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時間盡頭
房間里沒有任何改變,風(fēng)永不止息地從窗戶外吹進來,窗簾飄動著,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淡影。 陳蜜聽見身后熟悉的追逐聲,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了,鏡鬼殘缺的肢體攀附在門把手上,卻在看見阿肖的一瞬間沒了動靜。 陳蜜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看著它在門口頓了片刻,模糊的身體逐漸收束,變成了一個人的模樣。 莉莉恢復(fù)了阿肖的容貌,衣衫得體,面容整潔。 “求生是動物的本能,不直面死亡,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br> 這話是她盯著陳蜜說的,以對方的身體狀況來看,能跑這么長時間,確實是她沒想到的。 汗水和血痕胡亂地抹在臉上,陳蜜抬手擦了一下鼻子,抬頭看了看莉莉,又看了看阿肖。 “系統(tǒng)先生?!彼谛闹泻?,無人回應(yīng)。 “你的系統(tǒng)先生進不來這里?!崩蚶蛐χ此仟N的姿態(tài),“這是死局,你還沒意識到嗎,陳蜜。” “阿肖是不可能被殺死的?!崩蚶蚩戳艘谎凵倌辏斑@里沒有鏡子?!?/br> 阿肖的眸色動了動,扭頭看向陳蜜,“你沒拿鏡子嗎?” 少年的聲音依舊平靜,仿佛置身此地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只是那雙眼眸垂落了下去,纖長的睫毛輕閃,掩住了一抹失望。 他只不過是鏡中影,陳蜜觸碰不到他,更別說殺了他。 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陳蜜周身都是痛的,身體好像被人拽住了四肢頭發(fā),要扯裂開一樣。她閉上眼搖了搖頭,將嘴里的血咽下,“對,我沒帶?!?/br> 莉莉是通過鏡子來穿梭的,有鏡子的地方,就有鏡鬼。 她不能靠近鏡子。 “但這不是死局?!标惷弁蝗恍α艘幌?,看著阿肖,將那把水果刀從腰間抽了出來,一字一頓地說道:“愛要有勇氣,要有決心,膽小的人不配擁有愛情?!?/br> 她看見最后的一幕前畫面,是阿肖錯愕的神情。 【破局·第二夜】 胡志明市,第二區(qū)622號別墅內(nèi),陳蜜猛地倒吸一口氣,從床上坐了起來。 腦海中傳來系統(tǒng)的聲音,“陳蜜女士,在下聯(lián)系不到您?!?/br> 這是她來到別墅里的第二天,上午見過落水男孩的母親,檢查了故事中的書房,回到臥室后在夢中進入到了阿肖的意識領(lǐng)域,見證了那場火災(zāi)的真正原貌。 思緒紛亂如麻,陳蜜光著腳沖進浴室,接了一大杯自來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大腦稍微清醒了一點,陳蜜倚著洗漱臺喘了口氣,“在對方的幻境里,你聯(lián)系不到我嗎?” 腦海中傳來系統(tǒng)的聲音,“在下只能夠感知到一絲微弱的信息,并不能和您進行意識交流?!?/br> 陳蜜皺眉,聽見對方的解釋,“這里的意識領(lǐng)域是依托您存在的,您每次受傷,這個空間就會塌陷一點?!?/br> 只有她受傷的時候,系統(tǒng)才能感知到嗎? 陳蜜垂眸,看著胳膊上鮮紅的燒傷陷入沉思。 “我和阿肖做了一個交易?!彼f,“他要我殺死他,作為回報,我會進入幻境,看見陳嘆樵?!?/br> 系統(tǒng)沉默,陳蜜并不期待他的反應(yīng),自顧自地說:“可是對方只是一個鏡像,我觸碰不到他。” “越南的傳說里,要殺死鏡鬼,只能砸碎鏡子?!毕到y(tǒng)開口了,“可是殺死鏡鬼是沒有用的,系統(tǒng)依附宿主存在,委托人的死亡并不能對系統(tǒng)產(chǎn)生影響。” 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莉莉在那片破碎的鏡子中來回穿梭的身影,陳蜜頓了頓,緩緩說道:“我想過這個問題,一開始也覺得無解,可是從環(huán)境里出來后我就在想,阿肖是被鏡鬼拖進鏡中才成為觸碰不到的鏡像的,那么把鏡鬼類比在他身上,是不是只要通過鏡子,就能夠殺死他?!?/br> “假如面前有一面鏡子,而我看見的只是鏡中的倒影。”陳蜜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劃了一個方框,“那么鏡子后面的,就是他的實體。” “你的意思是,要殺死被鏡子照出的阿肖?” “對?!标惷郗h(huán)視了一下四周,在這個世界里,如果用正常人的思維去思考,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出路的,“如果這個莊園就是坐落在鏡子的里側(cè)呢?” 陳蜜后知后覺地回憶著,初入莊園大門時,那瞬間穿過一層薄膜的感覺。 或許在進入莊園的那一刻,她就已經(jīng)走進了一面巨大的鏡子中,一切都只是折射出來的虛影,她觸碰不到阿肖,是因為阿肖的身體被莉莉占用了,也或許是系統(tǒng)的主人并不想讓她觸碰到。 “但總之,鏡子是媒介,只要在鏡子照射到阿肖的時候打碎它,或許就能破局?!?/br> “可是關(guān)鍵的問題在于,莊園里沒有鏡子。” 唯一的一面鏡子,是男孩母親手里的化妝鏡。陳蜜或許能借用過來,只是莉莉這么千方百計地在莊園中銷毀鏡子,真的會讓她在最后的時刻接觸到鏡子嗎。 別墅下有泳池,在夜晚的燈光下,倒也能照出模糊的人影。 “只是我沒有辦法打破池水?!标惷垲D了頓,“鏡子可以打碎,池塘的水是沒有辦法破壞的。” “您現(xiàn)在看起來,不像是沒有辦法的樣子?!毕到y(tǒng)說道,“您已經(jīng)想好對策了嗎?” 雖然它在陳蜜的分析中沒有聽出任何頭緒,可女人的眼眸如同深夜的江水,暗藏的野心蓄勢待發(fā),系統(tǒng)不相信她像現(xiàn)在表現(xiàn)的那樣無助。 陳蜜確實想到辦法了,卻沒有回答它,轉(zhuǎn)而說道:“系統(tǒng)先生,你還記得當(dāng)初答應(yīng)我,可以借助自爆的力量摧毀對方的系統(tǒng)嗎?” “在下記得?!毕到y(tǒng)回答道。 它曾經(jīng)告訴過陳蜜,宿主在死亡的那一刻,系統(tǒng)最為薄弱,它可以利用那一瞬間將所有的能量匯聚在一起,但代價是陳蜜也會隨著能量散盡而消亡。 作為系統(tǒng)的負(fù)責(zé)人,它顯然不認(rèn)可這種玉石俱焚的辦法。 陳蜜輕輕搖頭,“我需要你的幫助?!?/br> “在下明白?!睓C械的聲音沒有任何情感,系統(tǒng)說道,“在下會幫助您完成心愿?!?/br> 陳蜜輕輕笑了,“謝謝你?!?/br> “如果我能夠走出幻境,和你取得聯(lián)系,那自然是最好的??墒侨绻荒堋标惷垲D了頓,伸手摸向了自己的眼睛,輕輕說道:“在我受傷最重的那一刻,就是你動手的時候?!?/br> “愛要有勇氣,要有決心?!?/br> “膽小的人,不配擁有愛情?!?/br> 眼前的景象一點點地被血染紅,白色的窗簾,永不止息的微風(fēng),阿肖錯愕后轉(zhuǎn)瞬的笑容……手中的匕首鏘然滑落,鮮血汩汩地從雙眸中涌出來,陳蜜痛的大口喘著氣,手指顫抖著摸向眼眶。 耳邊傳來莉莉瘋狂的尖叫聲,“啊啊啊啊?。∧阕隽耸裁矗?!” “你忘記了,人的眼睛也能夠倒映出影子?!标惷坌α顺鰜恚嬷约旱碾p眼,強烈的劇痛讓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耳邊傳來了遙遠(yuǎn)的爆裂聲,像冰川開裂一般,那聲響迅速地蔓延過來。 陳蜜放心地垂下手腕,一切都要結(jié)束了。 阿肖的影子在消散,任憑莉莉撲上前去也沒能留下分毫。 “啊啊?。?!把阿肖還給我!還給我?。 ?/br> 眼前一片漆黑,陳蜜只聽見尖叫朝自己撲過來。她任命地閉上眼,沒有再躲開了。耳邊的爆裂聲越來越近,終于在莉莉抓住她前的那一刻,變?yōu)榱艘宦暰揄憽?/br> “不要??!不要——” 莉莉的尖叫聲迅速抽離,陳蜜被爆炸的沖擊彈向后方,想象中被炸裂的痛感沒有到來,陳蜜被攬進了一個懷抱中,鼻尖觸碰著對方的胸膛。 她愣了一下,眼眶中流下兩道血痕。 “這就是你想到的方法嗎?!蹦腥说氖种该蛩枷莸碾p眼。 “我就知道系統(tǒng)是你。”陳蜜流著眼淚笑出來,愛人的眼眸中一定倒映著她的面孔,像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那般,她試探著那雙眼,在清澈的瞳孔里反復(fù)確認(rèn)一顆心。 只是她看不到了。 身體還在不斷地向后退,兩人像跌入了失重的空間,沒有光亮,沒有風(fēng)聲,只是在飛速后退、漂浮的感覺沒有褪去。 陳蜜在一片黑暗中聽見他說,“我是誰?” “你是陳嘆樵。”陳蜜摸索著,撫向他眉眼上的那道疤,“你在成為系統(tǒng)之前,是陳嘆樵。” “在下找到了這個?!彼岩幻端芰系慕渲阜胚M了陳蜜的手心里,“它讓在下想起了一些容貌和聲音??墒浅诉@些,在下全都想不起來了?!?/br> 那枚塑料戒指,從越南就一直跟在她身邊,每一次穿越,它總能跟隨著被帶到系統(tǒng)中。 陳蜜想起離開的那一晚,她對著一枚戒指說,讓它陪著自己去找陳嘆樵。無數(shù)次時空穿越中,唯獨它留了下來,如果一切都只是巧合,那陳蜜也愿意相信這就是天意。 緊緊握住那枚戒指,陳蜜輕聲道,“想不起來也沒有關(guān)系,我記得就好。” 失重感讓人變得輕盈,如果陳嘆樵松開懷抱,會讓她產(chǎn)生一種自己隨時都會飛走的感覺。于是陳蜜也緊緊抱住對方,不至于在漂浮中走散掉。 “我們現(xiàn)在在哪里?” “系統(tǒng)世界已經(jīng)破碎了,我們現(xiàn)在在時間中,這里沒有盡頭?!?/br> “我看不見了,你能描述一下是什么景象嗎?” “爆炸嗎?”他頓了一下,“系統(tǒng)爆炸的時候,像一團星云的誕生。而時間就像一道鉆石組成的河流,周圍全是時間的碎片?!?/br> 他說著,握著陳蜜的手伸向一側(cè)。 一些細(xì)長的、堅硬又冰涼的觸感掠過指隙,陳嘆樵說那些時間都像鉆石一樣閃著光,如果仔細(xì)看,可以看到里面映射出時間中的一段影像。 “這好像做夢。”陳蜜笑著撫過時間的碎片,在清脆的響聲中,聽見了那些隱藏在碎片中的歡笑和哭聲。 一切都像一場夢。 陳蜜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究竟漂浮了多久,時間沒有盡頭,她已經(jīng)將有關(guān)于陳嘆樵的一切記憶,都講給了他聽。 “在越南,有一次我們被圍堵在一個教堂里,在神像面前接吻,然后槍聲響了,耶穌像被炸成了兩半。” 陳蜜緩慢地說著,記憶變得越來越稀薄,她意識到自己也快要被時間覆蓋了,變成一片沒有記憶、沒有情感的系統(tǒng),便不自覺地將陳嘆樵抱得更近一些。 “在越南,有一次我們被圍堵在一個教堂里,在神像面前接吻,然后槍聲響了,耶穌像被炸成了兩半?!?/br> “在越南,有一次我們被圍堵在一個教堂里……” “在越南……” “在……” “我們在哪里?” “在時間里?!?/br> “你是誰?” “我是一個叫陳嘆樵的人?!?/br> “陳嘆樵是誰?” 陳蜜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心口莫名地抽痛了一下,蜻蜓點水般的感覺,眼里又有熱流涌出。人們將這種情感稱作難過,難過又是怎樣的情感? 她問那個叫陳嘆樵的人,對方也不清楚。 “陳嘆樵是……”她聽見男人頓了頓,“是一個在越南,和你一起被圍堵在教堂里的人,我們在神像面前接吻,然后槍聲響了,耶穌像被炸成了兩半。” “哦?!标惷埸c頭,默默記住了這個名字,說道:“我在找人,你呢,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在等人?!?/br> “哦?!标惷埸c頭,不再說話了。 “你是誰?” “我是一個叫陳嘆樵的人?!?/br> “陳嘆樵是誰?” “陳嘆樵是一個在越南,和你一起被圍堵在教堂里的人……” “我在找人,找到他,和他在一起。” “在找誰?” “不記得了。你呢,你為什么在這里?” “我在等人?!?/br> “哦?!?/br> 時間。 時間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