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真是有孩子了?他小心翼翼問道。

    男人矮端身材，眉眼只算周正，因?yàn)榧依餁⒇i的，生了一身白皮。他這么些年只有鳳仙一個(gè)女兒，往日不是沒有看過大夫，都說是他自個(gè)兒身上問題，王屠戶本已歇了傳宗接代的心思，不想今日還有這樣的消息。

    張氏把門關(guān)上，低聲罵道：我一個(gè)寡婦，哪能生孩子，你跟馬氏吵糊涂了罷!

    王屠戶疑惑，套問道：馬氏今兒是不是找了你?她告訴我，這是你親口說的。

    張氏轉(zhuǎn)過身，快步走到屋里，面色不悅。

    馬氏嘴里幾回蹦過真話?

    男人想也沒想，點(diǎn)頭說是，跟過去好言好語安慰了她一會兒，如今屋里沒有其他人，他借著張氏這兒的涼水洗了個(gè)臉，沖了個(gè)澡。

    張氏在外望著天，聽到鳥雀叫聲，她捂住耳朵，總覺得外面陰森森的，想著十五要去廟里上個(gè)香。

    十五這日下午，山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上香的了，游玩的人卻也不少。山門口，車馬駢闐，吃過午飯，月書跟著白發(fā)老嫗、李休寧走過牌坊，樹林陰翳中，她說就送兩人到這兒。

    李休寧自己駕車，把祖母扶上車后，看著面前言笑晏晏的月姑娘，忽想起《西洲曲》中的兩句詩。

    他低垂著眼，壓著唇角的笑意，溫聲道：月姑娘若是有空，可以來石馬村看看奶奶。

    月書點(diǎn)點(diǎn)頭，朝馬車?yán)锟戳丝?，老嫗掀開車簾子，笑瞇瞇地遞給她一串念珠，寶貝道：這還是今早我向寺里求得，開了光，可以保你平平安安，你拿著。

    月書照例推辭，李休寧卻直接塞到她手里，指尖短暫的碰到掌心，他定定瞧著她：莫要推辭。

    月書睜大眼，覺得有些怪異，余光瞥向車?yán)锩?，老嫗已?jīng)放下車簾子。

    車簾被風(fēng)吹得微微晃動，樹影斑駁落在紫茄色的簾布上，月書抓著念珠往后退了幾步，路旁揮了揮手。

    李休寧笑著跟她道別，馬車駛過一段路程，車廂里的老嫗把簾子掀起來，路上都是些零零散散的行人，家住附近村莊，瞧見一個(gè)跨籃子的女人走在小河邊上，老嫗讓孫子停一停。

    五娘，跟我們一道回去罷，捎你一程。

    張氏上了車，面色不太好，老嫗問話時(shí)幾次答得心不在焉。

    快到村頭了，駕車的少年忽然猛地拉住韁繩，張氏跟老嫗沒有防備，因著慣性往前一沖。

    奶奶?你沒事罷?

    李休寧掀開簾子看，老嫗抬手護(hù)著腦袋，此時(shí)慢慢爬起來，嘴里道了幾聲沒事。

    你怎么好好的停住了?

    李休寧解釋道：路邊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一個(gè)小孩，我若不急停，她這會兒要被撞上。

    作孽。

    老嫗一聲嘆，轉(zhuǎn)頭去問張氏：五娘，你怎么樣?

    張氏跪在地上半天沒有動靜，老嫗抬手捧著她臉，焦急道：剛才撞上頭了?

    婦人面色蒼白，她捂著肚子，顫顫往下看，灰布裙上洇出一片血，腹下的粘稠感愈甚，肚子里更有一股絞痛感。

    老嫗生過孩子，見狀，滿臉驚訝。

    你、你怎么還跟別人小產(chǎn)了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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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休寧頭一次見這樣場面，手抓著簾子就要放下，村里也沒有大夫，要去城里。

    他轉(zhuǎn)過身，不知哪兒飛來一把小石子，站在路中央的小孩跑過來，二話不說就要往馬車上爬。

    噠噠噠石子落地，李休寧放下手，一側(cè)小孩便溜了上來。

    車廂里，張氏痛吟，老嫗一旁催孫子駕車去城里找大夫，不想一身臟污的小孩沖進(jìn)來。

    迎面撞見張氏，她也是狠心，手里石頭當(dāng)頭就砸下，嘴里說著要她償命的話。

    你干什么?!

    老嫗護(hù)著張氏，受了驚，一把沒能將她推開，反倒是被小狼崽子咬了口狠狠推到一旁，差點(diǎn)閃了老腰。

    她幾塊石頭砸下去，張氏頭破血流不說，她還揣了幾腳，恨不能直接把人踹死。

    若是無冤無仇，實(shí)在說不過去。

    李休寧從后揪住小孩的領(lǐng)子，連拖帶拽把人扯出去，車?yán)飲D人還在哀嚎，他聽著聲，皺眉道：你想做什么?殺人嗎?

    小鳳仙自己已經(jīng)哭了，兩道淚痕滾過灰撲撲的臉，她看著馬車那頭，咬著牙將手頭石子全丟過去，罵罵咧咧往水里一撲，還道：我殺人我償命，我不要我娘死。

    小河水看著淺，實(shí)則深，李休寧蹚水過去把她拉到岸上，車?yán)镒婺父鷱埵隙继鄣媒袉?，他冷冷看著小鳳仙，小姑娘灰頭土臉，看著又可憐，到底沒有把她怎么樣。

    小鳳仙倔得狠，手上血都被水沖干了，見穿著湖藍(lán)圓領(lǐng)袍的少年駕車往城里去，猶不甘心，車后追了過去。

    午后的道路上，馬車很快將她甩得遠(yuǎn)遠(yuǎn)的。小鳳仙一個(gè)人走在田埂上，臉上眼淚又被曬干了，她捶了捶背，低頭把腳上那雙鞋脫掉，一些水泡已經(jīng)癟了，沾了土灰，倒也不是太疼。

    昨夜小河溝里她沒有被淹死，馬氏卻遭了罪。

    馬氏沒氣了之后松開了手，小鳳仙憋了口氣浮上來，好不容易把馬氏拖到小河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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