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嚴(yán)格來說，他不是人。

    “你看看我?！鄙蛉萦駥谟罢f道。

    黑影扭過頭看向沈容玉，此時此刻，他的眼眸里跌落的是崩塌的信仰。

    ——

    季青琢所掌控地脈星辰陣將緣斷樓包圍，在這遺址之下封印著荒蝕與遠霧真人。

    而此時，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這說明荒蝕與遠霧都不在這里了。

    “孟姑娘，你說你得到了遠霧真人的夢中指示，所以她有將破解地脈星辰陣的方法告訴你嗎？”側(cè)旁有修士對孟遙嵐問道。

    他們害怕這陣法重現(xiàn)天日，以前還有遠霧真人可以破去此陣，但是，明顯現(xiàn)在遠霧真人已經(jīng)死了。

    孟遙嵐點了點頭，她自信說道：“我可以?！?/br>
    她記得，當(dāng)初就是她破去這強橫無匹的陣法，現(xiàn)在，她一樣有能力再一次破解。

    季青琢慢慢朝沈容玉所在的洞xue深處移動而去，她能感應(yīng)到那些邪魔的控制中心就在那里，由于此地太過混亂，再加上布下善惡陣法的是渡劫期的強大修士，這個善惡陣法又不是有極強攻擊力的陣法，所以季青琢沒有發(fā)現(xiàn)此陣的存在。

    她想著要快些救沈容玉，便一腳踏入了緣斷樓，此時，善惡陣法啟動。

    虞素空正在護著她，以月光匹練將周圍的邪魔擊退，讓季青琢踏入善惡陣法的時候，他高聲喚了到：“青琢，這里有陣法！”

    但已經(jīng)晚了，月光匹練朝季青琢探去，沒能將她拽回來，因為這匹練的末端在注意到陣法結(jié)果的時候，便猶豫地停了下來。

    發(fā)生了什么事，能讓虞素空也猶豫？

    因為，季青琢在踏入善惡陣法的一瞬間，感覺有如刀般的神念將她全身掃描了一遍，她的神識強橫，并不覺得有什么。

    善惡陣法對神識強大的修士來說并沒有什么殺傷力。

    它只是起到一個檢測的作用。

    孟遙嵐在看到陣法結(jié)果的一瞬間，從遠山上站了起來，就算是她，此時也帶上了些許驚懼模樣，她的舌尖抵著齒端，語氣斬釘截鐵：“果然是荒蝕，將她帶走。”

    季青琢一個人孤獨地站在善惡陣法中央，這陣法悠悠運轉(zhuǎn)著，無形的光芒籠罩著她。

    陣法之中，有無數(shù)血紅色的光點，本來這些光點只是均勻地分布在陣法的四周，但是，當(dāng)她踏入善惡陣法的那一瞬間，這些血色光點竟然沸騰起來，成千上萬個血紅色光點朝她匯聚過來。

    這些血色光點，是修士的鮮血所化，當(dāng)在陣法中修士身上感應(yīng)到同樣的血腥氣息的時候，它就會朝修士靠過去。

    何為善惡，其實并沒有一個很明確的標(biāo)準(zhǔn)，但是，在正道眼中看來，只要殺了足夠多的人便是邪惡，善惡陣法也是檢測陣中人手上沾染的殺業(yè)。

    此時，近萬個血色光點朝季青琢撲了過來，它們仿佛索魂的幽冥鬼魅，季青琢一人置身其中，原本清明的雙眸陡然變得無神。

    這個陣法不可能作假，她的雙手，就是沾染淋漓鮮血，有那么多的人，曾經(jīng)死在她手上。

    季青琢想，她果然……確實是成為過荒蝕那樣的人……

    她真的……很可怕，對嗎？

    劇痛再次從眼睛的地方傳來，好不容易養(yǎng)好的雙眸，似乎又要裂開了。

    季青琢瘦瘦小小的一個人，就如此孤零零地站在陣法中央，象征殺業(yè)的血色光點環(huán)繞著她，而她無措惶恐。

    就在她看著這些鮮血顏色，覺得自己眼前光景即將黯淡下去的時候，虞素空目睹她手染殺業(yè)，還是毅然決然地放出了月光匹練。

    那如珠光般璀璨柔軟的絲帶溫柔地環(huán)住了她的雙眸，將周遭的血色光點與邪惡鬼霧盡數(shù)擋下。

    虞素空清朗的聲音在季青琢耳邊響起，他說：“青琢，無論如何，是你救了我。”

    他的語氣篤定，也將季青琢瀕臨崩潰的意識拉了回來。

    與此同時，另一道類似的聲音在緣斷樓下的洞xue深處響起。

    “你救了我？！”黑影看著沈容玉，震驚說道。

    他的聲音像是被扯爛的破布，似乎下一刻連他這個存在也要碎裂成千百萬塊。

    一雙精致冰冷的面頰在魔火后出現(xiàn)，清麗雙眸，美麗面頰，有些呆的神情，青絲如緞，身形窈窕，青色裙裳翩然落下，在火里旋出一朵花。

    輕軟的鶴氅披在他的身上，墨色流淌，可惜，他一直使用的那柄黑色葬雪劍此時不在他的身邊。

    沈容玉終于破開煉化陣法，從魔火中央走了出來，此時，他已然變作季青琢的模樣。

    他何其了解她，所以，就連扮演她也成了信手拈來的事。

    沈容玉對著黑影勾唇一笑，用的是季青琢的臉，美得勾魂攝魄。

    “我當(dāng)真想不到，當(dāng)初我居然救下了你這般的邪魔?！彼白吡艘徊?，踩上了崩潰的黑影身體。

    擊潰一個渡劫期巔峰的邪魔，竟然如此簡單。

    煉化陣法里，魔火扭曲，竟然在沈容玉的控制下形成一面鏡子。

    在鏡中映出的是季青琢的模樣，沈容玉看著鏡中的她，他所有的記憶都恢復(fù)了。

    所以，他也想起了沒有她在身邊的他，是如何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變作她的模樣。

    他變成她，假裝她從未離開過他身邊。

    沒有她，他無法活下去，就算她不在了，他也要想方設(shè)法扮作她，欺騙自己她還在。

    季青琢確實從未來過此界，但此界各處，都有她留下的痕跡。

    ——是絕望的沈容玉刻下的。

    作者有話說：

    早說小玉是個變態(tài)了，你們偏不信（戰(zhàn)術(shù)后仰），還說他沒有女裝了九十章的寧蘅變態(tài)。

    第135章 135%

    這是沈容玉第一次目睹邪魔的崩潰， 他原本以為所謂邪魔只能被殺死或是渡化，但是這黑影卻在他面前慢慢融化了。

    他漆黑的身體慢慢消失，就像好不容易捱過春日的雪人， 終究是在夏季的烈陽下融化，絕望得不合時宜，惹人發(fā)笑。

    所謂愛欲，本就是畸形的， 而對于黑影來說，最可怕的就是信仰的崩塌。

    他最想要追逐的人根本不存在， 他自以為自己愛的是季青琢，而季青琢所喜歡的沈容玉是他的眼中釘rou中刺， 但最后呢， 季青琢與他無關(guān)， 當(dāng)初救下他的是沈容玉所扮作的季青琢。

    當(dāng)初的小神仙， 是沈容玉對季青琢滿腔愛意的產(chǎn)物， 他太了解她，太愛慕她了， 就連扮演起她來，也扮演得沒有絲毫破綻。

    沈容玉扮演的季青琢，與真正的季青琢沒什么區(qū)別，但他還是沈容玉。

    黑影就像偷偷喜歡戀慕了很久很久的漂亮月亮， 但是當(dāng)他鼓起勇氣去觸碰它的時候， 卻發(fā)現(xiàn)它只是鏡中的幻影。

    一直追逐的人是虛假的， 他自己似乎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于是， 黑影從內(nèi)而外開始碎裂， 而后融化， 消失不見。

    沈容玉只是低眸，淡淡瞥了他一眼，他的手一抬，將黑影手中拿著的孟家令牌拿了起來。

    果然是……孟遠霧。

    沈容玉直接飛出了洞xue，即便他的速度飛快，但他周身環(huán)繞的氣息虛浮不穩(wěn)。

    在煉化陣法里被魔火煅燒了那么長時間，方才又強行破陣而出，他的力量所剩無幾。

    ——

    緣斷樓外，在沈容玉破陣而出的那一剎那，他所返還給修仙界的記憶傾巢而出，在這一瞬間，所有人都想起了荒蝕的模樣，包括孟遠霧。

    季青琢還呆立在地脈星辰陣中，而不久之前孟遠霧還在試圖破解她的地脈星辰陣，但她記得分明是她解開了地脈星辰陣，但再次面對這個陣法的時候，她卻覺得陣法涉及的演算艱澀難懂，龐雜的計算量與數(shù)據(jù)根本不是她所能輕易破解的存在。

    當(dāng)沈容玉返還的記憶回來的時候，孟遠霧的眼神在這一瞬間潰敗碎裂，她終于想起了自己遺失的記憶——所有有關(guān)于沈容玉這個形象的記憶。

    她身邊有參與過當(dāng)年緣斷樓討伐荒蝕一戰(zhàn)的高階修士對孟遠霧說道：“孟姑娘，我方才似乎想起了什么……”

    “荒蝕不是她，我記得一清二楚，那荒蝕……荒蝕是一位男子，與咱們玄云宗的沈容玉生得一模一樣……”孟遠霧的身邊有修士的嘈雜聲音響起。

    是的，沈容玉為了隱藏自己，用當(dāng)初強大的力量影響修仙界，讓他們忘記自己的形象，他才能在破開封印與孟遠霧兩敗俱傷之后安靜修養(yǎng)，等到力量恢復(fù)的時候。

    現(xiàn)在，沈容玉將記憶返還回去，因為之前的他不知為何孟遠霧會誤會季青琢是荒蝕，現(xiàn)在他明白了，當(dāng)初緣斷樓一戰(zhàn)后，他逃出去，開始自己的復(fù)仇之路，后來被孟遠霧尋找到。

    那時，他還扮演著季青琢的模樣，所以，孟遠霧以為季青琢是他的另一個人格演化，后來他將自己的存在與修仙界割裂，卻留下了季青琢的痕跡。

    奪舍之后忘記了荒蝕是誰的孟遠霧，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赜X得季青琢是荒蝕。

    但是，與沈容玉預(yù)料的不一樣，孟遠霧在知道季青琢不是荒蝕之后，她仰起頭，還是斬釘截鐵地下令：“還是將她帶走?！?/br>
    “我也想起來了，那沈容玉——也就是荒蝕，對季青琢情根深種，將她帶走，作為誘餌，引誘荒蝕前來，再次捕殺荒蝕?！泵线h霧沉聲說道。

    她的目光從季青琢面上一掠而過，在她腦海深處，一串記憶浮了上來，令她惡心無比，仿佛是粘膩的黑泥將她的全身包裹，令她惡心又絕望，卻又離不開那種繾綣感覺。

    孟遠霧清楚地記得，她與荒蝕，曾經(jīng)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

    是的，她與荒蝕。

    她曾見過荒蝕的真身，對外宣稱他的原形是權(quán)力之欲所化的虎，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荒蝕的原形是蛇。

    象征愛欲的蛇，與那黑影一樣，他一生都在追逐所愛。

    所愛是她。

    孟遠霧感覺絕望極了，她恨不得此生都不要記起這件事。

    她率先飛身而上，準(zhǔn)備先將季青琢帶走。

    此時此刻，無數(shù)正道修士傾巢而出，即便季青琢不是荒蝕，但沈容玉是荒蝕就夠了，季青琢與荒蝕為伍，還如此明目張膽地使用地脈星辰陣，他們正道也沒有放過她的可能性。

    季青琢花費心力祭起的地脈星辰陣在看到那無數(shù)血色光點朝她聚集的時候，她全身的力量便潰散了，地脈星辰陣也隨之從內(nèi)部瓦解，本來就連她好不容易恢復(fù)過來的眼睛也要再次失明，好在虞素空用月光匹練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如果她真的是這樣的惡魔，那么她最好還是死去，大家才能都安全。

    但是……但是她死了，沈容玉怎么辦？

    季青琢的身子軟倒下來，頹然跌坐在地上，此時，無數(shù)正道修士共同布下的陣法已經(jīng)將她籠罩，她的身影在無數(shù)璀璨光芒下顯得朦朧，就連虞素空也救不了她，這里聚集了云澤域的大半高階修士。

    她孤零零地坐在陣法中央，眼睜睜地看著沈容玉從緣斷樓里奔了出來，忽然松了一口氣。

    季青琢想，小玉沒有事的話，她怎么樣都行。

    她垂下眼睫，只感覺自己累極了，在陣法里，她歪著頭看沈容玉，指了指自己身邊圍繞的血色光點。

    “琢琢——”遠遠地，沈容玉喚了她一聲，即便他此時力量耗盡，他還是義無反顧朝她奔了過來，他的白衣化為灰燼，身后的黑線綻開，美麗的人皮剝落，露出丑陋的骨頭架子來。

    這應(yīng)當(dāng)是他第一次在看得見的季青琢面前露出這樣可怖的模樣。

    季青琢看著他，眼睛又疼了起來。

    “你不是這樣的?！鄙蛉萦駥λ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