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用晚膳是在意料之中，但他沒想到公主府上此刻還有別的客人，而且也是個文官。

    穿過水池邊曲折的回廊，迎面便是一處極為壯觀的園子。

    重華公主嗜花愛草早不是什么秘密，據(jù)悉她一年在打理花木上耗費(fèi)的錢兩數(shù)量令人咋舌，每盆草木都有專人看管，最喜歡的那幾株甚至親力親為。

    似錦繁花當(dāng)中，一間簡潔卻不失格調(diào)的書房遮蔽在幾叢高大的梧桐與紅楓之下，一片陰涼，分外清爽。

    “這位便是裴茗，裴簡之。在王宏朗，王大人手下做事?！?/br>
    商音轉(zhuǎn)頭與之介紹，“我從前和你提過的，楊秀?！?/br>
    裴茗原在房內(nèi)給她調(diào)試瑤箏的琴弦，聽見話語聲就撩袍出來了，見到楊秀，知曉是公主殿下的人，客客氣氣地給他作揖：“楊兄，早聞大名。殿下也常與鄙人夸贊你的文章用詞簡練，十分流暢。”

    楊秀禮尚往來地拱手：“哪里哪里……”

    王宏朗從前可是先帝時的重臣，官拜內(nèi)閣，現(xiàn)今年歲大了才讓他在弘文館做個館主清閑養(yǎng)老。

    這個裴茗儼然是位京官，想必當(dāng)年科考成績優(yōu)異，少說也是二甲進(jìn)士前十名。

    畢竟與人家相比，自己不過是個小縣官，區(qū)區(qū)舉子，雖說品級不相上下，但能進(jìn)內(nèi)廷的，到底還是比在外頭風(fēng)吹日曬的更高貴。

    楊秀瞬間便覺得矮了人家一頭，左右有些不大自在。

    裴茗倒是全無拘束，很快拉著他稱兄道弟起來。

    “父皇的壽辰就要到了，我今兒特地找了簡之替我改獻(xiàn)曲的譜子?！鄙桃粢娤氯藗償[好茶點(diǎn)，換了新的冰塊，朝楊秀一笑，“他在音律上頗有所長——對了。”

    她想起什么似的，將茶碗一擱，“你來得倒巧，還愁沒人幫我看祝壽詞，不妨由你來替我斟酌斟酌？”

    商音引著他到桌邊去，“我記得你的文章不錯，詞句一向很正，就適合寫這個?！?/br>
    另一頭坐在秦箏前手握樂譜的裴茗聽言，出聲打趣，話亦是沖著楊秀說的，“殿下她啊，辭藻過分華麗，寫什么都漫天飛花，還被小方大人嫌棄過……”

    “要你揭我的短。”她回瞪一眼，頗熱絡(luò)地將紙筆給他準(zhǔn)備好，“來來來，麻煩你了，登門一趟還被我抓來公干?！?/br>
    “為公主辦事，應(yīng)該的。”楊秀不著痕跡地謙遜道。

    提起筆時，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氣，暗想，重華公主難得有求于己，可不能在旁人面前出洋相，他得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才行，得讓殿下發(fā)現(xiàn)自己是能派上用場的……

    楊秀伏案在桌，一絲不茍地修改賀壽詞。

    商音則與裴茗討論著曲譜的調(diào)子怎么調(diào)為好。

    “我覺得這兒還是往高的走……走到這兒，再低下來。”

    “不不不?！迸彳苯玉g回她，“您這曲屆時要在大殿上演奏，四壁合圍，比露天在外的聲音更響亮，適合激亢一點(diǎn)的節(jié)奏。既熱鬧又應(yīng)景，圣上聽了準(zhǔn)高興?！?/br>
    商音：“我記得有本類似的譜子，是叫什么來著？”

    裴茗道：“《流水湯湯》？”

    “對對對?！彼姞钫泻舨贿h(yuǎn)處的楊秀，“秀，麻煩你，右手邊書柜上左數(shù)第三格，取來給我一下?！?/br>
    “好……”

    他小心翼翼放平筆墨，在柜架中搜尋了一會兒，正翻找之際，指腹不經(jīng)意地?fù)荛_一冊手札，內(nèi)頁里赫然是一行字——和離計劃。

    和離？

    誰同誰和離？

    楊秀目光詫異，順手便了取出來，攤開掌心飛快地瀏覽了一遍。

    “找到了嗎？”

    聽得重華公主在催，他趕緊答應(yīng)一聲，將手札原封不動地塞回去，轉(zhuǎn)而拿起旁邊的樂譜遞交給她。

    作者有話說：

    固定更新……（算了，不存在的）

    雖然還差10分鐘還是要祝大家端午快樂鴨?。?！

    （順便我是甜粽白糖粽黨和rou粽蛋黃豬rou粽黨）

    看我配角回收大法！

    感謝每一本書的反派，能讓我可以快樂地開展劇情（bushi）

    誰讓音音這么愛做方案！做完了還不好好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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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四章

    隋策沐浴完出來, 商音還在房中練琴，連著幾天被這曲子洗耳朵，他已經(jīng)快能唱了, 在衛(wèi)所中無意識的哼小曲，也全是這個調(diào)調(diào)。

    “還彈呢？我都洗完了?！?/br>
    她將剛才那段又重復(fù)一遍, 頭也不抬，“你要睡就吹燈吧, 我再找找感覺……”

    隋策懶洋洋地拖來一張靠椅, 挨在邊上撐著臉頰聽她彈, 隨口閑話：“嘶……我記得你好像每年的萬壽節(jié)都是彈琴？有什么說道嗎？”

    商音撥了一個音, 手指摁住顫動的琴弦, “因為我娘琴技高超啊。”

    “生前父皇就喜歡聽她彈小曲兒, 我年年玩這套也是為了借她的光，一則讓父皇睹物思人, 二則算是有意無意提醒他莫忘了故人?！?/br>
    看不出來她花花腸子這么多。

    隋策給比了個拇指佩服：“行啊你，手段不錯嘛?！?/br>
    公主殿下頗受用地抿唇輕哼, “有什么辦法，家世背景比不過別人，就只能在小把戲上動心思了?！?/br>
    “其實……你別看我琴棋書畫好像都會一點(diǎn)兒, 一副天之驕子，不可一世的樣子——我壓根就不喜歡這些。”

    她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琴弦，“只不過身為公主皇子, 為了在旁人面前作出表率, 為了不丟宇文皇室的臉, 不得不樣樣精通, 不得不出類拔萃?！?/br>
    商音說著笑了一下, 側(cè)目看他, 嬌俏地一眨眼，“坊間朝堂皆說我受寵，我這算什么受寵啊，真受寵的公主，帝后都不忍心讓她累著倦著，不學(xué)無術(shù)也沒人管的?！?/br>
    隋策想了想，也深以為然地點(diǎn)頭，“確實。”

    “從前在家便聽聞皇子們課業(yè)繁重，又要學(xué)騎射又要作文章，從早忙到晚，哪像我們這等閑人，愛學(xué)不學(xué)，不學(xué)拉倒?！?/br>
    “是啊?！彼匦率捌鹨袈?，“這天底下各人有個人的活法，即便是我娘，幼年時也曾偷偷同我抱怨，說她是不愛彈琴的，但因父母想要她入宮得寵，才被迫習(xí)得這門手藝?！?/br>
    流水一樣的曲調(diào)溢出指尖，隋策在邊上剝了葡萄偶爾喂她一兩粒。

    “誒，你彈歸彈，也得注意休息吧？平日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早干嘛去了？”

    “管我，我就喜歡臨時抱佛腳。”她手中忙活，嘴還不肯閑著，催促道，“再喂一顆。”

    真是個天生的公主命，慣會指使人。

    青年一面在心里搖頭腹誹，一面老老實實地給她喂葡萄。

    “聽說白天，裴茗和楊秀來家里了？你還讓人給你改曲譜，寫賀詞？”

    “怎么，不行嗎？”她嚼著水果，手指翻動如蝶，“這都是本公主的謀士，做點(diǎn)分內(nèi)之事不是應(yīng)該的么？”

    他聽著發(fā)笑，“你倒會收買人心，專挑窮途末路時施以援手，好叫他們死心塌地地跟在你左右?！?/br>
    商音不以為然：“你不懂，雪中送炭才叫人銘記于心，錦上添花能有什么意思？幫忙也得幫得有價值。如此一來，我身邊的人便都是信得過的?！?/br>
    她說完一笑，“心頭才踏實。”

    “最后一顆，懶得剝了。”隋策遞到她唇邊，“吃完洗澡去?！?/br>
    重華公主破天荒地撒了回嬌，“再剝一顆吧？”

    “就一顆！”

    **

    萬壽節(jié)前夕去宮里單獨(dú)給鴻德帝祝壽是商音雷打不動的習(xí)慣。

    雖說當(dāng)天仍要獻(xiàn)曲，但那到底是做給外人看的，能這樣特地上門說說體己話，道幾句吉祥如意，作為孤家寡人的天子，自然也是十分高興。

    “……我于是爬到二樓的露臺上找，結(jié)果您猜怎么著？那帕子竟被喜鵲銜去搭了窩！您說氣不氣呀！”

    重華公主在下坐講得繪聲繪色，“反正我后來不要了，做成香囊送給隋策，他不知道這事兒，還怪喜歡，逢人就要顯擺，我這下更沒敢告訴他。父皇您可得和我統(tǒng)一口徑，屆時別說漏嘴啊……”

    鴻德帝沒見過這么損的人。

    一時想罵她，一時又感到好笑，笑得一口氣嗆在咽喉，沒忍住咳嗽起來。

    商音臉色微凝，當(dāng)即緊張地起身。

    同樣緊張的還有在旁隨侍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

    鴻德帝自己咳了一陣，抬手示意她二人皆不必驚慌，更是摁了摁五指，命商音好好兒坐回去。

    等他平息下來，喝完半盞茶水，公主才擔(dān)憂地問：“父皇您不要緊吧？是最近太累了么？怎么覺得您這咳，比之前還厲害了?！?/br>
    “年紀(jì)大了，總會有些毛病的，不算什么?！彼坪醪辉付嗵幔瑪[手一揮將這事揭過去，轉(zhuǎn)而問起她，“倒是沒問你，你同隋愛卿近來如何了？”

    商音眨了眨眼，想也沒想回道：“挺好的呀?！?/br>
    “嗯?！碧熳勇勓?，甚是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那就好。”

    **

    萬壽節(jié)雖在初十之日，但從初八開始各文武官便相繼前往國寺替圣上祈福祝壽，初十入宮門等候賜宴，十二還有馬球場的比賽，前前后后得忙活四五天。

    百官與宗親的朝賀典禮在大殿外舉行。

    禮部、教坊司的人早已等在左右，鼓樂未響，場面卻聲勢浩大，彩棚內(nèi)身著紫紅綠三色衣的樂手們整肅安靜，后排列著各色樂器，皆擺在鑲金彩繪的架子上，四角垂飛著朱紅流蘇，又喜慶又美觀。

    商音同一干宗室自禁宮方向走西側(cè)夾道而入。

    尚未至殿外，小徑處忽有一人匆匆跑來，像是誤了時辰還找不著北，步伐慌亂至極。冷不防撞見重華公主，這人不知什么毛病，一根筋繃得比琴弦還直，當(dāng)場就要摔。

    好在宇文效眼疾手快撈了他一把，對方才避免了在皇室宗親面前丟大臉。

    “多謝多謝?！?/br>
    對方不敢抬頭，一個勁兒的道謝。

    六皇子看出他官階不高，人又年輕，好心的提醒了一句：“五品以下的文官從鳳翔閣東側(cè)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