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蘭蕙說的這些，她不是不知道，開始的時候，她心里也很懊惱，知道自己是太心急了，魏玹肯定覺得她并不是真心想留在他的身邊，所以才問出那樣的話。

    以前和表哥相處，表哥從來沒有因一件事情和她發(fā)過脾氣，今時今日她方才知道，原來男女之間的感情會是這么復(fù)雜，譬如她和魏玹。

    可是，她接下來又該怎么做，魏玹已經(jīng)惱了她，以后會不會再不理她？

    沈漪漪就設(shè)想了想，好像這樣也不錯。

    畢竟魏玹那喜怒無常和陰沉的性子，她真是怕的要死。

    又咬了口玉露團，沈漪漪躺到榻上閉上眼睛。

    不得不說，一個人睡的感覺若是不做噩夢的話，真是挺好。

    *

    她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又是一陣咳嗽，聲音嘶啞。

    “姑娘是不是傷風(fēng)了？”春杏頗為緊張，給她關(guān)上窗，又加了床被子。

    沈漪漪說：“沒事，我扛一扛就過去了?！?/br>
    結(jié)果到了半夜，她沒扛過去發(fā)起了高燒，臉蛋兒都燒得通紅。

    翌日早上春杏才粗心地發(fā)現(xiàn)主子真的生病了，她上前晃了晃沈漪漪，沈漪漪勉強睜開眼，聲音細(xì)細(xì)的，安慰她道：“我，我沒事，還好。”

    怎么能沒事！

    春杏急壞了，傷風(fēng)一病可大可小，治不及可是會出人命的！

    但現(xiàn)在世子也不在湛露榭，沒了主心骨，她趕緊跑去問蘭蕙，蘭蕙過來看了漪漪，看著這情形不好，打發(fā)小廝出去外面請大夫。

    大夫隔著帳子給沈漪漪把脈，說：“看著這姑娘像是風(fēng)熱，我這就開張方子，你們把這藥熬的久些，先給她煎幾幅吃吃看管不管用?！?/br>
    春杏照做了，寄希望于大夫開來的這三幅藥，未料吃藥后到了晚上，病情反而加重了，嚇得她趕緊去找蘭蕙，“求jiejie去尋世子，給我們姑娘看一看，姑娘身子弱，萬一、萬一！”

    小丫頭哭得泣不成聲，她有兩個meimei都是因為這病夭折的，沈漪漪還這么年輕漂亮，兩人相處的這段時日，春杏心里也是真心喜歡同情她，若是沈漪漪因此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她簡直不敢想自己會有多難受。

    蘭蕙不敢耽擱，親自去了前院找魏玹。

    世子生氣歸生氣，可也不代表沈漪漪就是失寵了，要是離開前是個活生生的人，回來后看到的要是一具尸體……

    然后她擰著眉回來，嘆了口氣：“世子今晨就入了宮，適才傳信的小廝說今夜世子不回來了，應(yīng)當(dāng)是又被圣人留下了，只怕只能等到明天?！?/br>
    春杏大哭，“明日？姑娘都燒兩日了，要是再燒下去，可怎么得了！蘭蕙姐，你想想辦法，你想想辦法！”

    蘭蕙不忍，柔聲說：“你先別急，總會有辦法的，這樣，我現(xiàn)在去蒹葭館找阿鸞姑娘，阿鸞姑娘心善，她一定愿意幫依依。”

    *

    臨碧軒，阿鸞正與二兄魏瑯習(xí)字。

    魏瑯先前兩年一直在洛陽跟隨一位名師大家讀書習(xí)武，前些時日剛剛回來。

    魏家三個哥哥，阿鸞最喜歡的也是自己的二兄，大兄平日過于清冷威嚴(yán)，三兄又是個不愛著調(diào)的紈绔，二兄卻是個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

    阿鸞要檢驗兄長學(xué)習(xí)成果，非賴著魏瑯教她寫字，魏瑯脾氣好，一筆一畫都在一邊指導(dǎo)著，阿鸞寫不下去了，筆一摔，跑到屋后面和小婢女玩投壺。

    自從月娘和端陽長公主去了隴西后，阿鸞就有些郁郁寡歡，現(xiàn)在魏瑯回來，阿鸞心情才好了一些，魏瑯看著meimei玩的開心，也就沒說什么，只搖頭笑了笑回去繼續(xù)讀書。

    看了約莫一刻鐘，外面小廝如意忽然匆匆進來，低聲道：“郎君，湛露榭的蘭蕙姑娘過來了?！?/br>
    魏瑯問：“可是有什么要事？”

    如意附過去，對魏瑯耳語幾句。

    魏瑯的眉頭就緊緊地鎖了起來，低聲道：“先將她請進來?！?/br>
    正巧阿鸞玩累了走過來，見魏瑯神情嚴(yán)肅，好奇道：“二兄，出什么事了？”

    魏瑯說道：“你先坐下，待會兒便知道了。”

    等蘭蕙進來把事情說了一遍之后，阿鸞騰的就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你說什么，依依已經(jīng)病得不省人事了？”

    蘭蕙去找阿鸞，才知道她在魏瑯的臨碧軒，世子和魏瑯平素并無交集，幾個兄弟關(guān)系泛泛，蘭蕙也不知魏瑯究竟能不能信任，但現(xiàn)在沈漪漪危在旦夕，她也是沒辦法了。

    可阿鸞年紀(jì)輕輕的，哪里認(rèn)識什么醫(yī)術(shù)高超的大夫呢，那原先請來的大夫在長安城也算小有名氣，但看病這種事情，也不能全看名氣，要是下一個大夫還不成，病人的命可就危在旦夕了。

    沈漪漪救了月娘，是月娘的救命恩人，阿鸞就很想幫忙，但卻愛莫能助。

    她眼巴巴地看向兄長，倒是魏瑯沉吟片刻，溫聲道：“我正巧認(rèn)識長春堂的一位老大夫，醫(yī)術(shù)高明，我年幼時曾罹患重病，也是他治好的，你若是想試試，我這就讓如意領(lǐng)著你們過去。”

    蘭蕙感激道：“多謝而郎君大恩，奴婢在此謝過了。”

    如意和蘭蕙走后，阿鸞也去看了沈漪漪。

    前些時日她跟著姨母去了臨潼和驪山游玩一圈回來，沒想到就離開這么一趟，沈漪漪竟然從下人房搬進了湛露榭的東廂房，阿鸞頗為不敢置信，從春杏口里才知道，原來前不久沈漪漪就被大兄收房了。

    一向不近女色的兄長竟然鐵樹開花了，阿鸞震驚之余，不禁想到她和月娘曾經(jīng)打過的賭，賭的就是大兄什么時候會把依依收房，那時兩人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卻不想最后還成了真的。

    阿鸞望著床上少女泛紅的病容，擔(dān)憂地嘆了口氣。

    *

    “阿爹……”

    眼前似有一團迷霧，怎么揮都揮不開。

    敞亮的明間中陽光璀璨，年輕男人席地而坐，懷中抱著一個垂髫女童，用撥浪鼓不停逗弄著她。

    女童杏眼櫻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純稚可愛，對著父親搖動的撥浪鼓嬌憨而笑。

    “漪漪，喚一聲阿爹，阿爹就把撥浪鼓給你玩兒?！?/br>
    女童咿咿呀呀，將撥浪鼓牢牢抱在懷里，嘟起小嘴兒，“阿爹，漪漪要，漪漪要……”

    “阿爹?！鄙蜾翡羿?。

    不知為何，她有強烈的的預(yù)感這不是父親，不是她的父親沈固。

    這個男人，為什么會讓自己叫他阿爹？他也是爹爹，難道是自己的生父嗎？

    五歲那年她生了一場大病，前塵盡忘，從她長大記事起就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一段記憶，這是被自己遺忘的記憶么？

    漪漪急切地想看清生父的臉，她能感覺得到生父是十分疼愛她的，可是既然如此，當(dāng)年又為什么要丟棄她和阿娘！

    她往前跑了幾步，口中一直喊著阿爹，眼前的迷霧卻在這這時忽然散開，倏忽之間笑聲遠(yuǎn)去，人去樓空，一無所有。

    唯有空蕩蕩的房間和案幾上一只遺落的撥浪鼓。

    她顫巍巍地拾起地上的撥浪鼓，耳旁慢慢響起那年輕男人低沉溫和的聲線，“漪漪，別又淘氣再惹你阿娘生氣，阿爹晌午下朝回來給你帶新的玩具，好不好？”

    ……

    魏玹垂眸看著掌心的濕潤。

    小奴婢身上蓋著的被子掉下去一截，探出半個身子緊緊地拉著眼前的男人不撒手，還在他修長干燥的大掌上蹭來蹭去，委屈的鼻尖通紅，“阿爹，我的撥浪鼓，我不淘氣了，你別走……”

    紀(jì)乾進來剛要稟告宮里的事情，一看眼前的情景，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一向愛干凈的主子，竟然容忍這么個不懂事不聽話的婢子在他身上蹭著鼻涕一把淚一把，連他都看不下去想沖上去給主子好好擦擦了，主子竟然絲毫反應(yīng)都沒有！

    魏玹余光瞥見紀(jì)乾，便推開沈漪漪要走。

    “不要走，不要嘛?！毙∨距洁熘碜右环眯乜诰o緊地壓住那只大手，妄圖阻止“撥浪鼓”的離去。

    “撥浪鼓”就皺起眉頭來，眼底透出不耐，冷聲道：“放開。”

    他蹲下來，有些惡意地捏了捏掌心的豐盈綿軟。

    小奴婢臉慢慢地就紅了，綿軟著嗓子嘀咕道：“世子，你，你輕些?！?/br>
    魏玹靜靜地看著她恬靜的睡顏。

    過了會兒，用另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腕，摩挲了兩下，低聲說：“放開?！?/br>
    “不放，”小奴婢吸吸鼻子，顛三倒四地哭著說道：“漪漪說錯話了，漪漪不是那個意思，阿爹別不要我，嗚……”

    這么一開頭，眼淚就跟開閘的江水似的滔滔不絕，等魏玹出來的時候，紀(jì)乾已經(jīng)在外面站得雙腿都僵硬了。

    “陛下身子如何了？”魏玹擦著手，問他。

    “已無大恙，世子離開后食了一碗粟米粥。”紀(jì)乾低聲道。

    圣人身體突然抱恙，恰巧當(dāng)時魏玹在宮中陪圣人下棋，便留在了宮中照顧，因怕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太子與景王一干人等他暫時誰也沒有通知。

    幸而圣人昏昏沉沉了大半日，今晨醒了過來，御醫(yī)看過后說沒什么大恙了，魏玹才離開。

    “避人耳目，去宮里把郭奉御請過來?！蔽韩t沉吟片刻，淡淡地說。

    紀(jì)乾撓頭，“世子，這樣青.天.白.日地把郭奉御叫過來不好吧，咱們要不晚上再讓他過來？”

    魏玹平靜地看了他一眼。

    紀(jì)乾心下一哆嗦，忙道：“屬下這就去！”

    郭奉御是宮里的老御醫(yī)了，這次圣人龍體違和就是他給看的病，本以為齊王世子將他請到府里為了圣上的龍體，沒想到到了之后婢女卻將她引進了一個女子的閨房。

    郭奉御面色嚴(yán)肅地給帳中的女子診脈開了方子，“這藥趕緊去煎，煎完立即服用，一日三次，吃三日。”

    蘭蕙說道：“那先前大夫開的藥方子……”

    “停了?！?/br>
    蘭蕙看了一眼一旁的世子，沒反應(yīng)，她接過藥方小心退下。

    人都退下后，郭奉御方才和魏玹說了圣人的真實病情，“圣人這病由來已久，先前在圣人面前，我實不敢多言，如今四下無人，不妨和世子說實話，只怕圣人這病，多則三五年，少則這兩年，唉……”

    圣人年輕時勵精圖治，時常夙興夜寐，宵衣旰食，甚至親上戰(zhàn)場，御駕親征，因此損耗了身子。

    后來孝靜皇后過世，少年夫妻痛失所愛，圣人的身體更是每況愈下，方有今日。

    “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br>
    魏玹看著郭奉御，一字一句道。

    郭奉御忙跪下來施禮道：“世子放心，若非三年前您出手相救，我焉能有今日，郭岐必定為世子效犬馬之勞！”

    三年前郭奉御卷進一場內(nèi)廷貪墨案中受了無妄之災(zāi)，魏玹當(dāng)時遠(yuǎn)在西州，卻在大理寺安插眼線，聽了供詞后翻查犯案之人名單，不聲不響地將郭奉御從泥潭中救出，此后郭奉御一路高升。

    初時他還擔(dān)心魏玹探聽消息，是意圖對圣人是不軌，沒想到三年過去，魏玹除了叮囑他多照顧圣人的身體，竟再無其他舉動，郭奉御心中唏噓，因此對魏玹也很是忠心。

    在夢中，父親齊王登基時太子與景王俱已不在，他猜也猜得到中間發(fā)生了什么，無非是手足相殘，圣人心力交瘁，藥石無醫(yī)郁郁而終。

    如今他既知先機，就絕不會再讓兄弟反目的慘狀重演。

    郭奉御留在宮中給他做個眼線也甚好，魏玹秘密囑咐了郭奉御幾句，郭奉御才悄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