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在逃 第69節(jié)
她不知怎會躺在這里,也不知天子有沒有發(fā)現(xiàn)元佑,心里慌的不行,“奴婢怎么躺這兒?” 陳述白沒回答,長指若有似無地拉扯著她的發(fā)絲,“朕也不知,你怎么迷迷糊糊打開門走進(jìn)來了,是不是做了夢,尋著誰過來的?” “奴婢沒有?!笔恹愂懿涣怂脑囂?,抬手拽住了自己的頭發(fā),剛與元佑分道揚(yáng)鑣,心痛萬分,她沒心思迎合其他人。 “那是為何?”陳述白移開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感受著掌下的冰涼。 窗牖未攏簾,月光傾灑在大床上,殊麗感覺手背上的大手愈來愈施壓,壓得她呼吸困難,“陛下入寢吧,奴婢為您守夜。” “不就是在守夜么。”陳述白笑得淡薄,看著她失了光的眼睛,追根問底道,“不是一直不抗拒、不迎合,今兒怎么忽然不情愿了?” 還是讓他察覺了,殊麗穩(wěn)住心思,破罐子破摔,心道天子想要就要吧,也能滅了她對元佑的念想,左右不過都是壞男人,她陷入哪個不是陷,罷了罷了。 陳述白卻沒有緩和臉色,“不想為元佑守身如玉了?” 殊麗心里咯噔一下,“奴婢聽糊涂了?!?/br> “的確糊涂了?!标愂霭鬃鹕?,周身迸發(fā)冷冽,忽然掐住她的脖子迫使她跪坐起來,“知道背叛朕的下場嗎?一個男人就能讓你心思雜亂,殊麗,你當(dāng)朕是什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糊涂蛋嗎?” 從未見天子發(fā)過這么大的脾氣,殊麗渾身冰寒,窒息感自脖頸漫開,“陛下......饒命?!?/br> “呵,”陳述白加重了手勁,“朕不僅不會饒過你,還要?dú)⒘四闵磉吥莻€繡女,讓你知道背叛朕的下場。” “陛下...陛下...饒命...” 殊麗捂住自己的脖子,不停翻滾,驀地瞪大眼睛,無規(guī)律地呼吸著。 屋里黑漆漆的,沒有天子的氣息,她顫巍巍轉(zhuǎn)過頭,見木桃安靜地躺在身邊,才方覺是場夢。 沒有驚動木桃,她坐起身擦了擦額頭的汗,心有余悸。悄悄走到銅鏡前,扒開衣襟,見雪白的脖頸上沒有掐痕,才確定了那就是一場夢,一場不想再經(jīng)歷的夢。 雖然想念元佑,可骨子里,她還是懼怕天子,不敢背叛。 一大早,眾人隨圣駕于碼頭觀潮,當(dāng)巨浪拍打而來時,海鷗盤桓半空,似海中侍衛(wèi),來回梭巡。 殊麗不是第一次觀潮,很小的時候,她就隨爹娘觀賞過,比眼前的場景還要壯觀,她當(dāng)時很害怕,被爹爹和娘親護(hù)在懷里,如今物是人非,站在身邊的是一群隨時能與她翻臉的陌路人。 細(xì)細(xì)盯著海浪,會產(chǎn)生被海浪卷走的眩暈感,木桃雙腳發(fā)軟,挽住殊麗手臂,像個膽小的鵪鶉。 殊麗握住她的手,語氣苒裊,“別看腳下就不會暈,目光放遠(yuǎn)一些。” 依她之言,木桃眺望起海平面,連心境都明朗了起來。 有人笑侃殊麗這句“目光放遠(yuǎn)一些”,殊麗淡淡回笑,沒有去接他的話。 在臣子眼中,殊麗并不是溫柔小意的女子,而是冷艷拒人千里的冰美人,能得她一笑,不免心猿意馬。 陳述白站在最高處,看著殊麗身側(cè)的年輕郎君,問道:“誰家的公子?” 馮連寬辨認(rèn)了會兒,躬身回道:“是宋老太師的幼子,曾做過陛下的伴讀。” 陳述白仔細(xì)回想,那好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與殊麗搭訕的小郎君也就十六七歲,倒是年紀(jì)相仿,“把殊麗叫過來。” 若是換作旁人,陳述白就直接攆人了,可對方是宋老太師的兒子,怎么也不能當(dāng)場拂了宋家臉面。 殊麗走過來,“陛下可是被海風(fēng)吹著了?” 陳述白沒回答,于高處拽住她的衣袖,尾指勾了勾她的手心,“不準(zhǔn)看別人?!?/br> “?” 殊麗不明所以,覺得他莫名其妙,卻也沒有反駁,一味否認(rèn),只會被他反過來欺負(fù)。 附近有臣子的家眷在放紙鳶,盤桓天際,閑適舒心。 殊麗瞭望了會兒,面前就多了一個喜鵲樣式的紙鳶,“陛下做的?” 陳述白哪有那個閑工夫,是看她心生向往,便叫人從禮部尚書家小兒子手里要了過來,那個小孩子現(xiàn)在還趴在父親懷里郁悶,嘟囔著皇帝是土匪,被禮部尚書抱遠(yuǎn)了。 “奴婢很多年沒放過紙鳶了?!?/br> 殊麗接過紙鳶,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笑靨,三分歡喜,七分漫不經(jīng)心。 陳述白揮退臣子和侍衛(wèi),拉著她的手腕走到一片空地,親自為她舉起紙鳶,“你來放繩?!?/br> 海風(fēng)很大,吹亂衣衫和長發(fā),殊麗覺得腳里進(jìn)了細(xì)沙,索性蹬掉鞋襪,光著一雙白嫩的腳踩在沙灘上,朝陳述白相反的方向小跑起來。 隨著線繩被拉長,陳述白松開紙鳶,眼看著大喜鵲迎風(fēng)而舞,緩緩飛向天際。 幾丈開外,女子一襲煙霧色霜縠襯里縐裙,腰系鸞絳,濃密青絲仍是以青玉簪綰發(fā),美得渾然天成,與海天融為一體。 陳述白負(fù)手而立,玄袍獵獵而擺,身姿巋然不動,可看著女子漸行漸遠(yuǎn),有種即將要消失在這片沙灘時,心里慌了一下。 他大步上前,朝著那抹倩影追逐而去。 殊麗剛感受到久違的自在,身側(cè)忽然逼近一個人影,氣場強(qiáng)大到令她想要躲開。 可陳述白不給她自由的空間,一手?jǐn)堊∷难?,一手替她放起紙鳶,“聽話,別離朕太遠(yuǎn)?!?/br> 殊麗僵在他懷里,像是被他從天上摘下來的云朵,沒了飄浮在天際的愜意。 另一邊。 西廠內(nèi)的耳房里,禾韻穿好衣裳,含羞帶怯地看向樣貌平平的中年男子。 西廠沒有被撤銷,而是由宦官重整,塌上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接替孫總管,執(zhí)掌慈寧宮和西廠大小事務(wù)的內(nèi)廷大太監(jiān)——張執(zhí)。 “大人,韻兒是不是要從后門離開?” 張執(zhí)松開她,站起身整理衣衫,“我讓人送你回去?!?/br> “那下次......韻兒何時過來?” “等我消息。”張執(zhí)是個做事穩(wěn)妥的人,沒有孫總管那么跋扈,若非禾韻自薦枕席,他不會主動招惹。 美人自薦枕席,又有幾人能坐懷不亂,何況是張執(zhí)這種喜歡將人玩弄股掌的大太監(jiān)。 回到景仁宮,禾韻急不可待地泡進(jìn)浴桶,太監(jiān)不能成事,折磨對食的方式極其殘忍,她忍著惡心沐浴更衣,倒在桶外的地上,咬住手背嗚嗚哭起來。 若不是因為殊麗的言語刺激,她怎會下這么大的決心去招惹一個閹人。 不過,她第一次嘗到了美貌的便利,除了這個閹人,定然還有不少權(quán)貴喜歡她的皮囊,只要穩(wěn)住這個閹人,她會有很多機(jī)會去接觸外廷的臣子,日后說不定有機(jī)會被“贖”出宮,不過在此之前,她要先對殊麗還以顏色,哪怕玉石俱焚。 走出月門,瞧見正在打掃落葉的新婆子,禾韻冷笑一聲,在投入張執(zhí)懷里的第二晚,她就吹了耳邊風(fēng),張執(zhí)是個悶聲做事的人,次日就將那兩個刁婆子調(diào)去了宮外的浣衣局。 誰人不知,浣衣局是內(nèi)廷二十四衙門里最苦的地方,兩個刁婆子等著受苦吧。 新婆子是那兩個婆子的熟人,深知其中貓膩,對禾韻氣極,卻不敢上前評理。 禾韻扶鬢坐在路邊的老樹下,掩帕笑了一聲,既得意又自嘲,原來,有了真正的靠山是這種感覺。 比起周太妃,張執(zhí)至少不跟她來虛的,但凡在塌上懂事些,就能得到想要的。 ** 晌午時,侍衛(wèi)從附近漁船上買了些新鮮的海貨,拿回臨時落腳的小樓烹飪。 新鮮海貨無需佐料加持,味道都是極其鮮美的,臣子中有不少美食行家,知道天子吃膩了清淡的御膳,爭先擼起袖子,想要在眾人面前大顯身手。 有這么多美食行家在,殊麗自然插不上手,即便天子很想吃她做的家常菜。 “宋老太師都開始刮魚鱗了,陛下不如嘗一嘗,若是不喜歡,奴婢再給您做別的?!?/br> 殊麗站在小樓最高層的矮腳塌前,一邊為陳述白揉肩,一邊哄著這個男人。 陳述白做皇子時,品嘗過大師傅的手藝,的確堪稱一絕,時隔多年,也就忽然懷念起那些年步履維艱下的師生情,以及一碗碗飽含關(guān)懷的湯飯。 “你做的,能比得過太師?班門弄斧都不夠格?!?/br> 殊麗背對他磨磨牙,心想她還懶得上手呢,誰稀罕給你做飯,挑三揀四的! “你在罵朕?” 不知他是有顆七竅玲瓏心,還是透視眼,怎么就窺見別人的心境!殊麗繞到塌前,為他倒了一杯果飲,“陛下潤潤喉?!?/br> “朕問你是不是在罵朕?” “奴婢怎敢?!笔恹惽プ谒?,溫軟的像只兔子,“給奴婢十個膽子,奴婢也不敢?!?/br> 陳述白執(zhí)起墨玉夜光杯,慢條斯理道:“你那晚醉酒,可不是這套說辭。你不光罵朕,還……” 話說一半...... 殊麗哪記得醉酒時說過什么,做過什么,這會兒被提醒,突然心虛起來,扒著塌沿可憐兮兮地辯解道:“那一定不是奴婢的心里話?!?/br> 心里話可能更傷人,陳述白仰面倒在塌上,哼笑一聲,抬手搭在她蓬松的發(fā)頂,收攏手指一下下輕撫,“入秋了,地上寒氣重,別坐著。” 他還知道關(guān)心人?殊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奴婢不涼?!?/br> 陳述白沒有再勸,能去關(guān)心一個人已經(jīng)超出他對自己的認(rèn)知了。 沒一會兒,殊麗從地上爬起來,繞到塌后,再次為他捏肩。 從她的角度,剛好能瞧清男人的眼尾。她一直覺得天子和元佑的眼型很像,連瞳仁的顏色都沒有分別,是那種極為特別的淺棕色,如同金秋的晨曦,又如同退潮時金烏留在天地間的最后光亮,時而淺淡如霧,時而濃郁如墨,為容貌加分。 但比起皮相,還是天子更勝一籌。 平心而論,天子是她見過最為俊逸的郎君,可惜性子陰晴不定,疑心病過重。 那元佑呢,不也是個乖戾狠辣的人,說翻臉就翻臉,自己為何能一再包容他? “在想什么?” 塌上的男人忽然轉(zhuǎn)眸,定定地看向她,眼底帶笑,笑卻不及眼底。 殊麗加重手上的力道,“奴婢......” “殊麗,”陳述白打斷她,面色不算好看,“跟朕在一起,不準(zhǔn)去想其他人?!?/br> 灶房內(nèi),宋老太師在出鍋的清蒸魚上撒了一把佐料,拍拍手道:“勞煩大總管給陛下端去。” 馮連寬正在一旁剔蟹rou,聞言笑了笑,“陛下和美人溫存呢,咱們可不敢去?!?/br> 灶房內(nèi)只有五六個想要顯露廚藝的重臣,誰也不是亂嚼舌根的人,即便知道天子最近中意殊麗,也沒當(dāng)回事,畢竟,殊麗也不止一次在御前失寵了,即便復(fù)寵,估摸也不會長久。 帝王情,比紙薄。 與眾人的想法不同,宋老太師倒是很看好殊麗,也很敬佩一個時刻拎得清分寸的人。若天子對殊麗有那方面的想法,他樂意賣個人情,收殊麗為義女,讓殊麗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進(jìn)宮,也算有個娘家可以依靠。 左右瞧了兩眼,宋老太師湊近馮連寬,小聲問道:“大總管覺著,陛下會納殊麗入后宮嗎?” 馮連寬保持一貫的笑,“老太師慎言,這可不是咱們能揣測的?!?/br> 宋老太師單手掐腰,白了他一眼,“就你老jian巨猾?!?/br> 皇城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