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玉單手挑起了季青琢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但季青琢的目光還是移開了，她的眼睫慌亂眨動。

    “琢琢可要好好活著，因為有人希望你活著?！鄙蛉萦裾f——他還有后半句沒說出來，因為他怕嚇?biāo)兰厩嘧?，她要死，可只能死在他的手上，死在別人手上就無趣了。

    季青琢從未聽過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她驀然間瞪大了雙眼，她的喉頭忽然變得干澀，險些要說不出話來，似乎在她很短、很模糊的記憶里，從未有人在意過她的生死。

    她不在了，不會有什么人因為她而傷心，她是一個很孤獨的人。

    所以她的目光偏移，看向了沈容玉的眼睛，她專注看著人的時候，顯得溫柔又脆弱——她并非在拒絕著所有感情，只是因為害怕受傷害，所以提前避開。

    她很認(rèn)真地問沈容玉：“真的嗎，那個人是誰？”

    沈容玉又笑她傻，如此淺顯直白的答案，她都要問：“自然是我?！?/br>
    季青琢眨了眨眼，她問這個問題，并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為了確定什么，她的眼睛里又泛起了霧濛濛的波光，她說：“好，下次遇到危險，我爭取跑快點?！?/br>
    沈容玉感知到了她隱秘的情緒，他掩下自己的那后半句話，將她鬢邊的碎發(fā)拂開，輕聲說道：“傻子。”

    他無數(shù)次說她傻，季青琢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傻。

    她側(cè)過身去，又避開了沈容玉的目光：“我繼續(xù)工作去了。”

    “陣法還給我嗎？”沈容玉問。

    “給你?！奔厩嘧涟宴R陣的圖紙從懷里掏了出來，她本來就是給沈容玉設(shè)計的護身陣法。

    再之后，季青琢便開始根據(jù)沈容玉的需求給他完善鏡陣的細(xì)節(jié)——這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陣法。

    至于雪都宮里的邪魔，季青琢因為沈容玉那晚遇見的黑影，也沒敢再使用覓魔輪了，以免打草驚蛇，既然確定了目標(biāo)邪魔就在深宮里，她只需要找到機會接近它。

    可惜她現(xiàn)在剛?cè)雽m，還沒什么成績，也沒機會接近宮中的大人物，所以，在差不多一月后，將鏡陣完善好之后，她準(zhǔn)備交出自己的成績了。

    那日她花了一個下午重新整理的賬目，找出不少錯誤的賬目，將宮里這幾年來的收入支出理得井然有序，這是一個立功的好機會。

    季青琢不喜歡表現(xiàn)自己，但為了接近宮里的邪魔，這也是無奈之舉，她盡量讓自己表現(xiàn)得像一個無奈的凡人，以免被黑影發(fā)現(xiàn)端倪。

    所以，在一月后，季青琢抱著厚厚的一疊賬目，來到了內(nèi)務(wù)府。

    此時的內(nèi)務(wù)府里，藍荔正在與手下的女官準(zhǔn)備宮里燈會的事務(wù)，見季青琢前來，她身邊的女官碰了碰她的手臂，小聲說道：“藍姑娘料事如神，她果然耐不住幽竹苑的寂寞，到這里找您來了。”

    藍荔聞言，面上也是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朝季青琢走了過來。

    作者有話說：

    小玉（超兇）：我要殺你。

    琢琢（呆滯）：那就殺好了。

    小玉：？？？（心疼.jpg）

    第89章 89%

    季青琢手里抱著的賬本疊起來剛好高到了她的下巴， 她將腦袋搭在賬本上，并沒有看向藍荔，她的工作是要找女官長匯報的。

    見季青琢不理她， 藍荔便又輕咳一聲，試圖引起季青琢的注意力。

    但是季青琢根本不理她，她只看到藍荔身后的女官給她指了指女官長的方向。

    于是她繞過藍荔，打算直接去女官長辦事的地方匯報自己的工作， 藍荔見她不搭理自己，便走上前去， 將她唯一的去路攔下，清了清嗓子說道：“寧嫻， 你不要再裝了。”

    季青琢手里的賬本險些要被她嚇得掉落在地， 裝什么裝， 她不是寧嫻這件事被藍荔知道了？她就知道她不會假扮他人。

    她的手抖了起來， 連正眼也不敢看藍荔。

    藍荔見她神色微變， 還以為她戳中了寧嫻的小心思：“你說，你這次來， 是不是要女官長給你換個工作的地方？與我們大家住在一起熱鬧些？”

    季青琢：“？”我那里位置那么好，我為什么要搬走？

    于是她無聲地?fù)u了搖頭。

    “你還裝?！彼{荔冷哼一聲，“誰不知道你最喜歡熱鬧了，那幽竹苑如此安靜， 你能住得習(xí)慣？”

    習(xí)慣， 那可太習(xí)慣了， 她恨不得一輩子都住在那里。

    季青琢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眼下的狀況， 于是她只能面無表情地抱著自己的賬本， 等藍荔自己說夠了， 好給她讓路。

    “當(dāng)初夫子讓我們罰站， 你自己見學(xué)堂外好玩，溜出去玩了，就剩下我一個，后來夫子還怪我為什么沒將你看著，這些事你都忘了吧？”藍荔盯著季青琢說道。

    季青琢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于是她繼續(xù)呆呆地?fù)u頭。

    “你還誆騙我說花燈節(jié)好玩，讓我晚上瞞著家里人出來，你說會領(lǐng)我一起玩，結(jié)果我出來是出來了，你卻忘了我族中府邸的路，讓我徹夜未歸，挨了族里長輩責(zé)罵?！彼{荔發(fā)現(xiàn)面前的“寧嫻”不說話，便滔滔不絕地開始抱怨。

    有一個會認(rèn)真傾聽、不會打斷說話、不會提出反對意見的聽眾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你還真就啞巴了，一句話也不回答？”藍荔又問。

    季青琢對著她眨了眨眼，她模樣好看，光是站在那里就令人賞心悅目，這么一眨眼，很容易讓人心生憐愛之意。

    藍荔側(cè)過頭去，不看她：“后來我嫌你可惡，給你寫了絕交信，你還真就十年不理我，想不到吧，在這宮里還能遇到我，你卻不能說話了，真是報應(yīng)?！?/br>
    季青琢聽她說得昏昏欲睡，抱久了賬本，又覺得手酸，于是她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藍荔說法。

    如果不能說話是報應(yīng)，她愿意接受這種報應(yīng)。

    “你點什么頭？”藍荔最討厭面前“寧嫻”這般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不論她說什么，這個寧嫻就是一副“嗯嗯嗯是是是對對對”的態(tài)度。

    這樣的態(tài)度，最令她生氣，憑什么她氣了這么多年，她卻還能如此云淡風(fēng)輕？

    “你今天就在這里站一下午，我不會讓你進去的，你別想找女官長換住處。”藍荔直接攔在季青琢面前。

    季青琢無聲地嘆了口氣，怎么會有人換住處還抱著這么多的東西呢？如果她今日兩手空空前來，陪藍荔在這里站一整天也無所謂，可是她已經(jīng)覺得抱賬本的手累得有些僵硬了。

    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廊邊的長凳上，將手里賬本放在身側(cè)，藍荔攔在通往女官長辦公小院的唯一道路上，兩人就這么對峙著。

    還是府里機靈的女官，趁藍荔不注意，從她身后溜了進去，將此事告訴女官長。

    不多時，板著臉的女官長走了出來，她瞥了一眼藍荔，又看了一眼季青琢。

    “進來?！迸匍L說道。

    季青琢轉(zhuǎn)過身，將椅子上的賬本都抱了起來，她方才抱著這些賬本抱了很久，現(xiàn)在抱起來的時候，手還酸得顫抖。

    沒有法術(shù)的幫助，她確實連一個普通人也不如。

    “譚大人，她今日肯定是來找你換住處的，既然來了內(nèi)務(wù)府，就要聽從安排，如此任性，如何在內(nèi)務(wù)府里任職？”藍荔跟在女官長身后，不住說道。

    “你今日來找我，是要換住處？”女官長將視線轉(zhuǎn)向季青琢。

    季青琢害怕他人的視線，于是低下頭，把腦袋藏在摞得高高的賬本后，搖了搖頭。

    女官長的視線下移，目光落在她抱賬本抱得有些發(fā)白的指節(jié)上。

    “你給她拿著。”女官長對藍荔說道。

    “譚大人，憑什么？”藍荔不敢置信。

    “來內(nèi)務(wù)府這么久了，連我話也不聽了？”女官長厲聲說道。

    藍荔將季青琢手里的賬本接了過來，有人幫自己拿東西了，季青琢樂得輕松。

    到了書房里，藍荔搬這么一小段路就覺得雙手酸疼了，便想把賬本放到桌上。

    結(jié)果女官長攔下了她：“拿好站著?！?/br>
    “如果不是要換住處，來這里做什么呢？”女官長溫聲問季青琢道。

    她倒是對寧家的這個小姑娘印象很好，安靜又乖巧，做事也認(rèn)真，月初領(lǐng)錢的時候，很多女官都對她贊賞有加。

    季青琢把藍荔懷里抱著的最上一本賬本拿了下來，遞到女官長面前，示意她打開看看。

    女官長翻開，簡單瀏覽之后，眸中露出些許驚訝神情。

    “這都是你一個人檢查出來的？”她的語氣嚴(yán)肅，如此多的錯賬，藍荔自己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

    季青琢點了點頭。

    “一個月時間，能將近幾年的賬目都重新過一遍……不愧是大家族出來的孩子?！迸匍L贊賞道，“好了，這些錯誤的賬目我自會追究?！?/br>
    藍荔不敢相信自己能算錯賬：“譚大人，你確定不是她故意找茬嗎？”

    “若一點漏洞也沒有，能被她找出不對嗎？”女官長扭過頭，盯著藍荔，目光冰冷，“早兩年我就說要換個管賬的了?！?/br>
    “既然沒事了，我可以把賬本放下來了嗎？”藍荔想著，錯了就錯了，反正也懲罰不到她的頭上。

    “拿著?！迸匍L轉(zhuǎn)過身去，在身后的書桌上拿下一個黑漆描金的木盒。

    “這是今日皇上賜下的糕點，我本就打算給府中表現(xiàn)好些的女官?！迸匍L將糕點盒遞給季青琢，“查出錯漏的賬目，你的表現(xiàn)很好，這盒糕點就給你了。”

    季青琢挺喜歡那些吃起來香甜軟糯的糕點，于是她點了點頭，表示道謝，接了過來。

    “啊，對了，寧姑娘你應(yīng)該知道宮里要舉辦花燈會了吧？”女官長問季青琢道。

    自靈氣爆發(fā)之后，許多凡人的習(xí)俗也逐漸在修士間消失不見，這花燈節(jié)相當(dāng)于是過年，稱得上是一件大事。

    季青琢點了點頭，表示她知道。

    “我也準(zhǔn)備很多年花燈會了，今年也有些累了，還是要培養(yǎng)些新的能獨挑大梁的人，這個主持準(zhǔn)備花燈會的差事，也交給你了?！迸匍L平靜說道。

    “不是說好今年給我么？”藍荔一驚，很快說道。

    “手底下那些女官奉承你，你就當(dāng)真了？”女官長銳利的目光轉(zhuǎn)向藍荔，“藍姑娘，我何曾給你過這樣的保證？”

    “可是，她們都這樣說……這樣我多丟臉！”藍荔有些不甘心。

    “皇家之事，是給你炫耀的資本？”女官長的言辭尖銳。

    “她不會說話，要如何與人交流？”藍荔看向季青琢。

    “我自然會安排人幫助她?！迸匍L早已有了考量。

    她直接就對季青琢宣布了此事，又和藍荔搭上了話，讓季青琢找不到一絲空隙去拒絕這件事。

    季青琢只想躺平，她根本不想做多余的事，這個花燈會聽起來就磨人得很。

    但是，女官長的下一句話又讓她打消了拒絕的念頭。

    “花燈會辦得好了，自然會得到皇上的賞識，但是——”女官長壓低了聲音說道，“與其想辦法討好皇上，倒不如想辦法去猜猜宮里那位‘大人’的心思，皇上對她可是言聽計從?！?/br>
    大人？什么大人？季青琢還在思考這個“大人”是否就是她準(zhǔn)備渡化的邪魔，女官長卻已給了她答案。

    “想來你也聽過雪都里的那些傳聞了，對，宮里的這位大人確實……會讓人有些害怕，你若去見她，只把她當(dāng)做常人便好，她不會傷你?！迸匍L說道。

    這句話就已經(jīng)肯定宮里的大人是季青琢的目標(biāo)了，于是她點了點頭，能獲得接近她的機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