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戰(zhàn)場上拿到刀，殺過人的手揉得不輕不重，竟意外的手勁兒得當(dāng)，熱源透過肌膚緩緩傳入小腹內(nèi)，沈漪漪覺得好受了些。

    魏玹在她臉上溫存地親了一口，她有些害怕地躲閃，卻又被他堵得無處可去，瞧見他寬厚的手掌中央似乎有道極猙獰的傷疤已經(jīng)結(jié)了痂，多看了兩眼，便昏昏沉沉地躺在男人溫暖的懷抱中，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

    崔桓玉在邊疆一帶尋沈漪漪，杜云芝借口她在忻州有表親，厚著臉皮瞞了家里人追過來。

    崔桓玉對她的冷淡令杜云芝愈發(fā)對沈漪漪恨之入骨，明面上說要幫著他一起尋人，在貼身的嬤嬤發(fā)現(xiàn)沈漪漪的行蹤后卻想著第一時間殺人滅口。

    在魏玹放出假消息后，杜云芝以為沈漪漪逃出了城外，匆匆追過去。

    這些事崔桓玉自是不知，但既然對她有所懷疑，杜云芝不告而別匆忙離開后，崔桓玉便留了個心眼兒，尋到定襄買通當(dāng)?shù)氐钠蜇づc守門的官差打探過方才知曉，原來表妹的失蹤果真與杜云芝有關(guān)！

    杜云芝明顯在尋的女子便是表妹，既然尋到了表妹，為何不給他遞消息，反而要下令關(guān)閉城門，還要用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來辱罵表妹？

    崔桓玉愈發(fā)堅定了沈漪漪的失蹤是因杜云芝從中作梗，并推算出表妹此時極有可能尚在忻州城內(nèi)。

    隨即仿佛是要印證他的想法，他竟當(dāng)真在一處府邸門前發(fā)現(xiàn)了一個與沈漪漪背影身形皆十分相似的女子。

    那一刻，心中有強烈的預(yù)感告訴崔桓玉，那就是表妹！

    不管是不是，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崔桓玉急忙追了過去。

    馬車卻越行越遠(yuǎn)，越來越快，很快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崔桓玉只得再度折返先前馬車停留的宅院，問守門的老蒼頭，“老丈，請問適才離開的人……”

    “不是和你說了嗎，原先姓趙的那戶人家前幾日已經(jīng)搬走了，搬走了，你別再來問了！”老蒼頭極不耐煩地扣上了大門。

    “這人，怎能這樣！”阿年又敲了好幾聲門，皆無人應(yīng)。

    崔桓玉冷靜地制止他，片刻的功夫心中便已下了決定，“罷了，你先去向西去追杜氏，看看她究竟有沒有尋到表妹，五日之后我們在此處回合。”

    “那郎君你呢？”

    崔桓玉留在了定襄，打聽到此處宅院原先是一趙姓名富商所住，只是幾日前不知為何這戶人家將宅子給賣了，若不是鄰里偶有一次出門時發(fā)現(xiàn)趙家的部曲侍從換了人，還不知這趙麟一家早已搬走。

    好奇之下登門詢問，那守門的老蒼頭卻極是兇悍，且諱莫如深，愈發(fā)令人生疑。

    于是崔桓玉去了街上的成衣鋪子，傍晚時換了一身打扮，胡服束腰，長靴高冠，腰配長刀，待那老蒼頭開門便冷聲說道：“郎君昨日離開后，發(fā)現(xiàn)有件物什落在宅子里了，特命我來取，開門！”

    老蒼頭被他氣勢所攝，粗粗一打量發(fā)現(xiàn)衣裳也約莫對得上，哪里敢說半個不字，忙低頭將人延請進(jìn)去，口中討好地道：“敢問這位郎君，夫人身子可好許多了？不知阿郎何時再領(lǐng)著夫人回定襄來？老頭兒我就在這一直守著，若何時想回定襄小住，提前打發(fā)人給個信兒，老頭兒一定提前灑掃焚香，候著阿郎與夫人歸來，還望郎君在阿郎面前多多美言幾句……”

    老蒼頭停下來，對原先在前頭走著又不知怎么的落在了他身后的崔桓玉道：“郎君這是怎么了？”

    直過了好一會兒，崔桓玉才漸漸回過神來，澀聲道：“無事?！?/br>
    “天色昏暗，我有些忘記路了，你在前頭領(lǐng)著?！?/br>
    老蒼頭忙不迭應(yīng)喏。

    ……

    離開趙府之后，崔桓玉手中多了半片殘破的琉璃金盞。

    他很快尋到忻州最大的寄附鋪，將那半片殘盞交到寄附鋪的孫掌柜手中。

    孫掌柜上下打量了崔桓玉幾眼。

    先是敲了敲淡黃色的杯身，用手撫摸著杯身與圈足底部裝飾的流云與狩獵圖案，又用一枚透鏡瞇眼瞧著杯底刻的銘文，沉吟片刻道：“金盞多半是皇室與達(dá)官貴人所用，不過此盞應(yīng)是民間仿制的茶具，琉璃的成色與質(zhì)地還不錯，想來是給那些有錢的富商充排場用。做工嘛，像是南地工匠刻花的手法，郎君若想追根溯源，可以去江南、嶺南一帶瞧瞧?！?/br>
    “掌柜可看清了，這金盞當(dāng)真是仿制？”

    “確然。”孫掌柜十分坦然，“沒有半分虛假?！?/br>
    從寄附鋪出來，崔桓玉面沉如水。

    將手中的那半片殘盞小心放入荷包內(nèi)，他來到了大街上。

    西市街頭繁華喧闐，車水馬龍，胡商與周人談笑風(fēng)生，頭戴冪籬的娘子與騎馬的郎君交錯而過。

    這時，一身材矮小身著低賤黑衣的少年無意與魂不守舍的崔桓玉迎面相撞，少年忙道：“對不住郎君，對不??！”幾乎是話音剛落人就一溜煙跑了。

    崔桓玉并未在意，走了數(shù)步下意識地一摸腰間的荷包，突然摸了個空。

    待他錯愕地再望向身后時，大街上除了人來人往的行人，早已不見那黑衣少年的半個人影。

    ……………………………………

    太極殿中，圣人將折子一張張甩到太子臉上，怒斥道：“混賬！你前些時日在東宮中大興土木，朕本以為你能處置好，便將折子都壓了下來，可你竟墮落得堂堂一國儲君偷去平康坊招妓！還被那些士子給瞧見了?。∧憧纯催@些彈劾你的折子，混賬東西，你不要臉朕還要！”

    “你何時能學(xué)一學(xué)你三弟，少給我惹是生非？你要什么的女人老子不管，歌伎也好，奴婢也罷，可你竟然你竟然去平康坊招妓，你畜生！簡直是要氣死我，氣死我！”

    太子狼狽地跪在地上，發(fā)冠散亂，一聽到“三弟”二字，原本尚打算忍氣吞聲的臭脾氣頓時繃不住了，赤紅著眼低吼道：“夠了！”

    圣人被他喊得一愣。

    太子吼道：“孤不如那個窮措大，你怎么不立他當(dāng)太子！呸，我還不稀罕，我還不稀罕！”

    一把扔了頭上的金冠便往外哭著跑，正巧遇上魏玹從殿門外走進(jìn)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去年沈漪漪失蹤后，魏玹因他一時阻攔而將過錯都賴在了他的身上，那段時間彈劾太子的奏章更是如同雪花一般往他臉上拍。

    太子恨恨地瞪了魏玹一眼，指著他咬牙切齒道：“魏云卿，終有一日，孤會要你與景王跪在地上求孤繞過你們！”

    “你少說幾句話，陛下也不會拿你當(dāng)啞巴，”魏玹眼皮抬也不抬，目視前方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太子殿下的性情，若是長此以往，難保最后跪在地上的是哪一位?！?/br>
    太子羞怒交加，氣了個仰倒，瞪眼道：“你，你敢詛咒孤？！”

    沒長腦子的蠢東西。魏玹懶得睬他一眼，扭頭走了進(jìn)去。

    殿內(nèi)，圣人被梁文扶到了軟塌上，長吁短嘆，“朕聰明一世，怎生了這么個蠢物！”

    梁文見魏玹進(jìn)來，只見齊王世子一身紫袍，容顏俊美，龍章鳳姿，氣勢迫人，不由心里也跟著嘆氣：倘若這位才是太子殿下，陛下哪里用得著日日生氣，氣壞了身子，真真是得不償失，莫說尋常人家，于帝王來說，生個好兒子，比什么都強啊，唉！

    魏玹看了梁文一眼，梁文悄聲退了下去。

    魏玹跽坐到玉案前，用金匙舀了三勺茶末，倒入冒著熱氣茶釜中。

    待茶水燒開后，往里面加入鹽和胡椒，靜等茶水第二次沸騰。

    聞著清淡的茶茗香，圣人緩緩睜開雙眸，魏玹上前將圣人扶起，圣人仿佛又蒼老了十歲，眼光黯淡，一時兩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魏玹將放溫的茶水遞給圣人，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不知陛下，可還記得驪山中那顆的棗子樹？”

    “棗子樹？”

    圣人目露疑惑。

    魏玹說道：“永禧七年，兒與太子諸王一道在驪山圍場中陪陛下狩獵，太子年幼頑劣，與宮人偷跑出去爬樹摘棗，踩踏農(nóng)人莊稼，被好事者告知陛下，惹得陛下大怒……”

    “朕本想罰太子一年都不許去驪山，可是后來聽東宮長史說起才知，原來太子摘棗子，是見那棗子圓而大，味道甜美，想摘回來給朕品嘗?！?/br>
    圣人說罷，喟嘆道：“子行是個純善至孝的，他生母去的早，朕本該多疼愛他，可他是太子，是儲君，是大周未來的君父，這些年朕雖對他多加苛責(zé)，卻也是盼他成材，莫要再如此昏聵糊涂下去，否則將來，朕如何能放心把朝中重?fù)?dān)交給他？”

    “再說朕這個身子，眼下還不知能再撐幾年下去……云卿，到時候，子行可就交托與你了！”

    ……

    回府路上，馬車行得緩慢。

    魏玹闔著眼眸。

    紀(jì)乾在一側(cè)低聲道：“……寧王暗中結(jié)交金吾衛(wèi)統(tǒng)領(lǐng)王樞與神勇將軍史進(jìn)，三人時常在寧王府的暗室中密談，至于寧王私養(yǎng)的部曲安置在了何處，至今屬下仍無頭緒。”

    “還有一樁，太子身邊的寧王細(xì)作，屬下已經(jīng)查清，正是上次攔著吉祥不許入內(nèi)通稟主子的內(nèi)侍張永，此人五歲時被寧王收入府中，十歲便凈身入宮，一直跟隨在太子身側(cè)，兩人感情甚篤，太子幾乎對其言聽計從，若要除去，又不驚動寧王懷疑，只怕不好下手?！?/br>
    寧王勢力已成，若此時對圣人揭發(fā)，只怕一擊不中，反掀起滔天波瀾。

    魏玹道：“病來如山倒，夏日炎熱，張永受寵，屋內(nèi)冰山過多，一時貪涼生了病亦是人之常情，明白了嗎？”

    紀(jì)乾愣了一下，旋即忙道：“屬下明白了！”

    “嗯，不急，慢慢來，務(wù)必做的不露痕跡，繼續(xù)盯著，若有輕舉妄動，速來稟告?！?/br>
    紀(jì)乾領(lǐng)命不提。

    到了王府外書房，吉祥將孫掌柜命人快馬加鞭從忻州送過來的半片琉璃金盞呈上，恭敬道：“世子，果不出您所料，那守門的老蒼頭沒攔住他，令他竟在趙府中拾得了此物，并準(zhǔn)備以此物來尋到咱們的蹤跡。”

    “孫掌柜已告知他這琉璃金盞為假，引他去了南地，并親眼看著他去城外的渡口坐上了南下的客船，應(yīng)當(dāng)是信了孫掌柜的話?！?/br>
    魏玹冷笑一聲。

    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憑著這半片殘盞，都被他尋來了。

    只是，尋來了，又如何？

    把人要走？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做的不錯?！?/br>
    魏玹把玩著手中的半片殘盞，淡淡地瞥了吉祥一眼，“此事，莫讓姑娘知道。”

    想到先前覬覦那位的主兒下場是如何，非死即殘，吉祥深深替這位苦尋未婚妻，意圖從主子手中搶人的崔郎君捏了一把汗。

    沒丟性命，有手有腳人齊全，這位崔郎君，絕對算是幸運之人了。

    若這樣那位崔郎君還能尋來，他還得再稱這位崔郎君一句神人！

    “奴婢必定守口如瓶?！奔檎f道。

    來到院門口時，遠(yuǎn)遠(yuǎn)地便聽到里面?zhèn)鱽硪魂嚽宕嗟臍g聲笑語，“姑娘，你真厲害，投得真準(zhǔn)！”

    傍晚夕陽西下，柔風(fēng)款款，庭中，四方雙耳金壺擺在正中央，沈漪漪每投進(jìn)去一矢，春杏便夸張地?fù)粽平泻?，朱櫻不服氣地挽挽袖子，瞇著眼睛又投了一個，仍舊是沒投中，懊惱地得她直跺腳。

    蘭蕙灌了她一盞酒，笑道：“可算找到治你的人，今日依依非得叫你心服口服才行！”

    眾人皆央著沈漪漪再投一局，沈漪漪想婉拒，可朱櫻卻搶先說道：“我不信依依還能勝我，三局兩勝，依依，你可不許半途走了，否則剩下的半壺酒都得喝光才行！”

    說話間春杏又塞了一把矢到她手中，面對大家躍躍越試的目光，沈漪漪只好點點頭，拿起一矢，屏氣凝神。

    蘭蕙先看見魏玹走進(jìn)來，吉祥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蘭蕙一笑，輕輕拍了拍朱櫻與春杏，三個人趁著沈漪漪不注意，悄沒聲兒地都退了下去。

    沈漪漪猶未察覺。

    天色昏暗，金光燦燦的余暉映在階下的雙耳投壺上，影影綽綽總叫人看不清，她挪動了一下，后背忽貼來一人，嗅到清淺的冷梅香后，那人磁沉如冰玉相擊的聲音自風(fēng)中徐徐飄來，“別亂動?！?/br>
    她一僵，那人便又輕笑著在她臀上輕輕拍了一下，“放松，手再往上一些，身體前傾?！?/br>
    “凝神?！?/br>
    “投。”

    隨著他一語落下，“叮當(dāng)”一聲，竹矢準(zhǔn)確無誤投入了左側(cè)壺耳中，完成了一記“貫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