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玉仰起了頭， 脖頸拉出一道美好的弧線， 季青琢細(xì)軟的發(fā)絲毛茸茸的， 蹭著他的頸窩， 有些癢。

    她總是能輕易地勾起他的情緒——分明她自己就沒什么情緒， 說話動作都無比認(rèn)真，笨拙得有些可愛。

    沈容玉從未想過自己能養(yǎng)花，但現(xiàn)在他的懷里就抱著一朵脆弱的花。

    他往雪梁域飛去，葬雪劍的速度拉到極致，不出意外，天明時分便能抵達(dá)雪梁域。

    季青琢則靠在他的懷中睡了過去，雖然她沒什么安全感，一定要用被子蒙著頭才能睡著，但此時她在沈容玉的懷抱里竟然睡得十分安穩(wěn)。

    而且，她破天荒的做夢了，她一向是無夢的，因為夢境往往是對現(xiàn)實的幻想投射，季青琢對現(xiàn)實沒有幻想，所以她沉睡時，大腦是干涸的土地，沒有任何生長的幻想出現(xiàn)。

    但這一次，她夢見自己來到了一處冰冷的過道里，四周都是金屬制的墻壁，她纖瘦的背抵在金屬的門上，嶙峋的肩胛骨被硌得生疼。

    頭頂是長明的白熾燈，晃得人眼睛發(fā)疼，季青琢伸出手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因為不住的眨眼，她感覺自己的眼中泛出了水光，再揉一揉眼睛，竟然有濡濕的淚自眼角流下。

    她的眼睛是沒有眼淚的，但此時，她的淚腺竟然真真切切地在分泌生理性的淚水。

    而此時的季青琢也注意到了自己抬起的手，手背小小的，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高不過比門上的扶手略高一些，她此時應(yīng)當(dāng)不過十歲出頭的年紀(jì)。

    她的聽覺敏銳，自金屬門后的聲音傳來。

    “十七號的心理狀態(tài)評估出來了嗎，根據(jù)最近對她的觀察，她這兩個月似乎一直在自言自語。”

    “她們這群孩子，心理脆弱，出現(xiàn)這樣的心理問題是很正常的，越活躍的大腦就越容易催生無謂的幻想?！?/br>
    “根據(jù)心理狀態(tài)評估，她應(yīng)該是有了人格分裂的傾向，之前心理治療師通過與她的催眠對話，得知她一直在與一個‘小玉’的人格對話，但是基地里所有的通訊都切斷了，她不可能與外界的人產(chǎn)生接觸?！?/br>
    “嗯？這不是一個好兆頭，但她已經(jīng)是最穩(wěn)定的實驗品了?！?/br>
    “要抹殺嗎？”

    “不用，心理治療師已經(jīng)評估過她這個‘伙伴’的性質(zhì)了，與這姑娘一樣，這個人格也是溫和無害的，在十七號的眼中，這個小玉是很好的一個人。這與其他無端產(chǎn)生暴力傾向的實驗品相比，已經(jīng)是很溫和的轉(zhuǎn)變了?！?/br>
    “或許抹殺這個人格的存在，會對十七號產(chǎn)生更加惡劣的影響，如此穩(wěn)定的實驗品不能丟棄?！?/br>
    “那么，保留他嗎？”

    “保留?！?/br>
    對話聲戛然而止，季青琢踮起腳來，小心翼翼地從這個金屬制的廊道里離開了，在她的頭頂，是以一種無序狀態(tài)四處掃描的紅外監(jiān)控裝置，而她竟然能精準(zhǔn)地躲開這些紅外線的掃描。

    她太聰明了。

    但是她走到了廊道的盡頭，看著自己前方的電子屏，又低下頭來，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落，落在自己并起的腳尖上，她穿著一雙干凈的白鞋，款式很簡單，像是批量生產(chǎn)的。

    此時，淚水落在白色的鞋面上，染出一道道深切的痕跡。

    一種絕望又釋然的心緒漫上無法思考的大腦，流著淚的季青琢想，她就知道……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怎么可能會有真真切切的一個人在陪伴著她呢？

    希望有某一人陪伴著自己，這個愿望真的是太奢侈了，奢侈到無妄的地步。

    季青琢走到了走廊的角落里，將腦袋低了下去，埋在自己的膝蓋上。

    她喚：“小玉?！?/br>
    輕軟稚嫩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廊道里回響，對側(cè)如鏡的金屬墻面上，只映出她一人的身影。

    此時，在季青琢的耳后傳來一道悠遠(yuǎn)的回應(yīng)，是沈容玉。

    他的嗓音還是低沉溫緩，如山間緩緩流淌的冰泉。

    “在。”沈容玉回應(yīng)她。

    季青琢的意識下沉，她的心終于放下來了，她繼續(xù)沉睡著，這個夢境只留下淺淡的影子，馬上就被忘記。

    后來她快醒了，在意識朦朧間，她感覺有人輕輕將她的眼皮掀開一點，片刻之后，那溫暖的指腹將她的眼眸又合上，輕輕給她揉著眼窩。

    這位醫(yī)修的聲音是溫和的，帶著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沈道友，你沒有她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之前就有傷嗎？”醫(yī)修的聲音緩緩，他已經(jīng)用法力探測過季青琢的眼睛了——他名喚辛原，幾乎是雪梁域修為最高的醫(yī)修了，誰也不知道沈容玉是如何用一晚上的時間讓他答應(yīng)為季青琢醫(yī)治眼睛。

    “知道，她一直見不得刺目的顏色與光線?！鄙蛉萦穹旁诩厩嘧炼叺氖种赶乱庾R勾著她的發(fā)絲。

    來到雪梁域，他已經(jīng)換了一身衣裳，將之前在雪都的狼狽傷痕全部掩下，他還是一身素白衣裳，如謫仙般耀眼無塵，只是俊美的面上，帶著些蒼白，似乎有些虛弱的樣子。

    “不是?！毙猎闹讣馓匠鲆荒ǖG色的光芒，又掃過季青琢的眼窩。

    “她的眼，之前應(yīng)該被暴力傷害過，用銳器插入眼睛，這幾乎要完全摧毀了她的眼睛，但是……絕妙，太絕妙了，她受傷的眼睛被醫(yī)治過?！毙猎忉尩溃斑@種無與倫比的修復(fù)能力，我也是修煉了百多年才能做到。她碎裂的眼睛，被一塊塊重新彌合，在傷好之后，確實可以恢復(fù)視力。”

    “只是，這眼睛再不能受刺激了，連淚水也流不下來，她后來應(yīng)該收到了什么刺激，導(dǎo)致彌合好的傷口再次開裂，就形成現(xiàn)在的狀況了，不過沈道友你的速度很快，從雪都到這里，竟然只花了一晚上的時間，若是再晚一點，我也無法醫(yī)治了。正好，就在幾個月前，我才剛剛對醫(yī)術(shù)有所頓悟，能處理這樣的傷情”辛原對沈容玉敬佩說道。

    聽到辛原的話，沈容玉愣了一瞬，他想到自己在雪都皇宮的高塔之上，當(dāng)季青琢眼中流下鮮血之時，腦海里一閃而過的畫面。

    那時的季青琢穿著一條純白的衣裙，與修仙界的裝束截然不同，她抱著雙膝，坐在一個古怪房間的角落，眼角落下的血滴落在她并起的鞋面上，分外醒目。

    她的姿態(tài)是無措凄惶的，尤其是那眼，受了極重的傷。

    他不曾記得季青琢，也忘記了那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但他想起那時他的身體似乎還帶著經(jīng)脈寸斷的痛楚，但是看到她的眼，那痛楚已被心臟的絞痛代替。

    沈容玉想要再回憶得深一點，但是，他用盡全力去回想了，其余的記憶卻打撈不上來。

    待辛原初步治療完畢之后，他提著藥箱，留下調(diào)理的藥方暫時離開了。

    季青琢眼睛的傷不是一下就能治好的，需要長時間定時的細(xì)細(xì)縫補，所以她與沈容玉估計要在雪梁域長留了。

    沈容玉坐在季青琢的床邊看著她，思緒閃回，他記得將她從自己的懷抱里放下去的時候，她還是緊緊抱著他，雙手緊緊錮著他的脖頸。

    但他要讓辛原給她看眼睛，所以他輕輕地將她的手指一點一點掰開，將她放了下來。

    在她沉睡的時候，沈容玉依稀聽到了她在睡夢中輕聲喚他“小玉”，于是他也就下意識應(yīng)了。

    許久，季青琢才再次醒來，她在床上翻了個身，將自己身邊的被子抱緊了。

    她的眼睛已經(jīng)初步被重塑好，可以睜開眼了，只是什么也看不見。

    季青琢睜開眼，還是一片漆黑，她并不意外，只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她好像做了一個夢，具體的內(nèi)容忘記了，只是那夢的內(nèi)容極其冰冷，是她絕對不愿意去主動想起的內(nèi)容。

    她沒有盡力去想，只呆呆地抱著自己懷里的被子，仿佛這就是她唯一的依托。

    而此時，沈容玉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喚她：“琢琢醒了？”

    季青琢循著他的聲音扭過頭去，小小的腦袋陷在柔軟的枕頭里，她點了點頭，小聲說道：“嗯?！?/br>
    她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似乎來到了醫(yī)館里，四處都是草藥的苦香，但沈容玉身上的魂香味道依舊熟悉好聞。

    季青琢吸了吸鼻子：“小玉，醫(yī)修給我看眼睛了？”

    “看了?！鄙蛉萦裰浪难劬δ芎?，所以他的語氣也連帶著輕松起來。

    但他知道，季青琢的眼睛的傷不簡單，因為修仙界靈氣爆發(fā)沒有很久，醫(yī)修依靠運用法力為主的醫(yī)術(shù)也是在逐步進(jìn)步的，在辛原幾個月前的頓悟之前，沒有人有能力去治好季青琢的眼睛。

    第111章 111%

    沈容玉看著季青琢纏著繃帶的眼睛， 雖然裂開的眼球已經(jīng)被重新拼好，但辛原給她上了藥，用繃帶細(xì)細(xì)纏好， 讓她不要睜開眼睛。

    他在努力回憶自己腦海里關(guān)于季青琢的記憶，但始終想不起來，仿佛他腦海里關(guān)于她的這段記憶被強行刪除。

    有誰能讓他忘記呢？

    沈容玉安靜地看著她。

    季青琢抬手，撫摸上自己纏著繃帶的眼睛， 她感覺自己的眼窩涼涼的，原本時不時襲來的痛楚也被草藥慢慢溫?fù)嶂?nbsp;沒什么不適的感覺。

    她原本覺得自己的眼睛不會好了，但沒想到， 修仙界的醫(yī)修竟然這么厲害。

    即便是在她身處的現(xiàn)代世界， 有這樣能力醫(yī)治眼睛的醫(yī)院也不在了——之前季青琢眼睛不適的時候， 想過去醫(yī)治自己的眼睛， 但沒找到合適的醫(yī)療機構(gòu)。

    季青琢張了張唇， 自己的面前一片漆黑，所以其他的感知就格外敏銳， 她感覺自己的喉嚨干澀，就連發(fā)聲都有些沙啞。

    她撐起自己的身子，打算摸索著去找水喝，但沈容玉把她的肩膀按住了。

    “琢琢想要做什么？”沈容玉望著她。

    “喝水?！奔厩嘧列÷曊f道。

    沈容玉給她倒了一杯水過來， 季青琢低頭， 抿了一口， 潤了潤自己的唇。

    這樣柔軟濕潤的觸感， 總讓她想起了什么。

    季青琢混沌的腦海思緒里， 想到了在雪都外的那一個吻——她不知道沈容玉為什么要吻她。

    于是她抱著自己手里的水杯， 杯壁上傳來的溫度暖著她的手心。

    “小玉?！彼龁?。

    她什么也看不見， 所以之前自己一直在刻意避開的目光相觸，現(xiàn)在也不用花力氣去躲別人的眼睛了。

    “怎么？”沈容玉對她罕見的有耐心。

    “在雪都城外，為什么要吻我？”季青琢直白地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有獲得沈容玉的感情……因為系統(tǒng)什么話也沒說，也沒說她攻略完成。

    攻略完成之后，她是要回去的，但是……那時候誰來陪著沈容玉呢？

    她的靈魂出走，只留下一個軀殼嗎，季青琢覺得自己有時候的舉動與偶人沒什么區(qū)別，或許沈容玉認(rèn)不出來也說不定。

    季青琢攥緊了自己手里的杯子，等待著沈容玉的答案。

    他說：“只是不想你繼續(xù)說了?！?/br>
    沈容玉清楚地知道自己對季青琢說了謊，讓她不要出聲，一個簡單的禁言術(shù)就可以做到。

    他只是……想吻她而已。

    但是，他抱著她離開梁國的時候，經(jīng)過北方剛解凍的河流，他抱著她的身影在湖面上倒映出來。

    他丑陋不堪，邪惡可怖，恐怕在季青琢的眼中，他還是那披著人皮的美人，但是他……那皮囊早已不屬于他，他本真的樣子就是那傘上的骷髏。

    季青琢?xí)ε滤?，如果她能看得到的話，沈容玉如此想?/br>
    他用別的理由將自己吻她的原因搪塞過去。

    “啊……好?！奔厩嘧琳f，語氣還是平靜，她低下頭來，隔著繃帶碰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似乎又有些疼起來了。

    她又重新躺了下去，對沈容玉說：“小玉，我想睡覺?！?/br>
    “我守著你?！鄙蛉萦窨粗|碰眼睛的指尖說道。

    “我想自己一個人?！奔厩嘧劣终f，她想和系統(tǒng)說說話。

    沈容玉起身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