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蕙笑道：“我們也不知，世子爺還沒下值，提前打發(fā)人回來說要我們替姑娘好生裝扮裝扮?！?/br>
    半個時辰之后，沈漪漪被三人簇?fù)碇チ苏俊?/br>
    一身紫袍的魏玹在幾案前拿著一卷書端坐著，見她進(jìn)來便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起身道：“跟上?！?/br>
    沈漪漪不明所以，跟了上去，“去哪兒？”

    魏玹沒回答她。

    沈漪漪也習(xí)慣了，這幾日兩人都是這般不冷不熱，既然他不想說，她也懶得去問。

    上了馬車，撩開簾攏朝外頭看去，只見四下銀裝素裹，朱雀大街上人來人往，家家戶戶開著大門，路人們行色匆匆地拎著新置辦的酒rou笑逐顏開回家，像是生了什么喜事般。

    積雪被堆到兩側(cè)，清理出一條約莫兩丈寬的小道來，在“嘎吱嘎吱”的聲響中，靠近皇城大門。

    魏玹要帶她入宮？

    沈漪漪扭過頭，被風(fēng)吹得通紅的小臉上多了幾分疑惑與迷茫。

    她有些退縮，入宮，她肯定不行啊，既沒見過世面，更沒學(xué)過什么禮儀，在貴人們面前肯定是要出丑的。

    可是看向魏玹，那人神色淡漠，仿佛不認(rèn)識她這人一般，簡直形同陌路，抿了抿唇，漪漪只好閉上嘴巴，跟著男人后頭跳下了馬車。

    此刻，大明宮中，宴會尚未開始。

    圣人正躺在蓬萊殿的小榻上與梁文下棋，只聽一個柔細(xì)的聲音“哎呀”了一聲，“大家莫要再吃老奴的黑子了，老奴認(rèn)輸，老奴認(rèn)輸還不成！”

    有一道蒼老的聲音哈哈笑了幾聲，間或夾雜著幾聲咳嗽，柔細(xì)的聲音又慌忙道：“陛下慢些，老奴給您端茶來?！?/br>
    魏玹的腳步便加快了許多。

    沈漪漪跟著走進(jìn)去，被眼前金碧輝煌的宮殿晃得幾乎睜不開眼她很沒出息，光是聽到“陛下”兩個字，便已腿軟得走不動道了。

    心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想著，魏玹莫不是瘋了，竟帶著她來朝見圣人？！她，她真的不成啊，她可什么都不會，待會兒該如何叩拜、如何行禮，這些魏玹可通通都沒教過她，若是出丑了可怎么辦！

    埋怨顯然無用，好在身后還跟著朱櫻與蘭蕙。兩人先前在馬車上時亦不知主子是要載著她們往何處，眼下一入宮，好家伙，兩人亦傻了眼。

    不過到底是在宮中待過的，兩人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一左一右跟在沈漪漪后頭，蘭蕙低聲提醒道：“依依，頭低下，雙手交叉，腳步放緩，深呼吸……別緊張。這種場面應(yīng)當(dāng)不需要行大禮，你就當(dāng)是在王府里拜見咱們王爺就行?！?/br>
    朱櫻則道：“依依莫怕，圣人寬慈，即使問話也不會難為你，到時候你多斟酌斟酌，實話實說，表現(xiàn)落落大方一些便可?！?/br>
    沈漪漪心跳得卻仍舊很快，第一次見皇帝，誰會不緊張啊。

    或許圣人根本就不會問她話，她不過是魏玹的婢女，一個卑微的婢女，便如同宮中無數(shù)籍籍無名的宮婢一般，圣人怕是連看都不會多看她一眼。

    心里這般胡亂想著，也跟著魏玹走到了內(nèi)殿。

    梁文見魏玹過來，便將茶盞主動遞過去，魏玹走到榻邊坐下，輕輕吹了吹金盞中釅釅的茶水，服侍著圣人飲下。

    梁文給圣人擦擦嘴角，圣人方才說道：“讓你早些把人帶過來，你就非要磨蹭到這個點兒，難道還怕朕是什么洪水猛獸，吃了她不成？”

    說著鳳眼一瞇，饒有興趣地望向魏玹身后。

    那大紅錦緞團(tuán)花軟簾下俏立了個娉娉裊裊的女孩兒，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jì)，上身著春水綠闊袖衫子，下身是一襲八幅的海波紋夾裙，烏發(fā)如云，皮膚極白，臉蛋兒也小小的，垂著長長的眼睫盯著腳底不知在看些什么，直到后面的婢女捅了捅她才驟然反應(yīng)過來，睜大一雙秋水盈盈的杏眼驚訝地抬起頭來。

    這一抬眸，圣人眼中不由閃過一抹驚艷。

    果然是個絕代佳人，怨不得將他這素來性子清冷的好侄兒都迷得神魂顛倒。

    沈漪漪緊張且僵硬地施了個禮后便一動不敢再動，魏玹沉聲道：“陛下叫你上前回話，你又愣著做什么？”

    語氣委實稱不上好。

    圣人笑了笑，“云卿啊，你兇人家做什么，她一定也是第一次入宮，緊張也是難免的嘛，”對沈漪漪道：“小姑娘，你上前來說話，別害怕。”

    沈漪漪走上前去，圣人又細(xì)細(xì)打量，肌膚細(xì)膩，杏眼桃腮，鼻梁挺秀，性子文靜柔弱，看著是個老實的，因問了她的年紀(jì)，父母是何人，平日里都會不會讀書，都讀些什么，跟著魏玹幾年了。

    沈漪漪一一答了，見圣人果真寬慈，輕言細(xì)語，吊著的心也就慢慢放了下來，嘴角攢出兩個淺淺的梨渦，靦腆地道：“奴婢跟著世子兩年了?！?/br>
    兩年了，怎么肚子還沒個動靜？圣人不動聲色地瞅了好侄兒一眼，復(fù)又說道：“我倒見你有幾分眼熟，是第一次入宮？”

    “是，奴婢是第一次進(jìn)宮?！鄙蜾翡糨p聲回話。

    圣人呵呵笑道：“不錯，看著是個好姑娘?！辟n了不少錦帛珠寶，讓梁文將沈漪漪給領(lǐng)了下去。

    從蓬萊殿出來，沈漪漪一抹額頭，全是汗。

    梁文將她延引到隔壁的暖閣中，吩咐婢女照料了漪漪，對漪漪笑道：“宴會尚有兩刻鐘的時間，姑娘且在此殿中候著，時辰一到，自會有人來接姑娘?！?/br>
    沈漪漪忙不迭謝過，為了不失禮，她剛想脫下腕間的金蟬絲瑪瑙臂釧遞過去，身后的蘭蕙已將一只荷包送了過去，謙卑地道：“這是我們姑娘的一點心意，還請內(nèi)侍不要嫌棄才是?！?/br>
    為了給魏玹面子，梁文便收下了，看向沈漪漪時目光就多了幾分贊賞，畢竟這一荷包沉甸甸的金子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

    梁文走后沈漪漪不解地問蘭蕙，“你怎么還隨身帶那么多銀子？”

    蘭蕙失笑道：“是吉祥剛剛?cè)雽m時塞給我的，我還道是何事呢，想是陛下臨時起意想見姑娘，應(yīng)當(dāng)是沒什么要緊事?！?/br>
    沈漪漪遂放心了，心內(nèi)又琢磨為何圣人要見她，她一個小婢女有何可見的？

    宮人們給她端來酪漿與裝滿了糕點的攢盒，兩刻鐘之后果有婢女來請她出去，沈漪漪走到門口，魏玹就負(fù)手立在廊下，淡淡看她一眼，“過來?！?/br>
    沈漪漪走過去。

    魏玹冷聲道：“待會兒去紫宸殿，跟在后面，跟緊了，別說話?！?/br>
    沈漪漪不用他囑咐，聽話地跟在他后面。

    魏玹走著走著卻突然停下，害得漪漪撞到他的后背上。

    “你是啞巴？不是要你現(xiàn)在不說話，適才說的話記住了沒有？”他嚴(yán)厲地斥責(zé)道。

    你兇什么兇，“記住了！”沈漪漪悶聲道。

    她發(fā)髻有些亂了，嫣紅的唇瓣也氣鼓鼓地嘟起來。魏玹看了她片刻，衣袖微震，伸出手去……

    “世子！”

    紀(jì)乾喊了一聲，低聲道：“該入內(nèi)了。”

    魏玹收回目光，走了進(jìn)去。

    *

    走到臨近紫宸殿的長階下，寧王忽頓住了步子。

    “王爺，您在看什么？”

    寧王妃抬眸看去，只見紫宸殿門口已有人三三兩兩而入，廊下朗掛的角燈照映著偌大的宮殿富麗堂皇，其中似有一人長身玉立的身影影影綽綽。

    寧王眸中閃過一絲復(fù)雜，說道：“沒什么，走罷?！?/br>
    寧王妃輕聲哼道：“妾可瞧見了，說來王爺這幾位好侄兒可沒一個好東西，一個個凈想著如何巴結(jié)太子與陛下……”

    寧王目帶警告地瞪了寧王妃一眼。

    寧王妃撇撇嘴，她可不是杜氏那蠢貨，鎮(zhèn)日腦子里都是圍著王爺來轉(zhuǎn)，提著裙子跟上道：“王爺沒見么，齊王都沒來，咱們可得想個辦法，難不成真要被趕回封地去？”

    寧王懶得理她。

    兩人一齊在龍椅下首的位置坐下，與四下左右敘了寒溫。

    “云卿，”寧王笑著喚了對側(cè)的魏玹一聲，溫聲道：“我見你面色不錯，風(fēng)寒之疾可是大好了？”

    “已大好，多謝皇叔關(guān)心?！蔽韩t神色淡淡。

    寧王又關(guān)切道：“近來氣溫驟降，難免著涼，我府上正巧得了一件狐裘，改日給你送到府上，穿了那狐裘，保管你這一整個冬日風(fēng)寒不侵?！?/br>
    兩人對視了片刻，魏玹微微一笑道：“那便多謝皇叔，一片好意。”

    “你我叔侄，客氣這么多作甚。”

    說話間太子與景王聯(lián)袂而來。

    兩人臉色皆不好，只不過太子臉上盡是得意之態(tài)，生怕旁人不知他在言語上剛剛占盡了上風(fēng)。

    兩人入座，太子坐在了魏玹身側(cè)。

    沈漪漪跪坐在魏玹身后，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盡量當(dāng)自己不存在。

    蘭蕙與朱櫻都沒有資格入殿，正巧宮婢端著酒盞進(jìn)來，沈漪漪便挽起衣袖，替魏玹斟滿了酒盞，露出半截白嫩的藕臂，在滿室明亮的燈光下散發(fā)著宛如暖玉一般瑩潤細(xì)膩的光輝，白得人晃眼。

    太子不禁多看了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沈漪漪秀美白皙的側(cè)臉，命令道：“你過來，給孤斟酒。”

    沈漪漪一驚，抬眸看去，太子“咦”了一聲，竟準(zhǔn)確無誤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依依？”

    這可把漪漪給嚇壞了，恨不得自己不叫這個名字，下意識地去看魏玹，果見背對著她而坐的男人修長的五指攥緊了手中的琉璃金盞，白皙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

    太子又叫了幾聲，不耐煩道：“你躲什么躲，頭轉(zhuǎn)過來，孤問你話呢！”

    沈漪漪急忙道：“奴婢不是依依，殿下認(rèn)錯人了。”

    太子：“……”

    幸好殿外宦官及時地拉長著調(diào)子叫道：“陛下來了！”

    眾人忙正襟危坐，淑妃扶著圣人姍姍來遲。

    入席之后，圣人命眾人開宴，莫要拘束。

    殿內(nèi)燒著熱乎乎的地龍，溫暖如春，歌伎赤腳在殿中央的氈毯上翩翩起舞，眾人開懷暢飲，談天說地，一時鶯歌燕舞，樂聲靡靡。

    太子飲多了酒，同魏玹滔滔不絕地說著話，近來他朝堂一帆風(fēng)順，事事得意，就連從前對他始終愛答不理的堂兄魏玹也處處幫襯他，打壓景王，順道將寧王也給捎上。

    太子對這個老好人皇叔卻沒什么好感，總覺得他是個笑面虎，凡事都藏著掖著，魏玹雖對他冷若冰霜，但他一視同仁，除了圣人極少對誰露出交好之意。

    是以能與這樣的人交好，受他擁躉，太子覺得渾身都輕飄飄的，洋洋自得。

    景王攥著手中的酒盞，眼眸陰郁，無意瞥見太子似是與魏玹低聲不知說了什么，魏玹淡漠地回了一句后便沒再搭理他。

    太子冷哼一聲聳聳肩，目光隱晦地朝景王那廂望了一眼，又若無其事地移開。

    氣氛逐漸熱鬧起來，太子吃了兩口酒后酒勁上頭喜笑顏開，對上首的圣人絮絮說著吉利討喜的話，無非是天降瑞雪，五谷豐登，此乃大吉之兆云云。

    落在景王眼中，可不就是太子與魏玹在密謀醞釀彈劾于他！

    明日即是三日之期，倘若兩人此番給他安的是個謀反的罪名，依照圣人如今這個身子，只怕他難得善終……

    景王與寧王對了一個眼神。

    就在前日，他已說服寧王隨他起事，宮內(nèi)的禁軍左右羽林軍及千騎首領(lǐng)皆與他熟識，到時他一聲令下，宮門緊閉，再將眾人圍困宮內(nèi)逼宮。

    意圖謀害親弟弟的太子，挑撥離間的佞臣魏玹和御史中丞柳元及其黨羽他一個都不會放過全部抓起來，再挾天子以令諸侯，逼迫父王寫下改立詔書。

    一旦事成，他會要父皇改立他做太子，皇叔為攝政王。

    至于太子與魏玹一黨，自然是盡數(shù)絞殺，下獄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