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典當行(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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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天遠拿下纏在腰側(cè)的手。他的掌心熨在她的手背,肌膚相觸一剎,舟若行不愿意抽出。南天遠不著痕跡,松開。天色已暗,越加寒冷。 回到金祁路的房子,他摔下書包,坐在客廳瓷磚上,從褲兜摸出煙盒,不熟練點燃一顆。 一??荚嚹翘欤煺业搅怂?。一路上,他沒問一個字。先去殯儀館認尸。殯儀館原是在近郊,隨城市發(fā)展,這地方現(xiàn)在也成了市區(qū)。南天遠常從大門口路過,黑色花崗巖,水幕傾瀉,循環(huán)往復(fù)。如人生。 這一次,他走進去。 一排排不銹鋼格子抽屜布滿墻面。冷氣太足,他發(fā)抖。那個人靜靜躺在cao作臺上。法醫(yī)和警察掀開白布,南天遠站在遠處,甚至不用過來仔細看,就點頭了。 不久之前,這個人還問他對未來有何打算,還聽他彈了最后一曲。他為他留下一個信封,然后消失人世間。 一同來做筆錄的除了刑警,還有經(jīng)偵。從不同口徑得到的信息,拼湊出完整故事。 南仲冬和季騫合伙公司一同投資多個項目。不知為何,季騫掏空了公司。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公司現(xiàn)金流斷裂。晴天打傘的銀行,各路債主圍到了南仲冬眼前。 此時距離季騫失蹤已經(jīng)月余。找不到季騫,南仲冬作為合伙人承擔所有債務(wù)。然而,卻資不抵債。 冰凍叁尺非一日之寒,這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局面。至少一年前,南仲冬就在處理此事。也因此,南天遠跟隨父親搬到了最后居住的小別墅。那時候,南仲冬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了。 用盡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后,仍舊無法堵住窟窿。抵押一切值錢的東西,南仲冬選擇與身外之物做徹底了斷。正如他對典當行經(jīng)理所說,身外之物本就不屬于我。 南天遠不知道南仲冬算不算在河邊濕了鞋,但當他站在殯儀館門口,抱住父親的骨灰盒,知道從此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饒是他一向嚴謹自律,對未來做充足打算,也想不到在還未成年之際,就成了孤兒。南仲冬留下的最后一句話就是信封上那行字,不要回來。 高利貸暴力催債的,銀行溫柔討債的,一遍又一遍。他們耐心告罄,拿走了最后值錢的東西。 唯有那尊白玉佛,穩(wěn)穩(wěn)坐在南天遠的衣柜里。是他與父親隱秘的唯一聯(lián)系。 南仲冬選擇了服藥。他早已經(jīng)把雅閣換成了捷達。保安在停車場發(fā)現(xiàn)捷達時,已有了微微尸臭。南天遠永遠記得他看到南仲冬最后一眼。 灰白的發(fā)凌亂貼在額頭。皮膚沒有光澤,失了彈性。他沒有瞑目,眼睛半闔。南天遠竟然沒有哭,也沒有害怕。 夜黑透了。 萬家燈火從窗外施舍進一點光亮。南天遠按滅煙頭,垂首靠坐在墻角。像是一枚孤寂的小獸,兀自舔舐傷口。 啜泣低聲,他握緊拳頭抵在牙關(guān),試圖阻擋。然而身體隨著抽泣一同顫抖。過往的生活如骨瓷餐具,光可鑒人,頃刻摔得粉碎,死無全尸。 情緒決堤只在一秒。如果可以,他真想讓血流光,徹底擺脫,釋然。然而眼眶溫熱,胸襟濕透,卻是淚。暗夜里,一聲聲慘淡的嗚咽,在狹窄的空間內(nèi)四處撞壁。 他仰首長嘯,嚎啕大哭。 什么都沒有了。他惟一的親人,他的未來,他的家。 南天遠是哭著睡著的。夜深露重,醒來時,天未破曉。他是被凍醒的。 有蟑螂從手臂上爬過。那是與他一樣的動物,毫無用處,躲在暗處,與骯臟為伴。 水電煤氣已經(jīng)斷了。南天遠再次打開信封,只剩下薄薄一張紙幣。翻找全身所有值錢的家當。一枚手表,一個手機。 再搜刮不出什么值錢東西。 他走到門口,又折回來,從書包底層掏出紅絲絨小盒。 典當行經(jīng)理認識南天遠,也聽聞了南仲冬的事情。他本想說幾句安慰話,但是南天遠斂了情緒,只是比往常聲音稍低。 東西一字排開在柜臺上。 “多少錢?” 經(jīng)理報出一個數(shù)字。不多,但至少讓他交完下個月房租,不至于流露街頭。 “確定么?”經(jīng)理拿起叁個東西。 南天遠定定站在柜臺前,血流湍過,胸口如有洪鐘在敲,震得他心口痛。他拿回紅絲絨小盒,“剩下兩個東西,多少錢?” 舟若行從補課班下課,不想回家。拐進常去的一家咖啡店。門上風鈴響起,南天遠制式化笑容問,“您好,喝點什么?” 這回換她沒有表情,站在他面前,就這么看他。 她當然知道要去哪里找他。因為她隱約記得高叁下半年,南天遠竟然破天荒在咖啡店兼職。那時她覺得不可思議。馬上要高考了,他竟然還有時間兼職? 交集甚少,她沒興趣八卦。 這一回,她要探個究竟。 “幾點下班?” 南天遠收起笑容,眼神越過她,看向后面的顧客。舟若行沒好氣說,“一杯熱焦瑪。” 在咖啡店隨便點了雞rou帕尼尼,算作晚飯。舟若行攤開試卷,坐在邊臺高腳凳上,面對吧臺,看南天遠干活,落筆解題。 他干他的,她寫她的。就好像未來的每一個平常的日夜,兩人在家,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無聲陪伴她。 寫累了,舟若行托腮發(fā)呆,看他做咖啡。穿著褐色工作服,戴黑色圍裙,胸前別一枚黃色笑臉,銘牌上寫“天遠”二字。 仍舊不茍言笑,只專注手里的工作。但是堅毅的臉頰透幾許疲憊。黑眼圈很重,整個人陷入憔悴。 南天遠一眼都不去看她,轉(zhuǎn)身從冷藏拿出牛奶,正拆封,一同搭班的小伙子靠過來撞他肩,“那個姑娘坐了一晚上,在看你?!?/br> “嗯?!?/br> “女朋友?” 手一抖,牛奶灑出來。他拿起百潔布擦干。 舟若行翻看手表,沖背影喊,“八點了,你還不吃晚飯么?” 她一直坐到打烊。收拾衛(wèi)生的阿姨來了。冷柜里還有一些當天沒賣出去的甜點和面包。阿姨拿出黑色垃圾袋,戴好橡膠手套,正準備銷毀剩余食品,南天遠過來,說,“這兩盒意面,能留給我么?” 毫不在乎他人好奇的目光,他道謝,從垃圾袋里搶救回食物。簡單加熱一番,他端起環(huán)保餐盒坐在角落, 叉子剛挑起一口,舟若行在對面坐下。 “給你發(fā)信息怎么都不回呢?” 南天遠低頭囫圇幾口,掃光一碗面,將老年手機放桌子上。 “周末再去你家?guī)臀已a習,好不好嘛?”小小撒嬌。 “你很閑么?”南天遠開口。 舟若行愣住,他趁她不知所措,收拾垃圾扔掉,背起書包推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