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的景昭也不害怕了，當(dāng)即仰頭笑容滿面的望著謝長蘊。

    謝長蘊神色無奈，握住她的手之后兩人一起踏入了軟骨三位所指之地。

    槐樹周圍倏然出現(xiàn)一陣水波狀的波動，又很快隱匿于無形之中，空氣中靜寂異常，只偶爾從山林中傳來幾聲鳥叫。

    對于景昭來說就是眼睛一睜一閉的事，周圍像是突然暗了一瞬，又立即豁然明亮，耳朵里涌入了略顯嘈雜的人聲，入眼之景是一片十分繁華的街市。

    街市？她剛剛明明是在東山上古槐樹那里。

    景昭轉(zhuǎn)頭望了望四周，身旁都是一些年輕的男男女女，肩靠著肩手牽著手，在街邊的販攤上挑選東西，看起來一對勝一對的恩愛甜蜜。

    哎，謝長蘊呢？進來的時候自己明明拉著他的手。

    景昭打量了一圈周圍才發(fā)現(xiàn)謝長蘊沒有在自己身邊，她倒是沒有驚慌，徑直沿著繁華的街道向前走去，又覺得這條街好像有些眼熟。

    看到左手邊正在挑選香囊的男女，景昭湊過去問道：“請問二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景昭的聲音插入得很突兀，但奇異的是對方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聲音，放下攤子上的香囊后直接與她擦身而過。

    景昭蹙了蹙眉，沒有貿(mào)然上去打擾，這里的一切都透著古怪，在還沒有弄清楚情況之前，不宜鬧出太大的動靜。

    又走了一段，景昭就發(fā)現(xiàn)，這街上也不全都是年輕男女，還有一些接近中年的婦人和男子，但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是成雙入對。

    尤其是，景昭還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不算認(rèn)識，是之前跟謝長蘊一起去趙府拜訪查探過的趙府小公子，趙凌云。

    對方的穿著打扮與在趙府見到時一模一樣，只是眼前的這個“趙公子”白細(xì)臉皮，桃光滿面，精神抖擻，與趙府中那個陷入沉睡，渾身干瘦，臉色蠟黃像是被吸干了精氣的趙公子完全不同。

    而且他也跟這街道上的別人一樣，懷中摟著一個貌若云仙的姑娘，正在溫聲與人調(diào)笑。

    景昭站在原地，任由那趙公子從她旁邊走過。

    她轉(zhuǎn)過身去看著人離開的背影，剛想跟過去繼續(xù)看看，前方就出現(xiàn)一人的身影，白衣白發(fā)，不是謝長蘊是誰。

    景昭彎了彎眸，直接小跑了過去，仰著頭看著面前的人，“道長，進來的時候沒看見你，我還以為你不見了?！?/br>
    謝長蘊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另一只手舉著一串艷紅的糖葫蘆，聲色溫柔道：“去買這個了，覺得你應(yīng)該會喜歡。”

    “糖葫蘆？”看見糖葫蘆，景昭眼里閃過一抹驚訝之色，伸手將其接了過來。

    謝長蘊見她接了，又自然的摟住她的腰，低頭道：“這條街上還有很多東西，我?guī)闳ス涔?？?/br>
    景昭蹙了蹙眉，仰頭望著面前的謝長蘊，心頭是說不出來的古怪。

    不待深思，身后倏而傳來一聲有力的呼喚。

    “昭昭，過來?！?/br>
    是道長的聲音，景昭掙脫開面前“謝長蘊”的手，回身就看到身后又出現(xiàn)了另一個道長，她卻并沒有立即上前，而是站在原地有些猶豫。

    面前的“謝長蘊”見她掙開了自己，神情變得有些傷感，“怎么了昭昭？你不喜歡我了嗎？”

    對面的謝長蘊望著她們皺了皺眉，沉聲道：“這是夢境造出來的幻像，別受影響?！?/br>
    是了，假的，雖然長得一模一樣，可就是哪兒哪兒都覺得別扭。

    景昭眼眸微亮，邁動著步伐朝對面的謝長蘊走去，幾乎是她剛剛走開的剎那，身后的謝長蘊連帶著她手里的糖葫蘆一起化作了一道煙霧般的灰塵，隨風(fēng)而逝。

    謝長蘊也邁步上前，身前的人一下?lián)溥M他懷里將他抱住，謝長蘊攬著她的腰，抿了抿唇，“我還以為你認(rèn)不出來?！?/br>
    謝長蘊進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是獨身一人，就知道這幻境有古怪，他也跟景昭的遭遇一樣，在街市上沒走多久就出現(xiàn)了“景昭”的身影，對方一臉欣喜的奔向他，謝長蘊以為她是嚇著了，本想張開手臂接納，卻在對方靠近時察覺不對。

    或許景昭自己聞不到，但化作妖身的她身上有一股十分馥雅的香味，謝長蘊不好香，卻對這異香頗為喜愛。

    尤其是入夜雙修之時，香味大盛，幾乎盈滿整室，連謝長蘊身上都沾染不少。

    眼前這人身上卻沒有他熟悉的香味，甚至透著一股槐花腐爛的甜膩，謝長蘊頃刻間便冷了神色，那道身影也還沒有機會接近他就變成了一道風(fēng)沙消散了。

    之后謝長蘊又看到了景昭，不過她的身邊卻是站著另一個“他”，當(dāng)即明白過來這個景昭應(yīng)該是真的，只是見她與另一個“他”如此親密，謝長蘊有些氣不順，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原本想等她自己反應(yīng)過來，結(jié)果眼見著另一個“自己”對她動手動腳，還是沒忍住開口喚人。

    謝道長生氣的時候，聲音跟平時沒什么兩樣，都是清清冷冷的，讓人難以分辨他的真實情緒，可景昭知道他這是吃味兒了。

    微微離開他的懷抱，揚起頭道：“你沒叫我之前，我就知道他是假的了?！?/br>
    謝長蘊垂眸盯著她的臉，眸色頗冷，“那你還讓他碰你?！?/br>
    “這不是想嘗一下糖葫蘆嘛……”大概是心虛，景昭的聲音有些小。

    謝長蘊頗為無言，頓了會兒，還是覺得正事要緊，不與她繼續(xù)掰扯，轉(zhuǎn)而道：“這里應(yīng)該就是槐樹妖創(chuàng)造的夢城?！?/br>
    “夢城？”

    “嗯，由無數(shù)個夢境編織而成，夢境基本相同卻又互不交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陷入夢境的這些人應(yīng)該是向槐樹妖祈求了某種愿望，槐樹妖無法在現(xiàn)實世界替他們達成，便通過讓他們陷入夢境的方法達成他們的愿望，以此獲得靈力?！敝x長蘊只是在街市上走了一遭，便將這里的情況掌握了一個大概。

    “難怪我剛剛跟他們說話，他們都沒反應(yīng)?！本罢崖犞腥环磻?yīng)過來，“他們都聽不到我們說話，那該怎么喚醒他們？”

    謝長蘊沉眸思慮片刻，很快有了決斷，“我有辦法能讓他們自己醒來?！闭f著謝長蘊轉(zhuǎn)頭望向景昭，低聲道：“昭昭，要麻煩你替我跑一趟?！?/br>
    景昭很快知道謝長蘊的法子是什么了，兩個人很快分頭行動，謝長蘊留在夢境里面尋找槐樹妖的藏身之處，景昭則返回城里通知那些家中患有“沉睡”病癥的人家。

    要求每家人都能拿出沉睡之人極為熟悉的父母妻兒或者親眷的貼身之物，用紅絲線纏繞之后投擲到槐樹上面。

    因為夢境里的“人”都是獨身，除了槐樹妖按照他們的幻想幻化出來的假人，別無他物，所以要讓他們毫發(fā)無損的清醒過來，只有讓他們自己意識到自己身處虛幻的夢境，才有可能從夢中醒來。

    謝長蘊和景昭之前就走訪過幾家，加上有城里頗有威望的趙家和方家的幫忙，家中有病人的人家基本都信了景昭的話，不信的也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紛紛帶上絲線和物品紛紛上了東山。

    在大家的物品掛上槐樹沒多久，回家之后果然有陷入沉睡的人從夢中醒來，見到自己親人的那一刻全都涕淚而下。

    也有少數(shù)依舊沉溺在夢中的人，他們多是對現(xiàn)實生活不滿，所以即便知道自己身處夢境，也不肯從夢中醒來。

    而此時，謝長蘊也找到了千年古槐妖的藏身之處，現(xiàn)實里東山上的古槐樹是它的本體，夢中東山上的古槐樹則是它的本元所在。

    跟當(dāng)初的大鵬妖不同，古槐妖雖然也有千年修為，但草木本弱，根本不是謝長蘊的對手，何況還有及時返回來的景昭幫忙。

    這槐樹妖雌雄一體，長得男女難辨，看見景昭的時候還有些驚奇，以為她是誤闖進夢城的花妖，說了一大堆想讓她幫自己的話，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景昭跟謝長蘊竟然是一伙的，登時氣得頭頂?shù)幕被洹?/br>
    就想直接摧毀夢城拉所有人陪葬的時候，直接被謝長蘊的軟骨傘刺穿了本元，形神俱散。

    在槐樹妖的本元散去的那一刻，東山上的古槐樹也在眨眼的功夫間枯萎至死，那些原本纏繞在它身上的紅絲線木牌變得異常顯眼。

    幻境散去，只余一地的落紅殘敗。

    西陵城中的“沉睡瘟疫”就此落幕，幾家歡喜幾家愁，現(xiàn)實里已然死亡的人在夢城被摧毀的那刻就已經(jīng)真的死了。

    那些自己從夢境中清醒過來的人只需要之后好好將養(yǎng)身體便不會有大礙，而那些沉溺于夢境，在夢城破碎之后才被迫醒過來的人身體或多或少都落下了頑疾，難以痊愈。

    方家公子因為謝長蘊給畫的符咒總算睡了個安穩(wěn)覺，趙家小公子也逐漸康復(fù)，兩家人都對謝長蘊感激涕零，想要大辦宴席款待他們，被謝長蘊拒絕了，如同來時那般兩袖清風(fēng)的離開了方府。

    謝長蘊也并非是不需要錢財，只不過這東西在他眼里夠用就好。

    經(jīng)營了天雪觀三年，不說富裕，錢財方面其實沒怎么缺過，他跟景昭也都不怎么花錢，每次下山只有遇到觀里有物件缺損的時候才會花錢購買。

    因為景昭喜歡吃各種瓜果，觀里之前最花錢的是各種瓜果菜苗，只是現(xiàn)在也不怎么缺了。

    在景昭眼里，謝道長是種地的一把好手，將道觀里的菜地打理得緊緊有條，又加上有景昭這個天然的草木精靈在，不管是什么作物，沾了她從指縫里漏出去那么丁點靈氣，長勢都極好。

    道觀里現(xiàn)在儼然是一篇欣欣向榮自給自足的模樣。

    所以離開方府的時候，景昭以為她們是直接回山，謝長蘊卻帶著她去了熱鬧的街市，買了些白糖。

    景昭問他買糖干嘛，謝長蘊微側(cè)過身，唇邊笑意清朗，“觀后山的山楂快熟了，可以做冰糖葫蘆?！?/br>
    景昭眨了眨眼，別過頭，小聲道：“那山楂我去年吃過，可酸了?！?/br>
    謝長蘊怔了怔，停住腳步望她，“加糖也不行嗎？”

    景昭抿唇，露出點笑意，“也不是不行?！?/br>
    道長親手做的冰糖葫蘆，一定很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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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八月, 山花爛漫，天雪觀后山上的山楂樹結(jié)了一叢叢紅艷的山楂。

    景昭也如愿以償?shù)某缘搅酥x道長親手做的冰糖葫蘆，一個個又大又紅的山楂被竹簽穿起, 外面裹上一層厚厚的糖漿, 果然沒有那么酸了。

    景昭吃得兩腮鼓鼓，酸甜的滋味一直從齒間蔓延到心間。

    只是明明是甜的, 她卻忍不住掉起了眼淚。

    下一刻手中還沒有吃完的糖葫蘆突然被人拿走, 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臉，而后攏著她的腰將她抱入懷中。

    “道長。”景昭小手揪住面前人的衣衫，開始低低抽泣起來。

    謝長蘊眸光復(fù)雜，他這一生都極難體會的情緒幾乎在眼前之人的身上體會了個遍，愛憎惡貪嗔癡，心痛, 不舍, 嫉妒, 種種酸澀的情感幾乎要將他的心口脹滿。

    謝長蘊有些自嘲的想，幸好他只是個不怎么正統(tǒng)的道士, 而非正經(jīng)的出家人, 否則遇了這妖精, 此生必然離經(jīng)叛道也。

    只是人生須臾，多有假想，他卻從未后悔。

    “只是閉關(guān)而已, 不會有事的?！敝x長蘊微微松開懷里的人，伸手抹去她眼下的淚珠, 語氣透著淡淡的無奈和心疼。

    “可是你閉完關(guān), 就要渡劫了, 萬一……”景昭緊緊抓著他的衣襟, 水霧般的眼里寫滿了惶恐。

    軟骨傘的封印早就破損不堪，能夠堅持到現(xiàn)在全靠謝長蘊日日用修為維持，只是如今卻再也維持不下去了。

    謝長蘊必須閉關(guān)嘗試重筑妖丹，否則就會失去這唯一的一線生機。

    謝長蘊握住了她的手，原本下定的決心在這一刻又開始變得搖擺不定，面對生死亦能坦然，面對她卻無計可施。

    “若是害怕，我不閉關(guān)便是?！敝x長蘊的眸光一如往常的柔和，只是失去妖骨，但至少可以再多陪她幾年，或許幾年之后，她便不會再像這般傷心。

    景昭卻哭得更狠了，只是哭了幾聲她又自己停止了哭泣，掙開他的懷抱推著人往外走，“快去閉關(guān)！”

    她求得從來都不是一時的歡愉，而是天長地久，生如此，死亦然。

    謝長蘊正是因為明白，才會不顧一切的去逆天改命。

    兩人走到主殿門前，謝長蘊低頭在身前人的眉心印下一吻，低聲道了句：“等我。”

    景昭點了點頭，隨即看著他轉(zhuǎn)身跨入房門，主殿的房門緩緩關(guān)上。

    謝長蘊閉關(guān)最少需要五日。

    景昭走到房門前的欄椅上坐下，抬頭望天，藍天白云，紅墻綠瓦，院子被打掃得干干凈凈，墻角瓦缸里的睡蓮粉一朵，白一朵，葳蕤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