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陳蜜死前的二十三小時
陳蜜長得好看,那來自上天的垂憐在人群里是獨一份的。趙離在酒吧里一眼選中她,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漂亮,不知道是她的幸運還是她的禍根。 陳蜜大學的時候勤工儉學,手頭吃緊,什么來錢快就做什么。KTV是個好去處,她長得好看,光是坐在吧臺上賣賣唱,一晚上就能賺個兩叁百。 兩叁百在當時很值錢了,她一個月的生活費才不過六百左右,唱幾晚學費也出來了。 遇見趙離的那天晚上,陳蜜被客人摸了大腿。彼時她剛離家出走,獨自來到陌生的城市打工上學,未經(jīng)人事,客人把手伸到她腿根那處時,陳蜜嚇得跳出老遠,連麥克風都丟在了地上。客人不開心,伸手要打她,被人攔了下來。 那人是趙離。 趙離為這事在酒吧打了一架,丟了工作,賠了不少錢。 歌廳里的彩燈光怪陸離,歌聲嘈雜,人影扭動,晦暗不清。有那么多的臉色要看,陳蜜那晚和以后的許多晚,卻只看見了趙離的那張臉。 趙離和陳嘆樵的臉,就差了眉骨上的一道疤。 【陳蜜死前的二十叁小時】 磚頭房的二樓是她和趙離的臥室。陳蜜在這里和其他的小姐一樣,喊趙離叫“叁哥”。 進門前她也這么喊了一聲。 趙離脫衣服的手一頓,“進?!?/br> 言簡意賅。 越南濕熱,墻上全是黑綠色的霉點,油漆也剝落了。白花花的墻皮落在床褥上,趙離伸手輕輕一撥,將墻皮掃落在地。 “過來,幫我把衣服脫了?!蹦腥俗约好摿送馍?,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邊緣被汗?jié)n染得發(fā)黃,后心那片有干掉的血跡,胳膊稍微一動,又有新的血流出來。 明紅暗褐交錯,乍一看有些嚇人。 陳蜜司空見慣了,伸手關上門,從木桌子里取出醫(yī)藥箱,讓男人坐床上,背對著自己,熟練地拿出剪刀鑷子,把和血rou黏在一起的布條剪掉了。 陳蜜不問怎么弄的,大抵也知道趙離在外面做的是拼命的黑活,問個問不出個所以然。 更何況,她不關心。 下午四點的陽光絲毫沒有減退的意思,從窗戶里照進來,照得屋里一片燦白,拿在手里的剪刀也明晃晃的,閃著寒光。 陳蜜看著男人暴露的后頸,手里的剪刀頓了一下。 “是不是想捅死我。”男人低垂著頭,眼睛閉著,喉嚨里滾出的聲音沙啞低沉。 “沒有?!标惷劾^續(xù)剪著衣服,處理好了,拿酒精消毒,說:“忍著點,疼?!?/br> 趙離背上新傷添舊傷,沒一塊好皮。陳蜜的指尖涼涼的,從他背上劃過,激得男人一哆嗦。 趙離皺眉,“大熱天的,手怎么那么涼?” 陳蜜的眼角跳了一下,給他粘好紗布,轉(zhuǎn)身去櫥柜拿了新衣服。 “剛洗了衣服,水涼。我不碰你了?!?/br> “我給你暖暖?!壁w離轉(zhuǎn)身,招呼陳蜜過來。 他大叉著腿,床對他來說有些矮了。趙離把陳蜜拉到自己面前,捉著那雙手放在嘴邊哈氣,抬眼看她,“不是說了,衣服放著,我回來洗?!?/br> 她哪敢勞煩趙叁刀來洗衣服……陳蜜低頭,點頭應付著,“好哦,下次讓給你。” 男人新長的胡茬刺的她發(fā)癢,熱氣哈在手上,趙離竟是很認真地在幫她暖手。 他又用那種眼神看她,亮晶晶的,像路邊的家狗抬頭看人。陳蜜看不懂這樣的眼神,從來到越南第一天就不懂,趙離像脫胎換骨變了個人,帶著那張以假亂真的臉,總讓她產(chǎn)生錯覺。 陳蜜找回神志,不看他,把手收了回來。 “你還是怕我?!?/br> “沒有?!标惷壅f。 趙離頂嘴:“我沒問你。” 陳蜜不說話了。 趙離用胳膊圈著她的腿,手不老實,摸上臀峰,輕輕拍了一下,把陳蜜的裙子往上撩起來,推到胸前,張嘴吻上她的肚臍。 舌頭游走著往下滑,內(nèi)褲也半推半就地落到大腿根上。 陳蜜的喘氣變得急促,伸手捉住男人黑色的發(fā)頂,叮嚀了一聲:“別親……沒洗?!?/br> “我又不嫌棄……”趙離含著她下面的一片唇,舌頭伸了進去,女人的腰跟著他的舌頭也輕輕動起來。 喘氣越來越急促,陳蜜的一條大腿被他挑在胳膊上。樓下隱約傳來嫖客的yin罵聲,陳蜜抖得不行,弄得他半張臉都是濕的。 趙離曲舌在她的xiaoxue上彈了一下,問她:“我對你不好嗎?” “好……” “不比在國內(nèi)時的趙離好?” 陳蜜弄不懂他的意思,國內(nèi)的趙離,越南的趙叁刀,不都是……腦子被那根舌頭攪渾了,咿咿嗚嗚,她盯著墻上剝落的漆皮,嘴里說著討人喜的話:“叁哥待我是最好的。” 男人親得發(fā)狠,弄疼她了,陳蜜捂著嘴沒敢叫出聲。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趙離捏著雪白的臀rou,握出來紅撲撲的指頭印。他還想再說點,嘴上的動作更激烈,門卻被敲開了。 一個人跌撞著闖進來:“叁哥!” 陳蜜嚇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男人兜頭攬到床上。 來人不曾想到能撞見香艷的一幕,瞪大了眼愣在原地,“嫂子……嫂子也在啊……” 趙離皺眉,隨手抄起旁邊的衣服擦嘴,遮去了半邊臉,徒留一雙眼睛刺向門外。 是他手下的人。 趙離皺眉:“滾。” 陳蜜扯了被子,在趙離身后扶了下碎發(fā)。 小伙自知攪了人好事,可此刻卻也不敢走。他神色慌張地看看樓下,向趙離求助:“哥,對面帶人圍場子來了?!?/br> 若是一般的嫖客鬧事,他應付一二也綽綽有余??蛇@次似乎來的是敵對組織的人,近些年雙方搶占碼頭生意,愈發(fā)勢不兩立,這次指名道姓了要“趙叁刀”出面,他毫無辦法,只能上來找趙離。 趙離沉默了幾秒,說:“知道了,告訴他們我馬上下去?!逼鹕肀愦┮路?/br> 陳蜜也跟著下床,趙離看了她一眼,說:“你留在樓上,別下去?!?/br> 陳蜜皺眉:“套用沒了,我下樓買一盒。” “我來買,你在樓上呆著。” 門關上了,樓下的爭吵聲漸漸隱去。下午的陽光刺的人眼疼,陳蜜去開窗戶,被晃得眼暈。 樓下的街道熙熙攘攘,雞鴨的叫聲混著糞水、草木的腥味,以及東南亞的濕熱水汽,一同翻滾上來。 陳蜜在床邊站了兩分鐘,轉(zhuǎn)身走下樓去。 一樓安安靜靜,嫖客們都已離開,小姐衣衫不整地站在門口,遠遠圍觀,不敢進前。從陳蜜的角度來看,好似一群釣脖的燒鴨,清一色地面朝客廳門外。 她扯了條薄紗披在肩上,雙手環(huán)胸,也朝門口看去。 前院的空地上圍了兩片人,一群是看熱鬧的路人,一群是對方來砸場子的打手。趙離站在門前,把磚頭房和對面的人一分為二。 男人半倚著門框,正低頭點煙。 雙方對峙,中間還趴著一個女人。離得太遠,門又被趙離擋了半邊,陳蜜看不清那人是誰。 上樓前和陳蜜聊天的女人見她要出去,伸手扯了她一把,搖頭制止,“陳蜜?!?/br> 陳蜜回頭看她。 女人搖頭,“叁哥沒讓你呆在樓上?” “沒有?!标惷勖蜃?。 女人顯然不信她,把她往回扯了扯,說:“叁哥特地吩咐了,看見你下樓了就讓你再上去?!?/br> “沒事的,我和他說?!标惷郯矒岬嘏呐膶Ψ降氖郑瑢Ψ饺耘f不讓她去,陳蜜又說:“外面有女人,我得去看看。” “你在這地兒哪還管得了別人?” 能照顧好自己就不錯了……陳蜜知道她下一句要這樣說,搖搖頭堵住她的話,“能救一個是一個?!?/br> 女人沉默了會兒,回屋給她遞了把水果刀,“拿著,以防萬一?!?/br> “沒事,趙……叁哥在呢,不會有事?!弊焐想m說著,陳蜜還是把刀收了,“你幫我看著屋里的小姐,別讓她們吵鬧?!?/br> 陳蜜出門,對方的人正用越南語說話,她聽不太懂,只認得幾個詞:jiejie,客人,小偷…… 趙離的煙抽了半截,剛想張嘴,卻看見身邊多了道人影,走到舌尖的話又給咽回去了。 他皺眉,把陳蜜扯到身邊。 “出來做什么?” 男人叼著煙,嘴一動,煙灰撲撲地往下落。 陳蜜的目光落在中間那人身上,出門才看清了,不是一個,是兩個。一個男孩趴在地上哭,另一個稍微年長一些的女人,連蔽體的衣物都沒有,赤條條地躺在地上,已經(jīng)被打的不行了,只吊著一口氣。 陳蜜看著她微弱起伏的胸脯,確認了,還活著。 “我認識她,是住一樓的小姐。”陳蜜盯著半死不活的女人,輕輕扯住趙離的衣角:“她快不行了,我得送她去醫(yī)院。” “現(xiàn)在還不行,對方不放人?!?/br> 陳蜜說:“那不是我們的人嗎?” 趙離不易察覺地吐了口氣,掐掉煙頭,說了幾句越南語,又低頭和她解釋。 男人只挑了重點講,陳蜜理了理思緒,也差不多明白了八九分。 按照對方的說辭,是女人在他們地盤上攬客。按照女人的說辭,是為了給弟弟買藥路過那里,并沒有要攬客的打算。 兩地發(fā)生糾紛,要不賠錢,要不賠人。一般情況是賠人,把惹事的小姐推出去,自己捅的婁子自己補,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 如果來賠錢,人就不能動,落實了證據(jù)后按價賠償。這種情況是少數(shù),畢竟此地,命不比錢更值錢。 可眼下人被折磨的半死還來討說法,很難不品出一份挑釁的意味。 “皮rou生意賺的都是小錢,這陣勢像是奔著碼頭來的?!壁w離皺眉,看了那女人一眼,“命不好?!?/br> 命不好,被當作了勢力爭奪的擋箭牌。 陳蜜聽罷扯了扯嘴角,“能到這里的有幾個是命好的?” 趙離啞然。 “我去拿個毯子給她蓋上?!标惷劭聪蛩?/br> “你不該露臉。”趙離皺眉,“但也……沒什么關系。你去吧,動作快一點?!?/br> “趙叁刀,你屋里倒是藏了個好貨?!睂Ψ降念I事是新來的,cao著濃厚的方言,眼睛一直盯著陳蜜的臀線消失在屋內(nèi)。 趙離笑,雙手撐著站起身,“我老婆,天生麗質(zhì),沒辦法?!?/br> 對方聽見愣了一下,大概也沒想到趙離有老婆這件事,剛出聲“不如換來玩兩天”,就被身邊的老人止住了。 “別拿他老婆開玩笑,會壞事?!蹦侨苏f罷又看向趙離,伸手不打笑臉人,“嫂子確實漂亮,叁哥有福氣?!?/br> 趙離也朝他笑笑。 “我們管事新來的,還沒來得及和叁哥打招呼。最近碼頭的生意還好吧?”那人又說,話里藏話地點名了來意。 趙離也朝他點頭,“生意不錯,就是最近倉庫鬧老鼠,昨晚剛抓住幾只,還沒來及處理呢?!?/br> 對方的臉色冷了叁分,趙離所謂的老鼠真是他們的人,昨夜去倉庫偷貨時被抓了正著。 言至此處再無可言,沒有人說話,氣氛愈加凝重,稍有不慎便要擦槍走火的架勢,而陳蜜恰好抱著毯子出來了。 對方又看了她兩眼,嘟噥了句,“倒是挺有夫妻相……” 陳蜜一出來就覺得形勢不對頭,抬頭看了趙離一眼,“沒事吧?” “沒事?!壁w離朝她笑笑,“別離那女人太近,小心有詐?!?/br> 陳蜜點頭,想了想把那把水果刀偷偷塞給了他。 男人一愣,揚了下唇角。 “我去了啊?!?/br> 陳蜜雙手舉在半空向?qū)Ψ奖硎玖苏\意,隨后徑直走到中間的空地上,蹲下身,用毯子把光裸的女人罩嚴實。 女人輕不可聞地哼了一口氣,陳蜜湊近了才看見她身上在流血,紅水順著腿縫流到了泥洼里。 陳蜜扭頭對趙離說,“得去醫(yī)院,會死人的?!?/br> 趙離皺眉。 陳蜜看著他,又重復了一遍,“她受傷了,在流血,不去醫(yī)院會死人的?!?/br> 趙離眉頭緊鎖,“陳蜜,你救不了所有人,弄完了就趕緊回來。” 陳蜜不動,蹲在原地,裙子邊緣被血水染紅了,她又重復道:“趙離,她受傷了,現(xiàn)在必須去……” “知道了。”男人揉了下眉心,一邊朝對面說話,一邊向女人走去。 趙離闊步擾亂了兩方的陣營位置,對方隨著他的步伐紛紛亮出刀子,明晃晃的,還有幾只藏在袖口里的黑槍。一邊看熱鬧的百姓見勢頭不對,如同沙丁魚般紛紛退去。 雙方實力懸殊,單是人數(shù),趙離就落了下風。 對方見趙離沒有后退的意思,也不再說越南語,叫了身邊的翻譯喊話,“趙叁刀,你們的小姐在我們地方上攬客,這賬算不清楚人就帶不走!” 這下陳蜜也能聽懂了。她沒出聲,抱著地上的女人,試圖把她抱起來。 旁邊還在哭的男孩見趙離過來了,看了看陳蜜,又看了看趙離,突然撲在陳蜜身上,死死抓住她的腳踝。 “救救我姐,救救我姐……” 陳蜜被她嚇了一跳,連同懷里的人一起摔在地上。趙離一腳踢過來,男孩被踹出去五六步遠,陳蜜趕緊攔住趙離,喊道:“我沒事,他手里沒刀!” 男孩從地上爬起來,搓著手給陳蜜磕頭,嘴里只重復著只言片語,一邊哭一邊磕頭,對面的打手拽著他的腳踝往回扯,男孩手指死死扣住地面,踹了幾腳都沒踹開。 陳蜜四處漂泊,早就見慣了各種生死離別、人間苦事,饒是這樣也被對方的氣力嚇到了。 她想,要是陳嘆樵躺在這里,她也一定會這樣求情的。但要是躺在那里的是她,陳嘆樵會不會…… 她沒再想,轉(zhuǎn)頭看向趙離,“他在說什么?” 陳蜜沒聽懂,趙離卻是懂得,卻沒解釋。 趙離的目光落在男孩身上,停留了幾秒,抬頭看向?qū)Ψ筋I事:“用昨晚偷貨的人來換吧,你們不吃虧?!?/br> 事情進展得出乎對方意料,男孩被解開了桎梏,連滾帶爬跑到女人身邊,用毯子牢牢裹緊對方。 陳蜜的目光離不開那對姐弟,連趙離蹲下來檢查她的腳踝時都沒留意。 只是破皮,不嚴重。 趙離抬頭,見陳蜜還在安慰男孩,眉頭皺了皺,“他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陳蜜瞪了他一眼。 趙離輕笑,“你這時候倒是不怕我了。” “去屋里喊個人,陪你一起去醫(yī)院。”說罷,他又看了看陳蜜,“我處理完了就去找你?!?/br> 陳蜜點頭,用所會不多的越南語和男孩輕語。 “一定要救下來嗎?”趙離嘆氣。 陳蜜一愣,點頭,“一定。” “有什么原因嗎?” 陳蜜頓了頓,“因為我也有弟……” 趙離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啰嗦,趕緊滾。” 陳蜜把人帶走了,走前看見趙離跟著那群人也走了。路上有人朝著家伙往磚頭房那里趕,陳蜜想著應該是趙離喊來的人,她沒在意,輕聲哄著懷里的女人。 再之后她把人送去醫(yī)院,一直呆到了晚上,超市都關了門,她也沒來及買避孕套,沿著街道慢慢走回去了。 遠遠地,陳蜜看見趙離坐在門口抽煙。 陳蜜把發(fā)絲撥到耳后,停在路邊,安靜地看著他。 趙離沒有刀疤的那半張臉,和陳嘆樵的臉重合起來。 姐!陳蜜!蜜蜜! 無風無月的夜晚,陳蜜望著那張臉,舊影重合,陳嘆樵每晚蹲在臺階前等她回家。 她望見了家門前荒草叢生又滿目蒼綠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