去了河工現(xiàn)場，可見皇上對河務(wù)有多重視?；噬嫌H下現(xiàn)場，生怕百姓生民為水災(zāi)受苦，這是社稷之福，是百姓之福。

    康熙第二日在小縣中的喬裝低調(diào)出行，并沒有刻意封鎖消息，只是沒有讓人鬧出太大的動靜來。離開縣城后，康熙曾在街上帶著皇太子與后妃閑逛的事就傳開了。

    有幸見過的人忍不住回味，沒有見過的人深感遺憾。那日康熙他們逛過的店鋪，待過的酒樓，都被許多人慕名而來，康熙的事跡在大野澤傳頌。

    而胤礽和姜鄢的事，也在百姓之中口口相傳。太子仁厚，宮里的娘娘亦平易近人，民心數(shù)日間沸騰聚攏，甚至姜鄢當(dāng)時的打扮都開始慢慢流行起來，從前女子寬大的衣裳都改成了窄袖，云肩也不用了，都學(xué)著姜鄢那般穿衣挽發(fā)。

    康熙給太皇太后回了信。他潑墨揮毫，寫了對太皇太后的問候?？滴跫葎恿斯P，干脆代勞了，他的話寫完了。便由姜鄢胤礽口述，將他們要說的話順著后頭寫下來。

    一封厚厚的書信寫好，封妥后，令人送去了太皇太后與皇太后處。

    康熙想起明日的事，同胤礽和姜鄢說：“明日流程你們都已知曉了。不過，朕令有些事情要告訴你們?！?/br>
    從來帝王拜謁前朝帝陵，都是有一套固定流程的?？滴踹@邊也不例外。禮部制定了詳細(xì)流程來，康熙看了，修改了一些，最終定下的是他改后的版本。

    可是這個版本，尚未公布出去，改的都是康熙自己這邊的流程，王公大臣們那邊并沒有修改，康熙也沒有讓他們提前公布出去，畢竟等真正到了那個時候，他們會隨機應(yīng)變的。

    而康熙要的，就是那個驚喜的效果。

    可作為明日要與他一同前去的姜鄢和胤礽，康熙是要提前告知的。

    “三跪九叩？”胤礽先吃了一驚，“這般禮重么？”

    康熙的改動，便是拜謁之時，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康熙說：“洪武皇帝是明開/國/之君，你不是在看才修出來的明史么？朕說洪武皇帝崛起布衣，統(tǒng)一方夏，經(jīng)文緯武，為漢唐宋諸君之所未及。你從來都很是贊同。保成，別忘了咱們來江南的目的。這禮，不重。”

    胤礽當(dāng)然明白這個道理，他也知道他皇阿瑪這樣改動是極對的。他們到這里來，是抱著誠意與熱忱來的，是求得民心，這禮當(dāng)然不重。

    他只是一時有些接受不了，他皇阿瑪要對旁人三跪九叩。

    康熙倒是接受的極其良好。

    “但凡圣人早生，皆是先師。只要朕治下的大清安穩(wěn)平順，朕甚愿如此。況且，朕也著實推崇洪武皇帝。朕覺得這樣方才算過得去?！?/br>
    明日拜謁明孝陵，除跟隨的王公大臣外，還有姜鄢也要一并同去。

    姜鄢總覺得自己去有所不妥，三跪九叩她沒什么意見，流程方面她自然是全程跟著康熙的。

    康熙見她不做聲，就笑道：“洪武皇帝與孝慈高皇后在一處。朕帶著你一道去，不算違制。況如今在江南，你的聲名已出去了。大野澤去了河工現(xiàn)場，又在縣城與朕一同出行，百姓們對你多有贊譽，你不必?fù)?dān)憂?！?/br>
    康熙當(dāng)然可以將她放在行宮中，等拜謁完洪武皇帝后，再回來，帶著她吃吃喝喝如此度日。

    可康熙卻不想僅僅只是這樣。

    他的鄢妃所求皆與旁人不同，太皇太后賞的一袋金錁子天天隨身帶著，偏愛抱著純金小匣子安寢，她儲秀宮中那樣大幾間庫房的珍玩古物，點過清單后便再也不碰了。

    旁人可不像她這樣，總是要把玩欣賞一番的?？伤?，偏愛這些個玩意兒。

    她又不貪心，成日里也只是吃吃喝喝。

    瞧著不求上進(jìn)，偏偏又對他柔順可愛，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康熙頗覺這性子有趣可愛，愛逗她，也愛走哪兒都將人帶在身邊。

    她實在聰慧，康熙就想看看，她究竟還能聰穎伶俐到何種程度。

    從前的仁孝，陪著他度過那樣艱難的歲月。

    他那個時候，有太皇太后的支持，可太皇太后年紀(jì)大了，他不忍讓太皇太后憂心，因此許多事，并不對太皇太后說。

    皇后陪在他的身邊，成為他無話不談的密友，成為他最鼎力的支持。

    他什么都會和仁孝說的。

    皇考說，做皇帝孤寂，是一個人的高處不勝寒。貼心人也不會明白?；士家膊皇菦]有貼心人，可康熙總想著，那是不一樣的貼心。貼心是貼心，而非交心互用。

    他從不覺得做皇帝孤寂，他愿意做皇帝，愿意將這個皇考交到他手中的大清治理的極好，井井有條，萬世稱頌。

    康熙就想，他還是愿意再試一試的。如今的日子，比之從前，已不會叫走過而立之年的康熙覺得艱難了。他反而充滿了斗志，充滿了激情。

    就想護(hù)著一個人，同他一起走一走，經(jīng)歷一番。

    他想和鄢妃說什么便說什么，想帶鄢妃做什么便做什么。這樣令他舒服，自在。

    接進(jìn)宮的時候，只想著時時看見那張臉便足夠。如今想著，幸而接進(jìn)宮中來了，所想有誤差，可所得卻極豐厚。

    將來，康熙還是偶爾會想一下將來的。從將來回溯過往，他們，所有人，天下人，會看見他對鄢妃的期望的。

    姜鄢的準(zhǔn)則只有兩條。

    一，大老板讓做什么就做什么，為了維持舒適的生活，想要的東西，她全聽大老板的。

    二，大老板不叫她的時候。她就閑著，躺平，吃吃喝喝，萬事不管。

    康熙既然叫她去，那她就去了。

    橫豎她都是聽老板的。

    但真正到了那一刻，康熙在明孝陵三跪九叩拜謁洪武皇帝，跟著的皇太子及后宮娘娘也這樣做時，給眾人帶來的震撼是巨大的。

    王公大臣們都是一愣，但隨即反應(yīng)過來，都跟著康熙做。

    跟著來拜謁洪武皇帝的，不只是王公大臣們，還有江寧當(dāng)?shù)氐膶W(xué)子先生們，還有許多年紀(jì)大的儒生，很多都是經(jīng)歷過前朝的。

    這么多人的跟前，大清的天子，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帝王，在陵前三跪九叩，虔誠真心，叫他們看了，瞬間便紅了眼眶，很多人熱淚盈眶嚎啕大哭。

    這禮，重在了所有人的心里。

    康熙帶著胤礽，同老儒生們說話，同他們講過去，講現(xiàn)在，講未來。這一講，就是好幾個時辰。

    儒生們哭聲震天，又深深感念康熙，山呼萬歲的聲音，甚至在山外都能聽見。

    姜鄢全程跟著，保持著一個后宮娘娘該有的儀度與風(fēng)姿。

    偶然康熙同她說幾句話，她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應(yīng)答的。瞧著儒生們的樣子，姜鄢心里暗暗的想，幸而這幾日惡補了明史，又讀了好多的文章，雖然整個人讀的昏昏沉沉的，但今日看來，效果還是挺好的。

    一整日下來，到了最后，姜鄢的臉都笑麻了，嘴也僵了，兩條腿都沒有知覺了。

    偏康熙和胤礽父子倆興致越來越高，竟還要趁興去逛逛江寧府的集市。

    “晚膳便在街市中尋些店鋪小食用吧。正好也瞧一瞧民情。看看江寧府的狀況?！笨滴踅袢崭吲d，同胤礽一拍即合。

    姜鄢稍微休息了一下，又用了一碗桂花釀，李嬤嬤抓緊時間給她按了按腿，康熙與胤礽沐浴更衣的時候，姜鄢也去泡了泡熱水，等到換了一身衣裳重新出現(xiàn)在康熙與胤礽跟前時，她才覺得身體舒坦許多，就是有點兒餓。

    康熙要帶著胤礽和姜鄢出去，跟著大臣們和江寧當(dāng)?shù)毓賳T都跟著勸諫。

    結(jié)果被胤礽一句話就給堵回去了。

    “皇阿瑪與我在大野澤時，便曾在街市中行走。什么事都不曾出過，反而感受到了當(dāng)?shù)氐娘L(fēng)土人情，感覺甚好。爾等攔著皇阿瑪與我，口口聲聲說為了皇阿瑪與我的安全，難道這意思，是承認(rèn)爾等還不如大野澤的地方官員么？”

    “他們那兒，還在修筑堤壩，改道之事也正在進(jìn)行，卻將此事做的極好。江寧此處，風(fēng)調(diào)雨順，萬事安寧，如何就做不到了？”

    康熙沒說話，只淡淡看著眾人。

    眾臣被胤礽堵的沒話說，而康熙幾乎是默認(rèn)了胤礽的話，可見康熙的態(tài)度。

    江寧地方官員確實是不能忍，也沒法忍。

    若還繼續(xù)僵持下去，不就承認(rèn)江寧不如大野澤了么？

    正如太子殿下所言，江寧此處，風(fēng)調(diào)雨順，萬事安寧，若是小心謹(jǐn)慎些，是不可能做不到的。他們勤謹(jǐn)用心些，必能叫皇上與太子殿下滿意。

    否則若是傳揚出去，江寧地面上的官兒，日后還如何混呢？

    胤礽這樣一說，隨行大臣們也不再勸了。只是尚且有些擔(dān)憂，若果真要去，必然安全問題是首要的重中之重，若能保證，自然也就無事了。

    康熙見他們都不說話了，才淡淡道：“朕只是同太子到街市上轉(zhuǎn)一轉(zhuǎn)。讓百姓如同尋常就好。朕這般在江寧，也難如在大野澤時低調(diào)出行，朕也只是想去瞧一瞧。你們不許弄虛作假，只是同他們講一講，大家一切照舊，尋常出行做生意便好，不必太過看重朕的出行?！?/br>
    康熙的設(shè)想，還如在大野澤時那樣恬淡安靜，出行時也是嫻雅舒適的。

    可這江寧當(dāng)真與大野澤不同。

    那兒一是康熙未曾公開露面過，二是小縣人稍微少一些，康熙才得以順利出行，在大街上閑逛，在酒樓里用飯，都很順利的進(jìn)行了。

    可他才在孝陵待了一整日，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禮重洪/武皇帝，所有人都瞧見了。江寧幾乎人人都知道皇上來了江寧府，還要在此盤桓幾日。

    哪怕官員們因著康熙的吩咐，并不敢弄虛作假，弄些假的攤販在街上假裝賣東西，但私底下還是費了些心思的，畢竟他們要保證康熙的安全，還要表面上看不出來，令康熙得以如常的看一看。

    可結(jié)果，超出了所有人的預(yù)料。

    康熙領(lǐng)著胤礽和姜鄢出門，剛出行在時還好，可才走完一條街，剛才小攤販前坐下，準(zhǔn)備用一點鹽水鴨和牛rou餅，結(jié)果就被在座的，同樣在吃東西的一儒生認(rèn)出來了。

    那儒生激動極了，倒是不敢打擾康熙他們，只是眼含熱淚的瞧著。

    臨近傍晚，正是用飯的時候，街市上人又多，康熙胤礽與姜鄢自是十分顯眼的存在，暗地里保護(hù)的人極多，明面上，也有不少行人關(guān)注著他們。

    很快就被人認(rèn)出來了。

    當(dāng)?shù)毓賳T打過招呼，早暗中有所叮囑，沒有人敢過來打擾皇上后妃及皇太子。

    可從第一個人開始遠(yuǎn)遠(yuǎn)下拜磕頭開始，不斷的有人效仿，最后甚至是一片一片的在不遠(yuǎn)處的街角對著康熙這兒下拜磕頭，好些人都是哭得淚眼模糊的。

    康熙沒想到動靜還能這樣大。

    胤礽都愣住了，牛rou餅只吃了一口，就喊攤主打包，他小聲說：“阿瑪，咱們回去吧？”

    這樣的動靜底下，他吃飯實在是不安啊。

    攤主腿軟，差點就跪下了，還是護(hù)衛(wèi)扶了一把，才把打包的任務(wù)完成。

    攤主和周邊的客人也好不到哪兒去，都哭了，然后情不自禁跪下磕頭，口稱萬歲。

    見康熙要走，眾人不再壓抑自己，全都跪下來，山呼萬歲，太子殿下千歲，娘娘千歲。

    康熙瞧了瞧眾人，親自過去，將幾個老儒生扶起來，溫聲同他們說了幾句話，這才離去。

    回到行在，康熙的眼睛也有些紅，胤礽年紀(jì)小，見到方才的場景被感動，自己偷偷伸出手來抹了點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