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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見雪來 第87節(jié)

    白若耶鎮(zhèn)定自若,道:“他還是你老爹,對不對?”

    蘇如晦有些驚訝,“你怎么知道?”

    “瞎猜的,”白若耶說,“你之前莫名其妙問我有沒有見過他,我心中便起了疑竇。在驛館分開的時候你跟我說你煮茶等我,我們倆見面什么時候喝過茶,你明知道我只喝酒。你不是在同我說話,你透過我同別人說話。后來我逼澹臺凈跟我說了往事,在他的描述里,蘇觀雨好像挺喜歡喝茶的?!?/br>
    蘇如晦澀然道:“你猜對了。他是這世上唯一的天人境,他不再是以前那個柔弱的書生了。他現(xiàn)在寄居在羅浮王體內(nèi),只要他想,羅浮王隨時可以成為他的傀儡。他很強(qiáng)大,強(qiáng)大到足以毀滅你?!?/br>
    “是么?”白若耶沒什么反應(yīng),“不試試怎么知道?”

    “你……”蘇如晦還想再勸。

    白若耶忽然打斷他,問:“阿晦,這個世界真的是假的么?”

    蘇如晦想說的話滯在了口中。

    “澹臺凈說蘇觀雨瘋瘋癲癲,用刀子割你的腿,說你是雪花所塑,你是世界的主人,而他們只是養(yǎng)育你的工具。我聽的時候也覺得他真是瘋了,說的東西亂七八糟??商K觀雨又說,澹臺薰遠(yuǎn)征一無所獲,世界的盡頭一無所有?!卑兹粢h(yuǎn)天,“這個時候我覺得蘇觀雨說的話可能真有那么點(diǎn)兒道理,世界的盡頭有什么我還不知道么?我就是打那兒來的。你說人是不是特笨,澹臺薰遠(yuǎn)征的時候,大概在想這世界這么大,總會有一丁點(diǎn)兒希望吧。她錯了,世界大有什么用,大又不代表它一定有希望?!?/br>
    蘇如晦閉了閉眼,澀聲喚:“師姐……”

    她沒滋沒味地笑了笑,“我以前其實(shí)蠻討厭別人說我像澹臺薰的,我就是我,澹臺薰是哪根蔥?現(xiàn)在我才知道,我的心臟是她的,我的勇敢是她的。我小時候是個懦弱的小妖怪,王城起暴風(fēng)雪昏天黑地的時候,我總會躲在我娘懷里害怕得直哭。自從有了澹臺薰的心臟,我再也沒哭過。”她撫著心口,“原來這些勇氣都來自于別人的心臟啊,阿晦。”

    蘇如晦連呼吸都發(fā)著苦,他創(chuàng)造了超元域的眾生,也給了他們無盡的苦痛。

    白若耶凝視著蘇如晦,問:“蘇觀雨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蘇如晦深吸了一口氣,道:“沒錯,雖然你可能很難相信,我這么吊兒郎當(dāng)不靠譜的人的確是這個世界的造物者。”

    “難怪這個世界這么絕望啊,”白若耶感嘆,“你造的蜘蛛傀儡會跳著叫‘老婆’,要是這世上凈是這種玩意兒,那實(shí)在是太恐怖了。”

    “那是跳蛛師姐,”蘇如晦悲傷地笑了笑,“你聽我說,你就是你。無論這個世界是真的還是假的,無論是你、阿舅,還是周小粟,韓野,我從來不曾把你們當(dāng)作傀儡。你們是我的親人,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死?!?/br>
    桑寶寶爬上蘇如晦的肩頭,同白若耶平視。

    它道:“除了不希望你死,其他我和蘇如晦一樣?!?/br>
    白若耶看向它。

    它解釋道:“你離間過我和蘇如晦,我厭惡你?!?/br>
    蘇如晦:“……”

    這只貓真的很記仇。

    白若耶望著他們,沉默良久。她偏過頭,道:“別攔我了,羅浮王殺我母親殺我meimei,我一定要向他復(fù)仇?!?/br>
    蘇如晦無可奈何,“好吧,我只有一個要求,這場仗我和你一起打。蘇觀雨的秘術(shù)是天人境的十方曇滅,他一放出這個秘術(shù),無論你再有能耐,必定頃刻間化為飛灰。但是有我在,雪花‘天人必死’的規(guī)則會限制他,他如果想活命,就不能把羅浮王提升到天人境。如果你一個人去,你必死無疑?!?/br>
    白若耶思量了一會兒,從腰后取出一把長管火銃,遞給蘇如晦。

    蘇如晦接過火銃,這把火銃比一般的火銃沉很多,銃管也長許多,蘇如晦差點(diǎn)兒沒拿穩(wěn)。

    “妖族工匠新制的風(fēng)雷銃,重達(dá)十斤,上了彈藥的話還要更重一些。全長三尺多,差不多是一把刀的長度了。它的射程能達(dá)到800步,子窠飛得非常穩(wěn),風(fēng)不大的話,基本不會偏離目標(biāo)?!卑兹粢赶?qū)m城,“看到北辰殿沒有,我需要你爬上去,爬得越高越好。我會把羅浮王引出來,站到大挪移母星陣那個位置。我會牽制住他,吸引他的注意力,免得他發(fā)現(xiàn)你爬北辰殿。你爬上去之后,瞄準(zhǔn)他的腦袋,送他去見閻王。聽懂了嗎?”

    蘇如晦懂了,這家伙要他狙殺羅浮王。

    “距離太遠(yuǎn)了,”蘇如晦估摸自己的實(shí)力,道,“我不敢保證我的狙殺可以成功。”

    “時間停止了,現(xiàn)在沒有風(fēng),是絕佳的狙殺天氣?!卑兹粢舷麓蛄克?,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想靠你,黑街保衛(wèi)戰(zhàn)桑持玉一個人擊殺了一百零二個妖族,這把火銃應(yīng)該交給桑持玉??墒恰?/br>
    她看向蘇如晦肩頭的雪白大貓,后者面無表情。

    “貓能扣動扳機(jī)么?”她問。

    “不能?!鄙殞毣貜?fù)。

    白若耶對蘇如晦說:“所以只能靠你了?!?/br>
    他們交換了通訊羅盤的符印,白若耶撿起地上的火炮,轉(zhuǎn)身朝宮城的方向走。蘇如晦必須繞到北辰殿后方,從后面爬上殿宇的穹頂。繞路的話他得走宮城的西門,和白若耶不同道。

    即將分別,蘇如晦望著她的背影,想開口喚她,卻想起她不讓他叫她師姐了。

    蘇如晦只好省了稱呼,直接道:“我可以贈你一個秘術(shù)?!?/br>
    白若耶停了步子,納罕道:“還能這樣?”

    蘇如晦笑了笑,“我是造物者,能稍微作作弊。隨便什么秘術(shù),只要是你見過的,我都能給你。選一個強(qiáng)攻型秘術(shù)吧,我建議你選‘十方曇滅’,當(dāng)年蘇觀雨用天人境的十方曇滅殺了四個妖祖。只不過你現(xiàn)在境界只有觀火境,而羅浮王是朝圣境,效果可能會打折扣。”

    白若耶站在那兒,側(cè)臉氤氳在雨幕里。

    “給我‘暴雪’?!彼f。

    “好。”蘇如晦答。

    【“暴雪”秘術(shù)贈送成功?!?/br>
    她張開手掌,掌心結(jié)出一朵雪花。

    她笑道:“我似乎更像澹臺薰一點(diǎn)了?!?/br>
    雪花消融,她單手拖著火炮,返身繼續(xù)前行。

    “我不是你的親人,以后別再叫我?guī)熃懔??!鼻胺絺鱽硭~緲的聲音,“心要狠一點(diǎn)啊,阿晦?!?/br>
    第106章 主人歡迎回來

    白若耶拖著火炮來到魁偉的宮門下,從刀帶里取出根煙斗點(diǎn)燃,望著遠(yuǎn)天深深吸了一口。煙霧模糊了她的視野,她仿佛在那朦朦煙圈中看到很久以前的事。往事太多,她的目光穿越煙霧,看見了霧氣里的石巢石塔。她不再浪費(fèi)時間,丟了煙斗,任由冒著火星的煙草熄滅在積水中。

    她拖著火炮,一步步踏上臺階,往前方巍峨的北辰殿去?;鹋诘蔫F皮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咔咔聲。遠(yuǎn)遠(yuǎn)眺望,黑暗的殿宇之中,羅浮王的縱目就像盞燭火。

    羅浮王沉雄的聲音自殿中遙遙傳來,“我兒,你攜帶兵器上殿,意欲何為?”

    “你說呢?蘇觀雨沒告訴你么?”白若耶終于走到了大挪移星陣的位置,“抱歉,我忘了,你是個可憐的傀儡,根本不知道蘇觀雨寄居在你的體內(nèi)?!彼猿暗匦α诵?,“你是蘇觀雨的傀儡,我是你的傀儡,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們倆真是同病相憐?!?/br>
    “胡言亂語?!绷_浮王的聲音隱有薄怒,他顯然沒有聽懂白若耶的話,但這并不妨礙他發(fā)現(xiàn)白若耶已經(jīng)逃脫靈心天通的掌控。他嘆息道:“你是想起來了,對么?活著有時候不必太清醒,清醒往往意味著痛苦。你何必執(zhí)著于往事呢?如今你是孤最疼愛的女兒,妖族子弟視你為榜樣。孤給你指一條明路,倒不如就此放下仇恨,與孤一同成就大業(yè)?!?/br>
    “我也給你指一條明路,”白若耶彎腰把星陣?yán)锏撵`石拔出來,填進(jìn)炮膛,對準(zhǔn)北辰殿,“黃泉路?!?/br>
    下一刻,火炮轟鳴,煙花般的火焰噴出炮膛,仿佛地動天搖,北辰殿整體震顫,簌簌落灰。北辰殿的門穹已經(jīng)被白若耶轟出個巨大的口子,搖搖欲墜。一次炮響還沒有結(jié)束,白若耶從星陣?yán)锇纬龅诙w靈石,第二次炮轟北辰殿。這一次靈石炮轟進(jìn)了殿宇,一根立柱攔腰而斷,北辰殿塌陷了一角,屋脊緩緩西斜。

    “自取滅亡?!绷_浮王的聲音聽不出驚惶。與息正理。

    “那我就拉你一起下地獄?!卑兹粢淅涞?。

    當(dāng)?shù)诙闻陧懡Y(jié)束,北辰殿前出現(xiàn)了一扇法門,縱目的羅浮王從里面走出。

    火炮雖然威力巨大,機(jī)動性卻不足。如今羅浮王與她只有咫尺之隔,不等她填彈藥,羅浮王就能率先弄死她。她當(dāng)機(jī)立斷,棄了火炮,拔出背后的刀劍,沖向那白袍的妖王。

    眼前忽然出現(xiàn)許多爆裂的狂風(fēng),地面上憑空生出鋒利的刀刃,她的臉龐被風(fēng)刀割破,她的雙腳鮮血淋漓。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黃金色的縱目在前方閃爍著,金色的光芒近乎填充她整個視野。那雙可怕的眼睛再次入侵了她的大腦,鉆心的疼痛如此逼真,她的靈識再一次飽受煎熬。

    然而她沒有后退,她早已習(xí)慣痛苦。哪怕每前進(jìn)一寸痛苦便劇烈一分,她的速度也如豹子般迅猛。

    “暴雪?!彼宦暣蠛?。

    狂怒的風(fēng)雪席卷北辰殿前,凝結(jié)的霜雪延長了她的刀刃,直抵羅浮王的眼前。她劈向那黃金色的縱目,殺氣凜冽。然而,后心驀然一痛。她低頭,一柄狹長的刀刃穿過了她的腹部,鮮血沿著刀槽汩汩流淌。

    “孤說了,你是自取滅亡?!绷_浮王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她忽然明白了,狂風(fēng)是幻覺,刀刃是幻覺,羅浮王也是幻覺。

    “果真是強(qiáng)勁的對手啊……”她嗬嗬低笑。

    羅浮王的聲音忽又遠(yuǎn)了,徘徊在她的左右。

    “投降吧?!?/br>
    她用冰封住了傷口,止住狂涌的鮮血,再次揚(yáng)起森冷的刀尖。

    “我還沒輸。”她道。

    蘇如晦爬上北辰殿的時候,白若耶已經(jīng)成了了血人。數(shù)不清倒下多少次,也數(shù)不清爬起來多少次。她刻意讓冰霜結(jié)滿身體,降低對疼痛的感知,也減慢鮮血流失的速度。蘇如晦遠(yuǎn)遠(yuǎn)看著戰(zhàn)況,架好火銃,瞄準(zhǔn)下方,心情很是復(fù)雜。白若耶這樣的打法,壓根不想活命。

    桑寶寶蹲在他身側(cè),眺望遠(yuǎn)處,道:“有個壞消息。”

    “什么?”

    桑寶寶道:“她估算錯距離了,她估的是星陣和北辰殿的直線距離,但我們在北辰殿頂端,有一個仰角,距離增加了很多,已經(jīng)超出了這把火銃的射程?!彼繙y了一下,道,“我們和他們的距離起碼有一千米。”

    蘇如晦也估算了一下,心頭登時涼了半截。桑寶寶說的沒錯,這把火銃根本不足以命中羅浮王。

    “射擊星陣?!卑兹粢穆曇艉鋈粡牧_盤中傳出。

    羅盤沒關(guān),方才桑寶寶的話她全部聽見了。

    “星陣這么大,應(yīng)該進(jìn)你們的射程了吧?!卑兹粢穆曇魯鄶嗬m(xù)續(xù)。

    “你會死?!碧K如晦提醒她,“這么多靈石,射擊星陣一定會爆炸,你會粉身碎骨。”

    他眺望著下方,眼見她一遍遍朝羅浮王沖刺。她身上那么多血,簡直是個血人,可她此刻仿佛是一個真正的傀儡,不知道疼痛,只知道戰(zhàn)斗。

    “阿晦,”她嘆息,“你真以為我估算錯距離了么?”

    蘇如晦驀然明白過來,她是故意的,從一開始,她就想讓蘇如晦射擊星陣。

    “拜托你了,”她沙啞地說,“你創(chuàng)造了我們,也該由你給我們終結(jié)。”

    蘇如晦端著火銃,呼吸發(fā)窒。她終于還是承受不住了,一路走來的欺騙與背叛傷害了太多她曾珍視的人,她無法跨過她心里的坎,她渴望結(jié)束?,F(xiàn)在,她把屠刀交到了蘇如晦手中。蘇如晦像被誰扼住了頸子,說不出話來。

    羅浮王似乎預(yù)感到什么,身形忽然后撤。白若耶丟了刀劍,張開血淋淋的雙臂。暴怒的風(fēng)雪圍繞住了她,她渾身的靈力瞬間消耗,經(jīng)脈浮起螢火般的點(diǎn)點(diǎn)青光。冰凍沿著她腳下蔓沿,凍住了想要逃離的羅浮王。

    “開槍?!彼穆曇裟敲雌届o。

    羅浮王掙扎著,竭力想要破冰而出,冰雕上咔嚓嚓生出細(xì)密的裂紋。

    蘇如晦瞄準(zhǔn)星陣,卻遲遲沒有扣動扳機(jī)。桑寶寶仰頭望著他繃緊的側(cè)臉,沒有出聲催促。

    蘇如晦下不了手。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不明白,他為超元域取名叫21號樂園,可這里所有人都活在苦痛之中。

    白若耶不再等了,從懷里取出一包炸藥。

    “阿晦,你這個靠不住的家伙?!彼龂@氣,“我早說過,心要狠一點(diǎn)啊?!?/br>
    白若耶點(diǎn)燃炸藥,丟到羅浮王的腳下。冰雕碎裂,玻璃片一般層層剝落,羅浮王終于掙脫了冰凍。然而,腳下炸藥的引線已經(jīng)燒至末端,眼前驀然一亮,爆炸聲起,整片靈石群被點(diǎn)燃,轟然一聲,北辰殿前騰起濃煙。

    沖擊波橫掃了整片宮城,北辰殿也摧枯拉朽地坍塌。時間暫停瞬間解除,所有妖惶然回神,望向北辰殿的方向。遠(yuǎn)方,石塔上,澹臺凈恍然夢醒般,怔怔眺望窗外。

    塵埃落定,宮城成了一片廢墟。蘇如晦懷里圈著桑寶寶,十分費(fèi)勁地從廢墟里鉆出來。差點(diǎn)兒被廢墟活埋,蘇如晦嘴里滿是灰塵的味道。蘇如晦把嘴里的灰吐掉,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廢墟上,尋找著白若耶。桑寶寶一路嗅探,最終停在一塊石板上方。

    “在這里?!彼鼡狭藫鲜?。

    蘇如晦咬著牙把石板抬起來,白若耶閉著眼,躺在下方。蘇如晦把石板推開,桑寶寶爬進(jìn)去查看她的傷口。她身上鮮血淋漓,雖然大部分被冰霜凍住,看起來仍然觸目驚心。手臂被炸掉了半截兒,下半身不見了,不知道被炸到了何處,一張臉蒙著血和灰,幾乎看不出面目。

    蘇如晦看著破破爛爛的她,忍不住難過。傻不傻,把自己弄成這樣。蘇如晦知道,她當(dāng)真是不想活了,一個不想活的人你是救不回來的,尋死有千百種辦法,白若耶選擇了最痛苦的一條,她把自己炸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