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15日  晴

    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林穗和我說了許多心里話，我感覺得到她的真誠和信任。

    在我面前，她是坦誠的，而我卻不敢坦誠。

    分別的時候她和我說，嘉迦，我好羨慕你。

    我不清楚她羨慕我什么，想來想去我身上只有成績值得她羨慕，所以我想她是把對考試的緊張當(dāng)成了性欲。

    我也一樣。

    我們聊了很多，聊到最后我發(fā)現(xiàn)，我們之間，羨慕的人應(yīng)該是我，她羨慕我，而我羨慕的是她。

    率真、開朗、坦蕩，都是我不敢擁有的特質(zhì)。

    程嘉迦將筆擱在了一邊，微黃的臺燈下是未干的字跡。

    她念小學(xué)的時候，李云華送她去學(xué)了幾年的書法，寫得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

    清秀的字跡清晰地、堅韌地拓在日記本上，紙張凹凸不平，看得出來寫字人用勁了力在排解情緒。

    她還想再寫些什么，可等她再次提筆的時候，那個名字又像蝴蝶一般消失不見了。

    算了，今天就不寫了。

    不是所有事情她都要記錄下來的。

    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程嘉迦依舊是年級第一。

    可能補習(xí)班是真的有用，她這次數(shù)學(xué)成績破天荒地上了140分，這成績在之前的周測或者月考里都沒有出現(xiàn)過。

    張嶺看著程嘉迦142的數(shù)學(xué)成績，心滿意足地瞇眼笑。

    這次試卷出得難，整個年級上了140分的寥寥無幾，程嘉迦能夠在這種難度下拔得頭籌，實屬不易。

    張嶺笑得合不攏嘴，“你這次數(shù)學(xué)成績考得不錯，繼續(xù)保持下去，知道不？”

    程嘉迦：“我會努力的。”

    “你成績是很穩(wěn)的，而且我看了你的卷子，這次的難題你也都解出來了，就是細(xì)節(jié)可能還需要再加強一下。學(xué)校寒假有個競賽班，你看看你要不要報名參加?！睆垘X說這話的時候有種胸有成竹的模樣，他非常自信程嘉迦一定會同意參加競賽班，畢竟她理科成績的確優(yōu)秀，參加競賽的話拿個獎，說不準(zhǔn)就能保送A大，還能少念半年書，他相信沒有一個尖子生會放棄這樣的機會。

    程嘉迦捏著競賽班報名表的一角，睫毛微微顫抖，“張老師，我再考慮一下可以嗎？”

    剛才還掛著笑的張嶺瞬間耷拉著一張臉，“什么意思，你不想?yún)⒓痈傎惏?？?/br>
    他的前半句是不可置信，后半句則是拔高了音量，整個辦公室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他們這邊。

    程嘉迦后退半步，撞在了熟悉的杜松味上。

    溫潤好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張老師您怎么還是這么兇??？”

    翟漸青從程嘉迦的身邊繞過，把一迭卷子放在張嶺的桌子上，又夸張地補充道，“我剛在門外都聽到您的聲兒了。”

    張嶺一甩手：“你可拉倒吧，我那聲兒還能傳到外邊兒去？”

    “說話還這么中氣十足，看來應(yīng)該繼續(xù)帶高叁。”翟漸青笑道。

    “滾滾滾，帶高叁也不帶你們班，你可太煩了?！?/br>
    張嶺的話看著像嫌棄，語氣里倒都是熟稔和寵溺，程嘉迦看得出來翟漸青和張嶺的關(guān)系不錯。

    不過想來也是，沒有人會不喜歡年級第一的。

    再加上翟漸青性格又這般好，老師只會更喜歡，所以語氣寵溺些也沒什么。

    “你還有空來高一教學(xué)樓？今天很閑？”

    “給您送上次的競賽卷子，順便來告別?！钡詽u青說，“過段時間要去參加自主招生了，得提前幾天過去熟悉環(huán)境?！?/br>
    一中的硬件設(shè)備不錯，2012年的時候所有的辦公室和教室都裝上了空調(diào)。

    11月下旬的臨海已經(jīng)可以穿棉服了。

    程嘉迦怕冷，她今天穿了加絨秋衣和套頭毛衣，外面又穿了厚實的冬季校服，整個人看起來圓滾滾的，看起來暖和極了。

    辦公室里的空調(diào)溫度打到了28度，空調(diào)風(fēng)口吹著舒適的熱風(fēng)。她的臉頰紅撲撲的，看起來很熱，可她卻覺得自己的手腳發(fā)涼。

    她已經(jīng)完全忘了張嶺剛才的質(zhì)問，只記得翟漸青說他要去參加自主招生了，過兩天就要走。

    去哪里參加呢？

    他這么優(yōu)秀，去參加了一定就能錄上，那他還會回學(xué)校嗎？她聽說有人參加自主招生之后就不會學(xué)校了，自己請了個老師單獨教學(xué)，他也會這樣嗎？

    她有好多問題想問，可都被自己放在了心口。

    “自主招生好啊，你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睆垘X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對著程嘉迦說，“程嘉迦，你先回教室，晚點我再找你?！?/br>
    她點頭，轉(zhuǎn)身離開了辦公室。

    門鎖“咔噠”一響，她只能聽見綿綿的冬雨正在下。

    “你自主招生要報什么專業(yè)？”張嶺打開保溫杯喝了口茶，保溫杯的保溫效果不錯，現(xiàn)在杯子里還是guntang的，茶水燙得他舌頭都快要冒泡了。

    翟漸青倒了杯冷水給他，“化學(xué)工程吧。”

    張嶺滿意地點頭，“嗯，你家是做醫(yī)藥的，這個專業(yè)不錯的?！?/br>
    “集訓(xùn)班總報了吧？雖說咱有那個實力，但該抱佛腳還是要抱一抱的?！?/br>
    “報了，所以過兩天就走?！钡詽u青拿起一張競賽班的報名表問，“高一的現(xiàn)在就要他們準(zhǔn)備競賽了？”

    他那會兒還是高二才去參加的。

    現(xiàn)在讓程嘉迦參加競賽班有點過早了，至少他是這么覺得的。

    張嶺聽到翟漸青提起競賽班，氣就不打一出來，“學(xué)校要求的早，我也只叫了兩叁個小孩。剛出去那個是其中一個，但這小孩竟然說她要考慮一下參加不參加，真是把我氣得不行?！?/br>
    翟漸青心道，人家可是想學(xué)文科的，理科競賽班她肯定沒興趣。

    但想歸這么想，該順的毛也還得順。

    “高一的小孩都不大懂這些，也正常，我高一不還天天跟您吵架呢嗎？”

    見翟漸青搬出他自己的高一輝煌事跡，張嶺指了指他，“你小子，高一晚自習(xí)翻墻出去上網(wǎng)被逮住，我去政教處領(lǐng)你你還說你沒翻墻，你那褲子都被勾破了，我看你就差狗啃泥，嘴巴沾土了，還沒翻呢。”

    “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那您之前跟黃老師——”翟漸青故意拉長了尾音，張嶺卷起卷子就想揍他。

    “打住打住，你這小兔崽子，我就一年多沒教你，你就皮成這樣了。怎么，劉紀(jì)勝沒教你尊重師長？”

    劉紀(jì)勝是張嶺大學(xué)同學(xué)，現(xiàn)在也是翟漸青的數(shù)學(xué)老師。

    “我要是不尊重您，我還來告別??？怎么能這么冤枉我呢？”翟漸青調(diào)皮過后，正了正神色，“不過張老師，我覺得高一還早，您先問問她為什么不想來競賽班吧。這種事情畢竟還是要看自己喜歡不喜歡，別人逼了反而沒用。”

    張嶺嘆了口氣：“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有得選，學(xué)生哪有那么多喜歡與不喜歡的權(quán)力？”

    周五的最后一節(jié)課總是吵鬧的。

    他們班最后一節(jié)課是地理課，這堂課地理老師請假了，所以改成了自習(xí)。

    一班雖然是重點班，但學(xué)生總是有玩心的，沒有老師在的場合玩心更甚。

    林穗注意程嘉迦很久了，她從張嶺辦公室回來就不對勁，一副雙眼無神的呆滯模樣，像極了魂魄殘缺的行尸走rou。

    林穗舉起手在程嘉迦眼前晃了晃，又喊了好幾聲名字，她才回了神。

    “你干嘛呢，嘉迦？發(fā)呆了好久啊?！?/br>
    “張老師問我要不要參加競賽班。”

    “這有什么好想的，當(dāng)然參加??！我想去還去不了呢?！?/br>
    程嘉迦一眼識破她的想法，“你是因為閔頌可能參加吧?！?/br>
    林穗和閔頌的成績可以說是一頭一尾，林穗這次期中考試年級倒數(shù)叁十名，閔頌則是年級第叁，數(shù)學(xué)單科還是年級第一。如此出色的成績，極有可能被張嶺喊去參加競賽。

    “那我這不是在向著更好的目標(biāo)努力嗎，說明我是個有上進(jìn)心的人。”林穗不以為然，她看著程嘉迦微抿的雙唇，壓低了聲音問道，“你不會不想?yún)⒓痈傎惏喟?？?/br>
    “我沒想好?！?/br>
    “為什么??？”

    程嘉迦一只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伸直放在桌子上，她的背彎彎的，有些駝背。

    程嘉迦的駝背不是天生的，是初中的時候同學(xué)嘲笑她胸部發(fā)育快，說她胸大都是被摸出來的，同學(xué)們說的多了，她的背也就漸漸彎了下去。

    她不敢挺直腰板，也不敢挺起胸膛。

    好像只要她不直挺挺地看著別人，她就可以把自己圈起來，不被人傷害。

    中考結(jié)束的那個暑假，她在家里練了很久體態(tài)，這才改變回來一點。平時走路看不出來她駝背，但遇到情緒低落、狀態(tài)低迷的時候，她的背就會不自覺地陷下去。

    她說不出來為什么。

    只是直覺告訴她，她以后也許會去學(xué)文，應(yīng)該把時間花在文科上。

    又或許是心底里的聲音在和她說，競賽的挑戰(zhàn)難度太大，走高考這條路也許才是最穩(wěn)健的。

    她心里篤定的是這兩個聲音，可直到那熟悉的杜松味道包裹著她，她又不敢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