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來伴 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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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蕙其實應該說“這怎么好意思麻煩你”,讓客人修空調實在是不應該的,然而她說的是:“先吃瓜,吃了再修吧?!彼懒謱幧焦ぞ呦涠继醽砹?,一定會給她修的,她直接把客套給省了。 明蕙又給林寧山杯里加了點兒白開水,問他:“今晚湊合吃打鹵面行嗎?” 林寧山笑:“行,不算湊合?!?/br> 明蕙說:“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了?!?/br> 林寧山拆了空調外機,發(fā)現(xiàn)是電容壞了。他記得今天和明蕙回家時經過一個家電維修部,那里應該有電容賣。他跟明蕙打了招呼,便開車去了維修部。 等林寧山買了電容修好空調,明蕙也做好了飯。她沒問林寧山吃鍋挑兒還是過水,直接給他把面過了水。 院里突然來了風,屋外比屋里還涼快,明蕙支了桌子放在屋外。鹵是西紅柿雞蛋,院里自己種的西紅柿和鄰居走地雞下的雞蛋;黃瓜絲胡蘿卜絲豆芽青豆分別碼著。明蕙把她種的蒜剝了,放在缽里搗,搗碎了,滴上香油放在菜碼旁邊。 她從屋里拿出她自己釀的青杏酒,給林寧山斟了一杯:“家里有一間客房,你要不嫌的話就在這里住一晚,明天中午吃了飯再走?!?/br> 他好不容易來了,她自然不能做這么一頓飯就打發(fā)他。明天她起早去鎮(zhèn)上趕個早集,買些活魚活蝦,有間鋪子的熟牛rou也不錯。她在腦子里盤算了一下,大概可以湊十個菜。 作者有話說: 好久不見,本章前一百評論發(fā)紅包。 第5章 晚間有風,把蔬果的香氣送進鼻子里。 明蕙做的飯正好,沒剩下。沒有冰箱也不完全都是壞處,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了她每頓都能吃上新東西。她是個種田的鄉(xiāng)下人,生于一個不能保證溫飽的年代,對于浪費糧食有一種本能的罪惡感。為了不浪費食物,她從不多做,每頓做的飯都恰好剛剛吃完。這次招待客人,她罕見地浪費了一些,以為會有剩,結果林寧山很給面子地吃完了。 吃完,明蕙收拾碗筷,林寧山說他洗碗,明蕙說:“你坐著,什么都不用管。我洗完碗還要煮一遍的。”林寧山放棄了刷碗,他拿抹布擦凈了桌子,又把桌子放回了原處。 明蕙想,他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坐那兒吃飯,一定得干點兒什么,她的兄弟們都沒這個習慣。當年林寧山暫住在她家,自己洗衣服自己縫衣服,她那時十六歲,在此之前她以為這些活兒都應該女的干,但因為林寧山,她知道男的也可以干。從此,她的兄弟們再把破了的衣服扔給她,她便讓他們自己去縫補。她的兄弟們都以為她瘋了,去跟父親告狀,她父親也不贊同明蕙,可她這么大的姑娘也不能打了,她不干也沒辦法。她后來還是主動給她的兄弟們縫衣服了,因為她發(fā)現(xiàn),她不干的那些活兒,都到了她的母親手里。不過她不再像以前覺得這是她的分內事,每次她的兄弟們來領她縫補好的衣服,她都要嫌棄他們一番。她的兄弟們受不了她的埋怨,為了不招她的罵,能自己干的便自己干了,除非自己干不了的才來麻煩她。后來她的兄弟們發(fā)現(xiàn)她主動給林寧山補襯衫,第一反應是她受了城里小子的騙,琢磨著要把林寧山打一頓,等知道是明蕙主動,氣得罵她吃里扒外,放著自己的兄弟不幫,去幫外人。 十六歲的明蕙長著一張利嘴,她說,我的手長在我身上,我愿意幫誰就幫誰,你們管得著么。是她主動提出幫林寧山的衣服打補丁的,因為她想跟他說話,又不知道說什么,便提出要教林寧山怎么縫扣子,他縫得有點兒歪。教完他怎么縫扣子,她又主動教他打補丁。為了感謝她,林寧山去鄰村的河里釣了魚烤了分一半給她吃。明蕙雖然漿洗縫補都會,但她更喜歡在地里干活兒,因為地里的活兒能掙實實在在的工分,工分是看得見的,不像那些家務活兒。她和林寧山一個組,兩個人一起去割麥,林寧山割完了他那部分,回過頭來幫她割,工分仍算她的。明蕙很不好意思,林寧山不當一回事,他說不過是順手。為了報答林寧山經常的“順手”,明蕙便承擔了給林寧山縫補衣服的活計。他倆一起干活兒很快,干完了,在明蕙的要求下,林寧山便教明蕙寫字,林寧山用木棍在地上寫一遍,明蕙便在他的字上一遍遍地臨摹。林寧山原先寫的字被明蕙描得很粗。林寧山也教明蕙算數(shù),明蕙算不出答案,便得腦瓜崩一個。 明蕙拿托盤把碗筷收拾到廚房,用清水沖洗凈,放在沸水里煮。出了廚房,明蕙見林寧山站在院子里,她看著他的背影不說話,林寧山突然轉身,明蕙忙抬頭看天,天上的月亮很圓。 “明蕙,你種的地在哪兒?帶我去看看吧。” 明蕙并沒有夜間散步的習慣,每天早早閉了門。但林寧山現(xiàn)在想要去看她的地,她想都沒想,就說好。 明蕙和林寧山一起出了院子,附近是活動中心,不少人聚在一起聊天,這時還有人打球。街上人見明蕙和一個男人出來,跟明蕙打招呼。明蕙笑笑回應。一路上,明蕙遇上不少人。 明蕙知道,她和林寧山晚上轉這么一圈,明天早上不知傳出什么來。但她不是很在乎。 走著走著,就寂靜下來,只能聽見狗叫混合著蟬聲。兩人并排走著,林寧山打著手電筒,月亮掛在天上,地面投出他倆的影子。明蕙的地在村東盡頭,還要再走一段。 在夜色里,明蕙說之前他們以前曾去的那個湖被開發(fā)成了免費景點,里面據(jù)說可以露營,林寧山明早可以開車去看看。她一早就要張羅做飯,沒時間陪他,家里的電視連十個臺都沒有,總不能讓他在她家里干坐著。 “一起去吧。” 明蕙這時意識到林寧山到了她的家鄉(xiāng),她讓他一個人出去轉不太合適,況且景點里有許多館子,可以在里面吃,便說好。 再往前走幾步是明蕙的地,明蕙種了玉米花生和紅薯,林寧山還要往里走,明蕙攔住了他,“晚上露水多,別弄濕了衣裳?!?/br> 他們站在田邊,耳邊傳來螞蚱聲窸窸窣窣的蟋蟀聲風吹樹葉聲,幾種聲音混合在一起,反倒更襯出田里的寂靜?;ㄉ~紅薯葉玉米苗的味道往鼻子里鉆,要仔細分辨才能分出和青草味道的不同。 這夜顯得格外的藍,比明蕙新漆的那面墻還要藍。 明蕙一瞬間好像回到了以前,這天這地這地里的一切和四十多年前都沒什么不同,只是她和身邊的人變了樣。 明蕙對林寧山說:“不早了,咱們回去吧?!?/br> 回去的路格外的長,兩個人走得很慢,誰也不著急。來之前和明蕙打招呼的人又和她打了一遍招呼,有人沒按捺住好奇,問她身邊的人是誰。 明蕙想了想,覺得別的詞都不合適,就說是朋友。 聽的人眼睛在黑夜里驀地亮了一下,在鄉(xiāng)下朋友不是個稀奇的詞兒,但一個六十歲的寡居女人和她的朋友在晚上遛馬路并不怎么常見。這么晚遛馬路,今晚一定在明蕙家過夜了。明蕙平時拒絕說親拒絕得那么干脆,突然帶一個沒親戚關系的男人在家里過夜,還毫無忌憚地公之于眾,一點兒不怕人知道…… 明蕙有點兒后悔,鄉(xiāng)下“談戀愛”也叫“談朋友”,聽的人恐怕誤會了。但林寧山在身邊,怕他覺得不自在,她也沒解釋。反正林寧山明天就走了,別人怎么說他也聽不見。 到了家,明蕙對林寧山說,今晚就委屈他在西屋的里間休息。西屋一共兩間房,外間是她的工作間,一個長衣架上擺滿了衣服,沒人找她做衣服,她便畫了樣子自己做,她嘗試過擺攤,擺過一次因為不肯還價一件沒賣出去,就再沒賣過,衣服就在里面掛著。里間只有一張木床一個床頭柜和一個衣柜。床因為平時沒人睡,平常只有一個床板放在那里。 洗浴間和廚房連著,都在廂房。是鄉(xiāng)下那種常見的太陽能熱水器,明蕙怕林寧山不會調水溫,給他示范了一遍。明蕙從沒買過沐浴露,洗澡都是用香皂,她拿了一塊新香皂裝在肥皂盒里,讓林寧山湊合用,又拿了新牙刷新毛巾給他,便自動退出去了。 她進了西屋里間,踩在床板上擦吊扇上的灰塵,擦凈了,又下來擦床板,她把自己新做的被子鋪在床板上,又鋪上新的床單,給蕎麥枕頭換了新枕套擺在床上,薄被方方正正地疊好放在枕邊。取出蚊帳掛好,明蕙走到客廳倒了杯白水放在床頭柜上,以便林寧山夜里口渴手邊有水。 這一切做完她走到院子里,林寧山已經洗完澡出來了。他車里放著換洗衣服,洗完澡他換了一身衣服。他很自然地和明蕙說話,明蕙突然有了錯覺,好像他們這樣生活不是一天兩天了,她馬上為這個念頭感到尷尬,進屋取了吹風機。她告訴林寧山,這個吹風機用了十幾年了,現(xiàn)在不能吹熱風。 然而這個天是不需要吹熱風的。 明蕙讓林寧山趕快進屋休息,林寧山說他還想在院子里再待會兒,明蕙便搬了張竹躺椅讓他坐。林寧山很突兀地讓明蕙講一個鬼故事聽聽。 那時林寧山還在鄉(xiāng)下,到了麥收時節(jié),曬谷場到處都是麥子,林寧山被委派在外面看麥子,夜很深了,外面星星多得數(shù)也數(shù)不清,明蕙偷偷出了自己家打著手電筒到了曬谷場上,一束光打在林寧山臉上,兩人躲到谷垛后面,林寧山給明蕙講中國的詩畫傳統(tǒng)講埃爾加講牛頓力學講一切明蕙聽得云里霧里的東西,作為回報,明蕙給林寧山講鬼故事,她肚子里一堆鬼故事,講起來都不帶重樣的。四周傳來蟬聲,林寧山看著湛藍的夜幕,問身旁的明蕙,她現(xiàn)在講這些,難道不覺得害怕么,明蕙說,這有什么可怕的,你不要怕,這都是我編的,做不得真的。 今天天上只有一輪很大的月亮,沒有星星。明蕙沒問什么,從腦子里搜尋了一個四十多年前曾經講過的鬼故事,毫無新意地又講了一遍。 過了一會兒,林寧山閉上了眼睛,大約是睡著了,明蕙走到近前看他的臉,最終還是沒叫醒他。她進到屋里取了蚊香點了,放在林寧山旁邊?,F(xiàn)在很多人家都不用蚊香了,因為味道太沖,蚊香的味道和天上的月亮一樣,和幾十年前差不多。幾十多年前的蚊香味道在空中飄著。不過四十多年前,她是用不起蚊香的,都是收集了玉米須點燃驅蚊,到了夏夜,滿院子都是玉米須的味道,林寧山回城后,給她寄了兩盒蚊香。 她走到屋里取了蠟燭,走到屋外,點燃了放在腳邊。在月亮和蠟燭的光亮下,她坐在林寧山旁邊繡她之前沒有繡完的梔子花。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紅包已發(fā),沒趕上的沒關系,這章前一百評論依然有紅包。感謝在2022-06-15 23:29:39~2022-06-17 12:38: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紅菱雪藕 4個;小紙片 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紅薯糯米糍、噠噠噠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ily 2個;老木字、ww、啊啊啊啊啊啊、王師傅、可樂貓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cici 40瓶;solo 10瓶;紅薯糯米糍 9瓶;噔噔 6瓶;啊啊啊啊啊啊、致虛守靜、rou粽、豆豆龍、噗????、小熊 5瓶;桃子氣泡汁 3瓶;50657599、lighter、慘綠少年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6章 有月亮的夜里,明蕙在繡一朵梔子花,因為她的母親希望布鞋上有一朵花。她時不時看看林寧山,又繡自己的花。 風比之前更大也更涼了,她走進屋子拿了一個薄毯,給林寧山蓋上。她趁著月色和蠟燭的光亮,仔仔細細地把他看了一遍。他仍是高高瘦瘦的,腰板很直,不和她并肩一起走時走路很快,離著遠了和年輕時也沒多大區(qū)別,可離著近了,她發(fā)現(xiàn),他和她一樣不年輕了。他們眼角都有了紋路,他的眉毛顏色也比之前淡了些,鬢間有了白發(fā),現(xiàn)在雖不多,但以后會越來越多的。 林寧山是這時醒的,明蕙繼續(xù)低頭繡她的花,她對林寧山說: “不早了,趕快去休息吧?!?/br> 林寧山一看表,已經是凌晨一點了。他說:“你也快去睡吧?!?/br> 然而兩個人都沒有要先動的意思。林寧山湊過來看明蕙繡的花,也不說話,明蕙也沒有找到話說,只有蟬和鄰居的狗在叫。林寧山想起以前,明蕙是個很愛說的人,說的同時手也不閑著,不是在縫衣服就是在納鞋底。她說的是一回事,手上做的卻是另一回事,說話一點兒沒耽誤她干活兒。他為此甚至有些佩服他,擱他自己是做不到的。然而,她現(xiàn)在一心一計在繡手上的花。 明蕙察覺了林寧山在看她,她收起了手上的東西,起身又對林寧山說了一遍:“夜里寒氣重,趕快進去休息吧。屋子我給你收拾出來了,今晚委屈你了?!?/br> 兩人一起把躺椅蚊香蠟燭收進了屋。明蕙引林寧山來到了西屋,林寧山在西屋外間看到明蕙的縫紉機和衣架上掛的衣服。外間有一面墻是黑板,上面畫著各類衣服樣子。她因為沒上過學,對學校反而比一般人有感情,關于學校的想象,最后落在黑板和粉筆上,聽人有黑板漆,便買了自己漆了,又買了各色粉筆。她關于衣服有了想法,便把樣子在黑板上畫下來。 這對她既是工作又是娛樂。有線電視費自前夫去世后,她就不交了,現(xiàn)在家里電視收的臺不到十個,手機還是老式手機,月租費是最便宜的,手機連微信都沒有。她又不喜歡串門聊天,除了做這些,也沒別的可做。 林寧山看看衣架,又看看黑板上的衣服樣式。這么多的衣服堆在這里,不像是別人定制了沒拿走的,大概率是沒人買。 林寧山問明蕙:“能給我做件衣服嗎?” “當然可以,不過……”她不過是一個鄉(xiāng)下的小裁縫,現(xiàn)在連她的鄉(xiāng)鄰都去商場買衣服,不找她做衣服了。 林寧山替她補充道:“不過價錢得提前說好,我知道你的工費很貴,我不會跟你討價還價?!彼χ鬓シ窒硭郧暗氖隆K麆偝鰢臅r候,國內國外完全兩樣,他的美國朋友一度認為他很有錢,因為他說他在國內的衣服都是找裁縫定制的。后工業(yè)化時代,手工才是奢侈的。短短幾十年,國內也到了這階段。林寧山沒說的是,他標準化的身材也幫了他的忙,在百貨商店打折區(qū)買的衣服像是給他定制的一般。他有錢找裁縫定制衣服是后來的事,專利費讓他過上了還算優(yōu)裕的生活。 明蕙不好意思地笑笑,她知道現(xiàn)在國內大城市的時裝裁縫工費也很貴,但她是一個無人問津的鄉(xiāng)下裁縫。不過林寧山這么抬舉她,她也沒反駁。林寧山從來比別人高看她一眼。 林寧山是第一個說她很聰明的人,當時她正在吃她做的糖火燒。她和林寧山一起干活兒,因為月經肚子疼,林寧山幫她干完活兒,送她回了家,第二天不知從哪兒弄了紅糖給她,她喝了兩杯紅糖水,要把剩下的紅糖還給林寧山,林寧山不要,她就把紅糖拿回去了。她平常舍不得單吃白面,都要把白面和其他面混在一起,林寧山也好不到哪兒去。她用了白面和紅糖很奢侈地做了糖火燒,偷著帶到地里,林寧山收了糖火燒,把一個掰成兩半,分明蕙一半。兩個人就在地頭吃。林寧山突兀地夸她真聰明,明蕙不以為然,“別笑話我了,聰明什么,連黑板報上的字都認不全?!绷謱幧椒瘩g她,“再笨的人,只要受過教育,認個幾千字是不難的。你才是真聰明,第一次做糖火燒就做這么好?!泵鬓ゲ恢雷约菏遣皇锹斆?,但她很快樂。 既然林寧山讓她做,她做便是了。她對林寧山說:“明天我給你畫幾個樣子看看,你先休息吧?!?/br> 明蕙從西屋出來,去了洗浴間,她收起林寧山用過的香皂,拿出自己的舊香皂,香皂用得還不到半指厚。拿牙膏刷牙,牙膏皮扁得像紙。她平常擠擠還能再用兩次,但林寧山在,她應該換新的,明明家里就有現(xiàn)成的新牙膏,她怎么就忘換了呢? 明蕙忙了一天,到這時早該睡了,可她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她翻出早前買的書,上面有許多襯衫式樣,書是她在圖書市場買的,不是論本,而是論斤,她買了五斤書,比五斤的活魚還便宜。 很長時間里,明蕙都是獨自睡在這院子里,今天第一次有了除她之外的人。 她和第二任丈夫老曾感情一般,結婚沒多久就分房睡了,到后來,兩人各自花各自的錢,老曾要吃明蕙的飯,得跟她交伙食費。他倆感情不好,但這種感情不好跟別的夫妻不一樣,他們幾乎不吵架,彼此連個臟字都沒帶過,是附近難得的模范夫妻。 老曾臥病在床的那一年大多時候和明蕙說話都很小心翼翼,怕明蕙生氣虐待他,雖然明蕙從沒虐待過他。老曾一早就跟兒子說定,去世后要和前老伴葬在一起,怕明蕙知道了不高興,一直瞞著她。明蕙到底知道了,老曾一個勁兒地向明蕙道歉,明蕙表現(xiàn)得很平靜,她對臥床的老曾說,“你以為我稀罕跟你葬在一起?”說這話的時候,明蕙正在幫老曾翻身,老曾很識相地保持沉默。因為老曾寫了遺囑,把房子給明蕙,明蕙也很講究,不僅每天給他做他愛吃的,還把電視搬到了老曾的臥室,交了一年的有線電視費,讓他天天有節(jié)目看。兩個人相處得比以往還要和諧,老曾甚至勸明蕙再婚找一個會做家務的男人,這樣可以多享些晚福,要是有下輩子,他再和他的前妻遇上,他一定多干家務。 夜里老曾做夢,叫他前老伴的名字,明蕙就睡在隔壁,聽得清清楚楚,連續(xù)每天晚上都叫,聽得明蕙心亂,她拿了棉花堵耳朵也不管用。 等到老曾去見他的前妻,夜里突然安靜了下來。明蕙竟有些不習慣,連續(xù)幾晚睡不著。雖然兩個人沒什么好,她平常也都是靠自己,但她這次確切地知道,以后她都將一個人了。 明蕙睡得晚,起得卻和平常一樣。鍋上煮了小米粥,她在一旁貼玉米餅子。林寧山也起得早,在里面刷牙,她新?lián)Q了牙膏。 賣豆腐的老徐在街上吆喝,明蕙忙熄了火,抓了錢出門買豆腐。 賣豆腐的老徐看見明蕙門口的車還在,問明蕙:“昨天你們家來親戚了?” 明蕙嗯了一聲,算是承認。她吸取了昨天的教訓,說朋友讓人誤會。反正林寧山今天就走了。 老徐笑著說:“既然來親戚了,買一塊怎么夠,多買幾塊吧。我做的豆腐是十里八鄉(xiāng)第一份,讓他也嘗嘗?!?/br> “一塊就夠了?!?/br> 老徐想起明蕙的兒媳說,明蕙這人是很摳的,提著禮物到家里來看她,連飯都不做。老徐倒是理解,明蕙沒子女,又沒退休金,哪有錢讓她大方。 明蕙提著豆腐進了門,林寧山正給她掃院子。她說別忙了,林寧山說“好”,然而又繼續(xù)掃。 明蕙把做好的玉米餅盛在盤子里,拌了豆腐,這時小米粥、篦子上的紫薯已經熟了,她從壇子里取了些腌蘿卜干盛在碟子里,解了圍裙招呼林寧山吃飯。今天她只煮了一個雞蛋,放在林寧山手邊,今天她別的做的有點兒多,怕吃不完。 一條街上的老陳從自家杏樹上摘了杏,拿了一些給明蕙送過來,進到院子,見明蕙和一個男人在院里吃飯。夜里留宿的話,其實是親戚的可能性也很大。但老陳平常保媒拉纖做慣了,見明蕙和眼前男人年齡相當,第一時間就往那方面想。以前她給明蕙介紹老伴,明蕙一個都不見,放出話來要三十萬彩禮。這一個男人比她介紹的都要好,也不知道是哪個媒人介紹的,這么快就成了。 老陳本來想跟明蕙要些黃瓜西紅柿,中午做打鹵面,可她見了這場面,一時忘了,轉身就回到了家里,跟家人們分享了她的所見。對于明蕙和男人這么快住到一起,老陳倒是覺得沒什么,她是個很講求實惠的人,那些條條框框都是給年輕人的,她給年輕男女說媒時,總要囑咐女孩子,千萬不要跟男的在結婚前發(fā)生關系,那影響彩禮的要價,但明蕙不一樣,都是娶過嫁過的,這個年紀也不可能懷孕,看對眼了就在一起,分了也沒什么損失。她倒是很佩服明蕙,這個男人,別的不說,起碼比前一個要年輕許多。她看面包車停在門口,沒準男人是個面包車司機,司機也不錯,明蕙以后想去哪兒就讓男人開車送她去哪兒。她本來是為明蕙高興,聽在兒子兒媳耳朵里,總結起來就一句話:明蕙這個過了六十的寡居女人留一個男人在她家過夜。 兒子同兒媳說:“這么老了,還做這種事兒,也不怕丟臉。她兒子知道了,恐怕要鬧?!?/br> 兒媳感興趣的是另一件事:“那男人真給蕙姨三十萬彩禮?” 老陳不理兒子,以她多年做媒的經驗對兒媳說:“我看不一定有。要真是看對眼了,一分錢不要也是可能的??床簧喜虐巡识Y要得高高的。這種事我見多了。” 明蕙回憶老陳的眼神,覺得她大概是誤會了,也不知道以后傳出什么來。但她眼下很高興,根本想不到以后。 明蕙今天穿了一件淡藍色的襯衫,白褲子白鞋,都是很寬松的,適合運動。頭發(fā)隨便挽起來,套在漁夫帽底下。帽檐故意壓得很低,不仔細看看不到她眼角的皺紋。林寧山看見明蕙手里有一根拐杖,特意留意了她走路的姿勢,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問題,忍不住問道:“你的腿怎么了?要是不舒服,我送你去醫(yī)院?!?/br> 明蕙馬上明白了林寧山的意思,她看著拐杖笑道:“我沒事,我是覺得你要是爬山,可能用得著?!本包c有山,山雖不高,半個小時就能爬完,但林寧山不借助拐杖恐怕是上不去的。他畢竟不年輕了,身體不比從前。 “你自己不用嗎?” “我用不著?!八D曜鲛r活,身體還是要比林寧山好不少的。 “我記得,咱倆好像一樣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