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頁
還有趙麟豐,她昨晚剛決定拿這個紈绔開刀,不到十二個時辰,她沒來得及出手,趙麟豐就被下了詔獄。 似乎有些過分巧合了。 叫她懷疑背后有雙手在默默推動著這一切,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直到遙遙望見寢殿鵝卵石階前,有一抹墨藍閑立。夜色下,繡制山巒暗紋的袖袍被風(fēng)鼓起。 寧扶疏行至他身側(cè):你怎么來了? 自從細作身份被揭穿,宋謫業(yè)經(jīng)她橫眉冷目罰了兩次,一連半月安安分分待在后院,兩人已經(jīng)有許久未見了。 青年聽見她的聲音立即轉(zhuǎn)頭,這回很懂規(guī)矩地先躬身行了禮,而后才道:臣侍最近閑來無事,照著古書食譜學(xué)做了這份雞絲薏米粥。他從身后小廝手里接過食盒:殿下賞臉嘗嘗。 寧扶疏視線淡淡落在他臉上,瞇眼打量著那低順眉眼,末了道:進來吧。 木制食盒擱放桌案碰出細碎輕響,宋謫業(yè)揭開白瓷湯盅蓋。純白粟米煮得軟爛,他執(zhí)湯匙慢悠悠攪動,雞絲鮮香頓時飄散半空,繼而盛出熱氣騰騰的一小碗。 若是以往,寧扶疏必定先打太極般地笑夸兩句:宋郎有心??啥瘢龑λ沃啒I(yè)知根知底,實在沒必要浪費這等工夫,也不曾去端那粥碗,直接開門見山地道: 趙麟豐賭坊殺人案,是你動的手。 并非疑問,而是篤定。 宋謫業(yè)身形一僵,眼睫微爍,像是詫異她居然知道猜到了。 停頓半晌后,小聲道:臣侍說過,從此不再記得舊主,一心一意是殿下的人。殿下想對付趙參堂,臣就幫您朝著他的軟肋狠狠捅一刀,絕不會臟了您的手。 寧扶疏坐在梳妝臺前拆解繁復(fù)的發(fā)髻,看琉璃銅鏡中倒映著青年狹長眼角,怎么瞧都缺幾分正氣:繼續(xù)。 有件事兒,可能京兆尹府暫時沒查到。但臣侍在太尉手底辦事多年,卻略知一二。宋謫業(yè)道,趙麟豐時常去開莊豪賭的那家地下賭坊,并不是什么黑心商人開的,那背后 他刻意壓低聲音:是趙參堂本人。 這些年,他利用地下賭坊賺的贓銀少說幾千萬兩。而且因為追討債務(wù),打死過不少沒能力還錢的平民百姓,甚至有直接搶了對方家中清白女兒,賣入妓館用以抵債的。這每一樁每一件,都是重罪。 寧扶疏手上動作始終慢條斯理的:所以你設(shè)計趙麟豐在賭坊內(nèi)殺人,是為了讓京兆尹查封賭坊的同時,挖出趙參堂這些年做的惡事? 殿下不想給趙參堂活路,臣侍便斷了他所有后路。宋謫業(yè)端的是恭恭敬敬,仿佛唯長公主玉令是從。 寧扶疏倏爾朗笑明媚,指間悠悠轉(zhuǎn)著一支玫瑰簪子:本宮是不是該夸你忠心? 她前一秒還微微上揚出旖旎的語調(diào),在下一秒瞬間跌入冰點:宋謫業(yè),你是本宮見過第一個,把為自己謀私利說得這樣冠冕堂皇的。 殿下?青年驟然抬眸。 卻見長公主甩手將那支玫瑰簪子朝他扔來。 他沒躲過,腦袋愣生生被砸中,痛得頭皮發(fā)麻。兩綹長發(fā)松散垂落額前,狼狽遮住半邊眼睛,立馬屈膝跪地。 臣侍不知哪里做錯了,殿下息怒。 不知?寧扶疏盯著他的頭顱,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是對他的宣判,你會不知嗎?宋謫業(yè),那賭坊中人來人往,欠趙麟豐銀子的不勝枚舉。拋開普通百姓不談,其中世家紈绔絕不會只有宋小公子一人。 你告訴本宮,為何死的人偏偏是他? 披著墨藍錦袍的人皺起眉頭,齒咬下唇。 怎么不說話了?寧扶疏抽出發(fā)間最后一支點翠蝴蝶釵,如瀑墨發(fā)悉數(shù)散了下來。 要不要本宮替你回答呀?她用釵頭抵著宋謫業(yè)下頷,迫使他抬頭看自己,因為他和你一樣,都姓宋。 宋家的兒郎少一個,宋丞就能多記起你一點。今日到本宮面前邀功,希望本宮賞你重用你;明日回丞相府露臉,希望你爹看你栽培你。你妄圖一箭雙雕,圖的從來都是權(quán)勢官職。 宋謫業(yè)望著她眸中輕蔑譏諷。 他很不喜歡這種眼神,和金陵權(quán)貴瞧不起庶出一模一樣的眼神。 一直以來積壓的隱忍頃刻間爆發(fā):追名逐利,有錯嗎?陰謀手段,有錯嗎? 我以為,自己與殿下是一樣的人。青年忍著金制釵頭扎在皮膚的尖銳刺痛,天下世道奉行男尊女卑、嫡庶有別,可我們偏不認(rèn)命,偏要顛覆世俗,開辟出一條直上青云的道。 他在暗指長公主垂簾監(jiān)國,不肯還政君王。 寧扶疏第一次在宋謫業(yè)眼底看到如此激烈的情緒,徹底撕破虛假的偽裝,糾纏著濃烈偏執(zhí)。 一時竟當(dāng)真思考起這個問題。 女子當(dāng)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不公; 庶子生來卑賤無法承爵,亦是不公。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以出生論地位,本就是不公的。 不肯撤簾還政是朝歌長公主的選擇,可若將權(quán)勢富貴和安享清福擺在寧扶疏面前,她同樣會毅然決然選前者。從沒否認(rèn)過,她愛財慕權(quán),她也追名逐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