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色深深
紀月從武漢出差回來,到辦公室的時候正好是下午兩點多,他們部門在分奶茶,小助理也給她點了。 她靠在書柜邊和他們說笑,幾個實習生在那互相打趣,紀月被逗笑了,咧著嘴笑,眼睛彎成月亮。市場部本來就氣氛活躍,現(xiàn)在愈發(fā)地熱鬧起來,只是她笑著笑著,覺得笑得好糟心。 那天結束之后,梁辀送她去停車場,一路上兩個人都沒什么話說,差著幾步遠,一前一后走著。 快到的時候,他的電話響了,兩個人默契地站定,走在前面的紀月轉身去看他,她看到梁辀拿出手機看了眼,又飛快地塞回口袋里。 梁辀抿著唇,看著她,眼神有點猶豫。他們站在裙樓間,一陣一陣風迎面吹來,梁辀的襯衣被吹得貼在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說了什么,只是風吹過紀月的頭發(fā),發(fā)絲遮蓋了她的視線,帶走了他的聲音。于是,她只看到他張嘴,卻什么都沒聽到。 紀月把眼前碎發(fā)撩在耳后,笑著開口,“你去忙吧,我先走了。”說完,她便打算轉身離去。 “趙子健來了,他說找你聚聚?!奔o月聽到梁辀的話,停住了腳步。 趙子健是梁辀的大學同學,就是那個干地質測繪的。大學的時候,趙子健玩校園民謠,便想組個民謠樂隊,于是經(jīng)同學介紹找到了隔壁地理學院的梁辀,兩個人一拍即合。幾次演出之后,后來的主唱找了過來主動加入了樂隊,趙子健又去打擊樂社團找了個鼓手來,他們的樂隊就算成立了。 這兩個人就是開民謠酒吧的王曉和做生意的曲勉。 他們四個人玩了四年,除了上課,基本都在一塊,快畢業(yè)的時候,大家坐下來認真地聊了下樂隊的未來。梁辀和趙子健決定考研,王曉和曲勉想繼續(xù)做民謠,他們在新街口一家店里喝得酩酊大醉、好聚好散。 不過,命運啊,誰都沒想到,民謠之后能火了整整10年,原來賣了一套老破小住地下室賣唱的音樂人們后來在通天苑買下了叁套房,還在什剎海開起了民謠酒吧。王曉就是其中之一,得益于他在民謠開始火之前寫了兩首叫得出名的歌,靠這兩首歌吃足了老本。 王曉的酒吧開張前,另外叁個人都拿了點錢入股,他也算是發(fā)達了還帶著哥們一起玩。 他們四個人中,梁辀是最后一個結婚的,他結婚的時候,另外叁個人聚在王曉的酒吧里臨時抱佛腳練了半個月,后來在婚禮現(xiàn)場一人一把木吉他給梁辀熱場子。 為此,王曉還特地寫了首歌叫《結婚了》送給梁辀。當然,他們離婚的時候,嘴欠的王曉也沒忘記,又寫了首《離婚了》放在網(wǎng)易云上,詞里、曲里都是嬉笑怒罵,最后不忘恭喜哥們又單身了。 趙子健在自然資源部的測繪研究中心,算是和紀月打交道最多的人。有梁辀那層關系在,大家彼此默契,當時讓紀月拿了好幾個測繪項目。 他比梁辀結婚要早很多,愛人也是一個系統(tǒng)里的,在北京的時候,兩家經(jīng)常相約著去露營,去爬山,還自駕去內(nèi)蒙古的烏蘭布統(tǒng)草原。 趙子健兩口子沒孩子,但是養(yǎng)了條邊境牧羊犬,中國登錄冠軍的后代,特別漂亮,他們夫妻倆當孩子養(yǎng)走到哪帶到哪。這小狗眼神里就透露著一股古靈精怪的勁兒,又雞賊又聰明,紀月可喜歡它了,每次出門玩都問趙子健帶不帶狗。 梁辀一直想問他們討個小崽子,趙子健說下次給他,只是沒想到狗還沒討來,梁辀和紀月兩個先散了。 無論人情,還是面子上,即使是梁辀在,紀月都不會拒絕趙子健的提議。 趙子健晚上有應酬,把地點約在附近馬當路上的一間酒吧。馬當路的酒吧街,女歌手們清一色唱得是含情脈脈的英文情歌,趁得申城夜色愈加摩登。原先在北京的時候,他們總是聚在王曉的酒吧里,算是自己光顧自己的生意,臺上歌手一人拿把吉他,唱著鼓樓望京安河橋的故事,是用北京叁弦配著什剎海邊的游客人聲鼎沸。 紀月把車停在馬當路附近凱德新天地的地下車庫,里面遍地都是豪車,紀月的小奧迪塞在兩輛大G中間,體型像爸爸和兒子。停完車,她自己看著覺得有趣,拍了張照片發(fā)給宋霽輝看。過了一會,宋霽輝回她,“你的車牌比他們的都好?!?/br> 她還沒回,又收到一條新的微信,“晚上要去接你嗎?” 紀月笑著打字,“這里停車費太貴了,我可停不起一晚上?!?/br> 宋霽輝說知道了,只是沒過一會,又和紀月說,如果喊不到代駕,他打車過來。 馬當路是石庫門改造成的商業(yè)體,是申城的地標之一,中西融合的建筑里開著一間一間各式各樣的酒吧,這里走得是洋氣路線,連駐唱歌手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得歐美嗓。如果這時正巧有一首英文歌在全球大熱,那么你在里面走一圈就能聽一路,猶如單曲循環(huán)播放的效果。 粱辀和紀月是前后腳到的,趙子健來早了,一個人坐在角落的位置。 他和粱辀對面對坐著,眼角余光先看到紀月走進店里,便給粱辀使了個顏色,“紀月來了。”粱辀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他這不咸不淡的樣子,趙子健看著直皺眉頭,嘖了一聲,緩緩吐出兩個字,“犯賤?!绷晦b哼笑了一聲,還是不說話。 只能容納四人的高腳小桌子,紀月坐在趙子健邊上顯然不合適,所以她自然地坐在粱辀身邊,她把包掛在桌板下的掛鉤上,笑著和趙子健打招呼,“好久不見了,子健。”趙子健理著很短很短的寸頭,他四方大臉,配著寸頭顯得特別精神,在紀月印象里他一直是這個發(fā)型。 看到她來了,趙子健拿了酒水單替她點酒,他問紀月喝什么。 紀月還沒開口,粱辀倒先開口了,“她開車,點個無酒精的?!?/br> 他話剛說完,紀月笑著看他,“難得見到子健,一會找代駕?!本瓢苫椟S的燈光照在她眼里,像黑夜里星星點點的光,粱辀彎了彎嘴角,便不再堅持了。 他們四個人中,一直是王曉嘴欠,趙子健嘴貧。今天他喝了點酒,說著這一年多里發(fā)生的人和事,幾句話就把紀月逗樂了,其實她離開北京不過一年多,在他嘴里似乎已經(jīng)走了很久很久。 他們喝酒之后,她和粱辀也不如白天時拘謹尷尬,恍惚間,好像回到了什剎海那個酒吧。 臺上歌手唱著“鼓樓的夜晚時間匆匆”,王曉從吧臺一手提溜了四瓶啤酒走過來,趙子健在給紀月看他家狗的視頻,曲勉勾著粱辀在那吐槽他那不省心的生意,一切的一切,好像笑容和歌聲都還在耳邊。 他們說到規(guī)劃院的事,紀月習慣性地看向粱辀,目光相接,發(fā)現(xiàn)他也正在看自己。梁辀就像以前一樣,雖然在和旁人說話,偶爾還要貧上幾句,可是眼神卻自始至終總是掛在自己身上。這時只要紀月稍稍示意,他便會馬上停下說話,湊到她身邊問她怎么了。 想到這,紀月覺得也有些感慨,她低下了頭,裝作若無其事。 趙子健想到了什么,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給你看看我家小狗的視頻?!?/br> 紀月一下子又來了勁,“又養(yǎng)了一只什么狗?” “白仔的兒子?!卑鬃惺撬麄兗夷菞l邊牧的名字,說著他點開視頻,視頻里兩條黑白色的邊牧在草地上接飛盤,長得很像,但是體型明顯有差距。 紀月指著小一號的只,“這是兒子?” 趙子健笑著點頭,“嗯,可愛吧,和白仔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它叫奧利奧。” 視頻里,不知是白仔讓著自己的兒子,還是太過?;礿ian,飛盤飛遠了,它便不去撿回來,慢悠悠地回到趙子健面前,只有奧利奧傻乎乎地跑很遠把飛盤叼回來。 紀月看得津津有味,她把手機挪過來,放到他們倆中間,“粱辀,你看可愛不?” 粱辀微微歪頭,低下腦袋湊過去看,靠得足夠近了,可以聞到她發(fā)絲上的香味,香味鉆進他的鼻腔里,意亂情迷,“嗯,可愛。”他們很久沒有這樣靠近過了,他的心里全部被她身上的味道所占據(jù),只能認真地敷衍。 其實他早就看過這個視頻了,他們四個人還有個群,趙子健平日正事不干,每天盡是在群里曬狗。紀月一邊看,一邊咧著嘴笑,視頻播完了,趙子健伸手往后滑了一下,是另一個視頻。 粱辀抬頭看了眼趙子健,他不懷好意地笑笑。 這只小邊牧就是原本準備給粱辀的狗崽,他們倆散了,趙子健便不舍得再給他了。他的原話是這么說的,“你一天到晚出差,反正也養(yǎng)不好狗,不如我替你們養(yǎng)著?;仡^想復婚了,讓奧利奧叼個戒指去找紀月,保準比你有用?!彼淖焯?,也不知道損誰。 “可愛吧。” 紀月頭也不抬,笑著說,“嗯,父子倆都可愛。” “回頭把奧利奧送你?” 她把頭抬起來,笑著搖頭,“不了,工作太忙了,養(yǎng)不好狗?!?/br> 趙子健挑了挑眉,“跟小船兒和好唄,讓梁老師來我們測繪中心,保證再也不出外業(yè)了。” 紀月愣了一下,她沒想到趙子健會說這個事兒,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只是習慣性地看向身邊的人,于是她便看到粱辀也在看著她,他們兩人四目相對,眼睛里看到對方的輪廓。她看到他的眼神很復雜,她讀出了一點期待,又有一點心痛的感覺。 就這樣,兩個人對視了一會,漸漸地,紀月的眼神、心里開始慌亂,她知道梁辀的心思,可是她不知道說什么,索性別過頭去。 她看向窗外樹上掛著的燈串,燈串正一明一暗閃爍著光芒。室內(nèi)明明喧囂異常,歌手唱著英文熱歌,好多顧客跟著合唱,而他們這個角落卻是詭異般的寧靜。 趙子健看著面前這兩人的樣子,冷笑了一聲,“紀月,你知道不,軒兒要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