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齊王妃與魏玹的關(guān)系，便如同天底下所有繼母與繼子的關(guān)系一般，鄭婉瑩昏了頭才會(huì)與齊王妃真心結(jié)交。

    是以對于齊王妃也只是敬而遠(yuǎn)之，笑而不置可否。

    鄭婉瑩想的倒是很清楚，不過她的婢女可看不下去了。

    見了沈漪漪每每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要么冷哼幾聲就走了，要么陰陽怪氣指桑罵槐幾句，惹得春杏很是不忿，想去和魏玹告狀。

    沈漪漪沒允，一來她不想惹是生非，二來她還不信魏玹能為了她去處置親表妹的婢女。

    畢竟在這高貴的男人眼中，自己與那婢女根本毫無分別，她何必去自取其辱。

    至于齊王妃，她跟鄭婉瑩的想法倒是一致，敬而遠(yuǎn)之。

    與虎謀皮，無異于飲鴆止渴，將自己置于險(xiǎn)境。

    齊王妃這樣的人，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可以在有共同利益之時(shí)與你結(jié)成同盟，可一旦共同的利益消失，沒有了利用價(jià)值便會(huì)被她棄之如履除之后快。

    沈漪漪是想要自由，可若是連自己的小命都沒了，又談何自由和尊嚴(yán)。

    春杏給她揉了揉泛紅的腰，抹上清涼的藥膏，“姑娘什么時(shí)候去書房扎馬步呀？我看這時(shí)辰天兒還不熱，去活泛活泛身子再好不過了。”

    沈漪漪吃驚地扭頭，“你……你怎么知道？”

    魏玹與她床上的私語，春杏怎么會(huì)知道？

    魏玹嫌棄沈漪漪腰和腿總沒勁兒，一把懶骨頭，每次兩人沒試幾回她就哭著喊著難受，便規(guī)定她從今天開始去書房扎馬步練腰和下盤。

    沈漪漪那時(shí)正累得迷迷糊糊，左耳朵聽右耳朵冒，一閉眼就睡過去了，哪知魏玹竟然私下囑咐了春杏盯著她。

    沈漪漪垂下長長的睫毛，衣服一蓋系上胸口的帶子道：“我不去，誰愛去誰去?！?/br>
    又不是真為了她的身子，只是為了滿足他的一己私欲罷了，還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春杏捂著嘴笑，哄道：“世子爺也是為了姑娘好嘛，姑娘身子單弱，若是日后生產(chǎn)，那可是要鬼門關(guān)走一趟的?！?/br>
    沈漪漪柳眉蹙得就更深了些，低頭拿起案幾上的繡繃道：“你不說我不說，世子又不會(huì)知道?！?/br>
    ……

    魏玹自然不知自家那乖巧的小奴婢正醞釀著違抗他的命令。

    下朝后回到王府，他與二弟魏瑯并肩一道從父親齊王的書房中走出來。

    魏瑯回長安后很快就憑借著自己先前積攢下才名和聲望在翰林院中謀了個(gè)官職。

    雖然比起長兄魏玹的兵部尚書一職來說兩人是天上地下，但如同魏玹那般際遇的世家郎君又有幾個(gè)，那是真正在戰(zhàn)場上不要性命廝殺出來的功績。

    魏瑯性情溫和，待人做事彬彬有禮，如今小兒子魏璉不成器，他只能把希望寄予在二兒子身上。

    至于長子，生得比他高大，性子比他從容，官當(dāng)?shù)囊埠退畈浑x，齊王瞥了神情平靜的長子一眼，隨口寒暄了幾句平淡的勉勵(lì)之語，就讓兩人離開了。

    倒是魏瑯，心中始終記掛著父親適才的話，翰林學(xué)士固有才名，卻無實(shí)權(quán)，看來他還得多多讀書，贏得長官青睞……

    “二弟?！?/br>
    走出院門，魏玹忽清清冷冷地喚了他一聲。

    魏瑯回過神來，不卑不亢道：“大兄有何吩咐？”

    “無事，只是聽說二弟近來與文家走動(dòng)頗多?！?/br>
    魏玹平靜道：“若無他意，親事還是早日定下為好?！?/br>
    魏瑯怔住，什么？！

    魏瑯心頭暗暗一驚，抬眸時(shí)魏玹已越過他走了過去，正午的烈陽高懸天際，刺目的日光中那高大的身形幾乎壓他一頭。

    長袍窄袖，腰束銀白繡云紋玉帶，愈發(fā)顯得他英姿勃發(fā)，身似青竹，滿身的清冷矜貴竟令人不敢直視。

    原先只以為他是文臣，即便上了戰(zhàn)場，也不過是總領(lǐng)指揮軍隊(duì)，紙上談兵。

    沒想到今日這一打量，魏瑯才驟然發(fā)現(xiàn)，長兄早已不知在何時(shí)從年少時(shí)那個(gè)瘦弱寡言的少年長成了威嚴(yán)冷峻的成熟男人。

    “長兄這是何意？”魏瑯沉默片刻，看著長兄寬闊的背影問。

    魏玹腳步頓了下，卻未曾言語，舉步離開。

    魏瑯攥緊拳頭，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中。

    他只是個(gè)庶子，又離開長安這么多年，在王府毫無根基，而他在軍中朝中威名赫赫，深孚眾望，兩人如今已是云泥之別，為何他還是不肯放過自己……

    魏瑯勤勉，以往每日都要在外書房讀書至深夜。

    但他適才聽了魏玹那一番話，名為叮囑，實(shí)則逼迫，心中沉郁不已，盯著魏玹背影消失的方向盯了許久，扭頭便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

    明園中，沈漪漪正在樹底下的月牙凳上坐著發(fā)呆，春杏舉著竹竿給她打枇杷吃。

    “姑娘，姑娘，等會(huì)兒我給你做枇杷酥酪吃！”春杏興致沖沖地舉著手中的一兜子的枇杷道。

    沈漪漪看著她瞇了瞇眼，“哦?！?/br>
    “哎呀姑娘，你怎么沒精打采的，快起來我們?nèi)ズ沁呑咦?，我給你剝個(gè)枇杷吃！”

    沈漪漪不想動(dòng)彈，偏春杏總在一旁嘰嘰喳喳，她便說：“我渴了，你去給我倒杯茶罷。”

    “好嘞！”春杏飛快地跑回去給她倒了杯茶，沈漪漪這才得了片刻的寧靜。

    她閉上眼睛靠在樹上，用紈扇有一下沒一下扇著風(fēng)。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細(xì)碎地落在她精致小巧的面容上，長長的睫毛垂似蝶翼，白嫩得幾乎透明的皮膚泛著淡淡的紅暈。

    即使不施粉黛，依舊美得不染纖塵，像誤入人間的精靈仙子。

    春杏拎著一壺茶過來，穿過長廊時(shí)，正巧對面快步迎來一個(gè)婢女，與她撞了個(gè)滿懷，只聽“啪”的一聲，銀壺冒著熱氣兒摔在了地上。

    春杏頓時(shí)急了，“你做什么呢，走路這么快不看人？”

    小婢女年紀(jì)尚幼，嚇得面色有些白，“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漪漪聽到兩人的爭執(zhí)聲，提著裙子走過去道：“不過小事一樁，別計(jì)較了，我們回去罷?！?/br>
    春杏還不依不饒道：“姑娘，這丫頭一定是故意的，她是沁芳苑的婢女，我見過她！”

    小婢女聞言面色更白了，因?yàn)樗拇_是沁芳苑的丫頭，知道眼前這位天仙似的姑娘是世子的房里人，結(jié)結(jié)巴巴道：“姑娘恕罪，奴婢、奴婢真不是有意……”

    春杏還欲理論，沈漪漪卻打斷她道：“杏兒，天太熱了，我們快回去罷?！?/br>
    又對小婢女輕聲道：“無事，我沒怪你，你快走吧?！?/br>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這小丫頭一看也不是有意為之，她計(jì)較什么呢，自己本身就是丫鬟身子，不過是主子肯多看她幾眼罷了。

    春杏嘆了口氣，主子啥時(shí)候能支棱起來啊，她瞪了小婢女一眼，拎起地上的銀壺隨沈漪漪離開了。

    ……

    魏瑯站在假山后，將不遠(yuǎn)處的情形收入眼底。

    少女的背影窈窕而纖細(xì)，烏黑的長發(fā)，雪白的肌膚，這樣的熱的盛夏里依舊干凈美好，泛著柔潤的光澤。

    她的裙擺飄逸輕盈，在徐徐微風(fēng)中隨著她輕移的蓮步在空中揚(yáng)起一道美麗的弧線。

    倏而一陣風(fēng)吹落她腰間系著的帕子，主仆兩人卻毫無所覺，魏瑯看著那張落入夾道兩側(cè)旁桃樹枝椏上的帕子，猶豫了片刻，舉步走上前去。

    等他反應(yīng)過來之時(shí)，那一方香軟絲滑的帕子竟已被他從樹上摘下，握在了手中。

    帕子中央是兩枝栩栩如生的嬌艷桃花，右下角則用淡藍(lán)色的絲線勾勒出一簇象形的水波紋。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漪。

    漪漪，原來這便是她的閨名，真美。

    要不要現(xiàn)在還過去？

    魏瑯忙抬起頭，然佳人的背影早已消失在了長廊的盡頭，惟余鼻端淡淡幽香纏繞，手中的這塊帕子頓時(shí)成了燙手的山芋。

    還是應(yīng)該尋個(gè)時(shí)機(jī)讓阿鸞將帕子送還給她，否則這帕子若落入了心懷不軌之人的手中，只怕到時(shí)這個(gè)柔弱的姑娘會(huì)解釋不清。

    魏瑯沉默片刻，舉目望去并無人注意此處，便將那帕子收入了袖中，緩步向臨碧軒的方向走去。

    直至四周完全沒了動(dòng)靜，一名綠衣婢女才從魏瑯原先停留過的假山洞口爬出來，飛快地離開了明園。

    *

    齊王妃在王府中舉辦賞花宴，邀請了各世家中一些相交甚好的貴女、夫人出席宴會(huì)，順道將那文家姑娘也一道給請了過來玩耍。

    這是她給魏瑯最后的期限，今日之后他務(wù)必要給她和齊王一個(gè)答復(fù)。

    賞花宴前齊王還特意將魏瑯叫過去交代一番，那文家姑娘他找人打聽過了，與他年齡相仿不說，在閨中也素有賢惠之名，這姑娘他若再瞧不上，那其他的姑娘只能算是庸脂俗粉了。

    魏瑯無奈，齊王幾個(gè)子嗣中屬他和魏玹年長，兩人年紀(jì)相差不大，卻皆一無所出，齊王想抱孫子了，長子管不了，干脆cao心起次子的終身大事了。

    “娶妻娶賢，那些生得漂亮卻不安于室的女子娶了于你的仕途有弊無利，等你成家立了業(yè)，想納什么樣的美妾納不到？”

    魏瑯想著齊王說的這些話，腦中浮現(xiàn)出的卻是另一名女子輕盈潔白的裙擺，抬手往口中灌了杯悶酒。

    明園中，文二娘正與齊王妃等人在園中的蔭涼下吃茶看戲，明園后的高閣之上，雕花軒窗大開，魏瑯的兩位好友將他手中的青瓷酒盞奪下。

    其中一人道：“慎遠(yuǎn)，你適才和文姑娘單獨(dú)都聊了些什么？別總在這兒喝悶酒不說話啊?！?/br>
    “是啊，我瞧那文家娘子生得雖不說十分美貌，倒也小家碧玉……難不成你是沒看上她的家世？”

    “唉，說來也是，她爹在國子監(jiān)任的任國子博士，職位不高不低的，也并非什么機(jī)要之職，配你一個(gè)世家郎君，倒真是委屈你了……”

    文二娘來的比較早，齊王妃便將她請至阿鸞處，與魏瑯在阿鸞的后院中聊了約莫半個(gè)多時(shí)辰。

    魏瑯淡淡道：“沒說什么，只是些家中瑣事而已，你們二人若是無事，便先回去罷，我有些累了。”

    兩位友人也看得出來好友心緒不佳，紛紛勸他別把眼光定的太高。

    大周立朝以來男子皆以娶五姓七望之女為榮，可那些世家大族的嫡女身份高貴，多半相互通婚，又豈是容易聘娶的？

    若男方無高貴的出身，或是雖庶出卻深受家族看重的前途與才華，人家也不會(huì)甘心委身下嫁。

    不過文家乃清流的書香門第，魏瑯才華橫溢，娶了文二娘，倒也不算辱沒，否則齊王也不會(huì)如此滿意文二娘。

    魏瑯飲完了酒，再往樓下眺望時(shí)，因日頭太高，賞花宴已挪到了屋里去。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離開閣樓。

    ……

    沈漪漪午憩剛起，在窗下坐著吹了會(huì)兒風(fēng)，外頭敲擊的鐵綽板與紅牙板韻律漸悄不可聞，只間或有歌伎柔婉的歌聲飄蕩而來。

    齊王妃辦賞花宴，滿屋子都是女眷，自然邀請了世子院里新受寵的沈漪漪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