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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第102節(jié)

    一干扈從與管事提著燈火站在街邊。

    “我能不出來嗎?你那么大的反應(yīng)……”她喘勻了氣轉(zhuǎn)頭四顧, 肅然道,“是什么人?刺客?”

    “現(xiàn)在還不好說, 沒看清他的身形。”隋策接過外衫在手,然而并未穿上, 臉色微沉地瞥向重華府朱紅的高墻,“不過這府邸的巡防是該加強了?!?/br>
    他意有所指地抬高了嗓音:“敢到公主府來撒野,我看有些人是活膩了?!?/br>
    “最好別撞到我手里, 否則,有一個算一個,別想活著出去?!?/br>
    **

    “什么?!”

    梁國丈是在翌日清早才得知此事的, 劈頭蓋臉沖兒子一頓罵, “你怎么搞的!這不是打草驚蛇嗎?這么大的事也不同我先商量商量!”

    主要是夜里沒收獲, 所以梁大公子也很急, “兒子只是想早些拿回那物件, 早些能寬心。隋駙馬昨日回府, 行囊定然還未來得及收拾,及時止損是最好的選擇,所以才……”

    “唉!罷了罷了?!?/br>
    事已至此,梁少毅不欲再苛責(zé)他,“你既已先斬后奏,便無須再與我解釋——你的人呢?可有尋到什么?”

    不問還好,這一問,梁敏之愈發(fā)覺得沒臉,“什……什么也沒尋到?!?/br>
    國丈似笑非笑地冷嘲一聲,仿佛是預(yù)料之中,“能讓你們雇三兩個草莽就輕易找到,真當(dāng)公主府的安防是吃素的嗎?”

    梁大公子無顏反駁,只能去問父親的意思,“爹,那依您之見,要如何才能讓隋策交出東西來?眼下也不知那姓程的書生對他說過些什么,萬一他想起此物……”

    梁國丈爾時尚在書房內(nèi)用早膳,一碗雞絲rou粥吃了兩口,他目光深邃地注視前方,“潛進(jìn)府里去偷過于明目張膽,況且,你我并不清楚對方給的是什么東西,沒頭沒腦地摸瞎,跟碰運氣有什么區(qū)別?”

    梁少毅習(xí)慣性瞇起眼:“最好是能有個更名正言順的理由,得以搜查公主府上下。”

    他立時問:“什么理由?”

    老父親仍舊低頭舀了一勺熱粥,慢條斯理道:“沒有理由,當(dāng)然是想辦法制造一個理由出來?!?/br>
    **

    天氣日漸酷熱,七月是鴻德帝的萬壽節(jié),每年五六月京營各部雷打不動地安排兵馬cao練,以在當(dāng)天向九五之尊祝壽——大應(yīng)自開國皇帝以來皆看重京軍素養(yǎng),皇帝生辰上檢閱各營的cao練成果已成為慣例。

    只是前幾代帝王壽誕多在春秋兩季,不必頂著烈日練兵。永平城的夏長冬短,初夏時節(jié)已然是暑氣陣陣,為著這個,底下的兵沒少叫苦連天,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埋怨這皇帝生得不是時候。

    隋策過午才從營地校場返回,衛(wèi)所里剛剛換班,幾位年長的將軍趴在欄桿上熱得直吐舌頭。

    “今年的暑熱怎么來得比去年還早?”

    “七日前穿袍子,今兒連軟甲都罩不住了?!绷硪粋€說,“我看兄弟們也難受,明天叫大伙兒換成輕甲當(dāng)值吧?”

    “得嘞,我這就去傳話。”

    有個閑著沒事兒的前輩拿官袍的衣角扇扇臉,頷首去問隋策,“誒,我說隋將軍,令尊不是在光祿寺供職嗎?咱們衛(wèi)所的冰,多久開始供應(yīng)???你倒是去催催他老人家。”

    年輕的將軍正坐下等著批公文,聽言笑了一聲,“大哥,我爹是管祭祀慶典的膳食,不是在御膳房當(dāng)差,這你得問內(nèi)侍省十二監(jiān)的人?!?/br>
    他提筆在文書上簽姓名,“若想知道改明兒萬壽節(jié)吃什么,我倒是能替你打聽打聽?!?/br>
    對方大概是對壽宴的飯食不抱什么希望,抬手一揮,喪氣地?fù)u頭轉(zhuǎn)開。

    手頭的公事才處理了一半,忽就有當(dāng)班的禁軍跑著進(jìn)來喚他,“將軍,衛(wèi)所外有人找?!?/br>
    隋策沒抬頭,只忙著提筆蘸墨:“誰啊?”

    小年輕看他不給自己眼神,又顧忌著左右的上峰不敢過分大聲,掩著嘴沖他呵氣音。

    他沒聽清,隨口問:“什么?”

    “您、您家那位……”

    隋策依舊不甚明了,終于顰眉揚起臉。

    周遭已有竊笑之聲。

    那人替他恨鐵不成鋼,無可奈何地如實說:“唉,您家夫人,重華公主殿下,找上門兒來了。”

    隋策當(dāng)下一怔。

    他杵在那里傻子似的頓了片晌,表情像是有些驚訝又覺得驚喜,口中輕輕嘣了個語氣詞出來,立馬把筆一扔,推開椅子起身往外跑。

    周遭的幾位同僚皆不懷好意地指指點點:“嘖嘖你看他你看他,嘴角都要勾到天上去了。”

    另一個攏著唇嚷道:“文睿,要笑便好好笑吧,壓什么壓呀,德行……”

    還沒出衛(wèi)所大門,遠(yuǎn)遠(yuǎn)的就望見他家公主俏生生地站在樹蔭下,兩個婢女一左一右替她打著華蓋,蔥白織金的輕紗長裙勾出一副窈窕修長的好身條,那眉目明媚斐絕,在這大夏天里瞧著清透極了。

    商音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他,身形轉(zhuǎn)了過來,笑得輕俏靈秀,直朝他招手。

    隋某人油然而生的自豪浮在眼角眉梢,簡直快把“雀躍”兩個字寫在腦門兒上,小跑出去時,背后的下屬膽兒肥地吹著哨音噓他。

    青年回頭佯作威懾地瞪了眾人一眼。

    大伙兒只是閉嘴憋笑,都沒往心里去,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將軍可樂著呢。

    “你怎么來了。”隋策難得不好意思起來,一會兒叉腰,一會兒撓耳根,“這么熱的天,當(dāng)心中暑?!?/br>
    “就是熱嘛,在家睡也不睡不踏實,玩也玩不痛快?!鄙桃繇胁匦?,“我想著你們這邊應(yīng)該還沒供上冰塊,閑的沒事,來給你送冰鎮(zhèn)的甜碗子吃?!?/br>
    她打了個手勢,底下的仆婢立刻端上一碗琉璃盞盛著的冰雪糯米。

    純白的丸子配上各色瓜果,再撒上細(xì)細(xì)的一把山楂碎,在炎炎烈陽下直冒寒氣,別提多可口了。

    “這是我改良的方子,你吃吃看。”

    商音在旁期待地等他品嘗,“看味道怎么樣?!?/br>
    “嗯……”

    隋策當(dāng)場舀了一大勺塞進(jìn)嘴里,頗給面子地吃得極香。

    她星眸亮得發(fā)光,巴巴兒地聽他給出回應(yīng):“好吃嗎?”

    羽林將軍滿口不得空,凍得唇齒險些張不開,就這樣還給她比拇指,毫不吝嗇地夸獎:“嗯!呼……好吃!”

    “你喜歡就行。”商音笑得心滿意足,又怕他不方便,“不進(jìn)去吃么?”

    “進(jìn)去干什么?”隋策攪動湯匙,邊吃邊含糊道,“我一進(jìn)門準(zhǔn)讓他們搶光了,你親自給我?guī)У?,才不能便宜了這群鐵公雞。”

    她聞言背著手輕點腳尖,好整以暇地挑眉看他吃東西,“你以為我來就只給你一人帶吃的???”

    “我是那么小氣的人么?”

    商音抬了抬下巴,示意衛(wèi)所門邊用板車?yán)瓉淼膬纱笸氨┧?,重華府的管事正指使小廝一碗一碗地舀了給今日上職的禁軍們送去,人手一份,消暑解渴。

    一幫羽林衛(wèi)沾了自家上峰的光,各自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遠(yuǎn)處給公主殿下行禮,恭敬得不行。

    隋策望見這幫人那狗腿子樣,好笑且無奈地?fù)u頭。

    “臭小子,我打的江山,他們來享福,唉……”

    商音興致勃勃:“我決定在朝廷供冰之前,日日都來給你們送?!?/br>
    他險些噎著,艱難吞下口中的冷飲,感慨地抬起頭:“日、日日送?”

    “咱家可真是有閑錢……”

    重華公主財大氣粗地得意道:“那是。這算什么。”

    “誒,你自己可得小心著點,日頭太大就莫再出門了,讓下人送就是,免得曬傷。”

    “知道?!彼钢竿肜铮澳銍L一嘗那個櫻桃,看甜不甜。”

    兩人站在亭亭如蓋的榕樹下,頂著烈日有說有笑,一時間竟沒想著進(jìn)屋聊。隋日知擦著一腦袋的汗經(jīng)過此處,險些看花了眼,走兩步又退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家兒子和公主居然在酷暑的午后這般忘我地說著小話。

    “你、你在這兒呢……”

    隋策捧著涼水叫了聲“老爹”。

    商音也跟著喚道:“爹,吃涼碗子?!?/br>
    隋日知被重華公主這個“爹”叫得差點折壽,一時左右不自在,但不自在歸不自在,仆役遞來的琉璃盞他也頗為誠實地接來吃了——沒辦法,這天兒著實太毒辣。

    “你在這正好,我也懶得多跑一趟?!彼滞媳鶝龅钠髅缶徑庋谉?,“你娘啊,怕你大夏天的去校場練兵受暑氣,給你備了點藿香丸,還有她自個兒做的涼紗衣,什么驅(qū)蚊驅(qū)蟲的香囊啊,一大堆……喏,人在那邊車上的,過去和她說說話?!?/br>
    隋策一抹嘴:“哦,好?!?/br>
    他將碗信手交給仆役,行至不遠(yuǎn)處的黑漆平頭車旁。

    楊氏身體虛,因而只能從門邊探出半個身子與之交談。

    隔著炎夏灼灼的光,商音在微暗的樹影間看女人絮絮叨叨地和隋策囑咐著什么,背后拿出的東西一件接著一件,很快塞了他滿懷。

    隋日知埋頭吃冰雪丸子,今秋忙著給羽林衛(wèi)送冷飲,因此,誰都不曾留意到公主殿下此刻的眼神。

    商音其實已經(jīng)不太記得榮貴妃在世時是怎么照顧她的了,年少光陰被皇城深宮中的諸多野望和步步險惡消磨得不剩什么,于是記憶深處,她總覺得那應(yīng)該是一份極其溫暖的回憶。

    一年又一年,回憶在她的美化修飾之下,變得愈發(fā)遙不可及。

    只是這終究沒有實質(zhì),即便偶爾幻象也缺乏真實。

    商音年長后讀書,看遍書中所寫的三春暉和倚門情,惜時不知所以然,如今出了宮門,才知道原來真會有喋喋不休的爹娘,真的會有無論寒暑或四時更替,都捧著一顆cao不完的心,非得登門耳提面命的長輩。

    那邊的隋策許是又抖了什么機靈,被楊氏忍無可忍地揪了一把耳朵。

    商音漫無邊際地想。

    如果自己的母妃尚在,待她出降后,是不是也會在這樣的酷暑天里帶著大包小包的避暑驅(qū)蟲之物,來她的府邸絮絮叨叨。

    盛夏擔(dān)心她曬著,隆冬怕她著涼。

    既憂心她被駙馬欺負(fù),也怕她欺負(fù)駙馬。

    她能將自己的心思悄悄地說與她聽,能聽聽她的建議抑或忠告,可以在最無助崩潰的抱著她大哭一場,而不是埋在繡紋厚重的錦被中……

    商音的神情忽然變得柔和空茫起來,悠遠(yuǎn)地喃喃自語:“有娘真好啊?!?/br>
    她心想。

    可惜我沒有。

    商音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悄聲說:“怪不得隋策的性子比我好那么多。”

    生在這般家境之中,很難養(yǎng)不出好脾氣的人吧。

    “……日頭雖大,也別太貪涼,吃冷食要適可而止,否則對腸胃不好……文睿,你在聽我說話嗎?”

    “在、在、在?!彼宀咦焐洗鸬梅笱?,耳朵卻放任自如地開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