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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第87節(jié)

    一旁的隋策和隋日知則并排而站, 各自安靜地候著,父子二人活似倆門神, 眼圈一個賽一個的黑。

    不知時過多久, 老大夫拔下她顱頂?shù)淖詈笠桓? 收拾完藥箱, 客氣地道了句“我明日再來”, 便讓隋老爺送著出去了。

    丫鬟將楊氏攙扶起身, 她正要勸隋策早些回去休息,一扭頭時, 看見天光下支著腦袋在桌邊打瞌睡的青年,話便凝滯于唇邊。

    折騰了一整日, 精疲力盡,難怪這樣都能入睡。

    她瞧在眼中,既心疼又內(nèi)疚, 覺得自己這個生母當(dāng)?shù)弥鴮?shí)失敗。

    真計(jì)較起來,她其實(shí)事事都不如大夫人,唯一能比的, 也就是命長吧。

    婦人小心謹(jǐn)慎地沖丫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兩人躡手躡腳地避開大少爺, 不欲打擾他好睡, 行將邁過門檻, 楊氏卻不經(jīng)意瞥得兒子袖口處的開線。

    她在廊下輕輕揮去婢女的手, “瞧一眼后廚熬的粥好了沒有,待會兒將軍醒了別叫他餓肚子?!?/br>
    小姑娘不禁問:“那賢姨呢?可要去廂房里再躺一躺?”

    楊氏搖頭說不用,笑道,“天天躺,哪兒還睡得著。將軍袍角破了口,我到偏室找點(diǎn)針線來,粥若是煮好,也給我盛一碗吧?!?/br>
    婢女脆生生地答應(yīng):“誒!”

    家中的下人不多,都是跟了七八年之久的心腹,因此言語交談之上并不用太忌諱。

    她摸到偏室時,屋里打掃的仆役剛剛離開。

    楊氏在抽屜內(nèi)摸索了一陣,正把女紅籃子取出來,門外忽見一人款款現(xiàn)身。

    重華公主的燕居常服是真紅的大袖衣,杏黃羅裙,織金繡鳳,襯得她整個人清貴雍容,是滔天富奢堆金積玉才能滋養(yǎng)出的氣質(zhì)。

    楊氏知曉她昨日來過,但現(xiàn)下再見,仍感詫異,忙畢恭畢敬地問候:“公主殿下?!?/br>
    “誒,跟我你就不必這么客氣了?!?/br>
    商音抬手一攔,擋了她的行禮。

    公主目光在四周流連,像是隨口閑話家常似的,“從前總在隋策那兒瞧得一兩只玉佩流蘇、香包香囊,早看出你繡活兒好,這四面的屏風(fēng)畫卷都是你做的嗎?身體吃得消?”

    楊氏只覺她就像個小姑娘,沒什么貴胄的架子,便笑道:“偶爾動動針線罷了,做做停停,總不能老閑著,怪沒趣的?!?/br>
    “說的也是?!彼菜瀑澩仡h首,繼而視線落在妝奩前,十分新奇地奔過去,“這么多步搖發(fā)簪哪……還有刨花水。賢姨也很會盤發(fā)嗎?”

    聽她叫“賢姨”,楊氏忍不住含起笑,掖手緩緩跟上,“年輕的時候喜歡,現(xiàn)在不怎么出門了,只不時編些新花樣給小丫鬟們玩玩兒。”

    商音擺弄了幾下妝盒,興致高昂,“我盤髻的手藝也很好的——正巧今日出門急,頭發(fā)就用金釵挽了個馬尾,要不,賢姨替我編頭發(fā)吧?”

    楊氏受寵若驚地“啊”了一聲。

    她那廂不等回復(fù),已經(jīng)乖乖巧巧地在銅鏡前坐端正了,拆了首飾,只等她發(fā)揮。

    烏黑的青絲潑墨一樣披在眼底,晨光鋪于三千鴉青上粼粼耀金。

    楊氏手足無措片晌,畢竟是公主的腦袋,和太歲也差不多了,真要她動土她有些心虛,怕照顧不周。

    但不知是不是商音擺出的姿態(tài)過于溫順,爛漫直率的金枝玉葉,恐怕任誰都很難拒絕她的要求。

    楊氏瞧著瞧著,自己也跟著沉下心情來,探手去取了桌上的玉梳。

    因?yàn)榇蟛〕跤种械膭幼鞣诺煤茌p緩,多少帶著點(diǎn)個人的脾性在里面,便如她這一生上善若水,與世無爭。

    商音一面任憑她擺弄,一面信手撈起一對耳環(huán)把玩。

    “賢姨你手勁兒好柔啊?!?/br>
    她摩挲著首飾淺笑說,“從前伺候過我的仆婢都是刻意放輕力道,怕牽到發(fā)絲,扯疼了我。可你和她們不像,似乎……是與生俱來就這么輕的?!?/br>
    楊氏抬眸瞥她一下,言語溫和,“我力氣小,就梳頭有用處,別的事可做不好?!?/br>
    “幫我編發(fā)會影響你養(yǎng)病休息嗎?”

    她笑著說不會,“我這病本也不適合躺太久,多活動活動反而有益處?!?/br>
    腦后的青絲被一層層綰起。

    商音指腹在玉鐲光滑的邊緣拂過,最后停在末梢,她仍舊好整以暇地開口:“賢姨?!?/br>
    “回隋府吧?!?/br>
    楊氏剛要應(yīng)聲的音卡在喉嚨間。

    重華公主姿勢不變,語調(diào)卻驀然正經(jīng),話像是對著面前的銅鏡在說,“皇室宗親那邊的非議我來擺平,不會影響到隋氏一族的聲譽(yù)。況且如今的羽林將軍乃陛下跟前的近臣,即便身世有瑕,對他依然無傷大雅?!?/br>
    不是沒覺察到長發(fā)上的動靜有分明地凝滯。

    商音神情如舊,從容不迫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么猶豫、遲疑,或是放不下,拿不起。”

    “但是隋策想照顧你?!?/br>
    她靜靜地陳述,“隋大夫人死了,死前,沒能在病榻上見她最后一面,這在他心里一直是個結(jié)。

    “所以,他才想把沒有盡完的孝,在你這兒可以極盡所能地得到彌補(bǔ)。”

    “這個選擇,不僅是為你,也是為他著想的。”

    言至此處,商音才終于轉(zhuǎn)過頭,烏黑的眼眸晶亮且誠摯地凝視她,“你就給他這個機(jī)會,讓他對你盡孝吧?!?/br>
    **

    隋策夢中打了個激靈,腦袋狠狠地一栽,瞬間被魘醒了。

    他急忙環(huán)顧周遭,臥房里居然空無一人,只留著淡淡的苦澀藥味。思緒尚且凌亂著,他抹了把嘴,飛快跑出門,在小院的廊下四處搜尋。

    剛路過拐角的偏室,不多時他又退步回來。

    光線明朗的窗前,銅鏡邊擺著花樣繁多的口脂、耳飾、釵環(huán)。兩個女人有說有笑地交流各自的盤發(fā)心得,看樣子還相處得分外融洽。

    隋策高懸的心驟然落地,很快便將兩臂一抱,也不出聲打攪,只會心一笑,吊兒郎當(dāng)?shù)乜吭陂T邊安靜地歪頭看著。

    “原來你們那時候也盛行這種樣式嗎?”

    當(dāng)聞得對方說是啊,她又氣鼓鼓地翻白眼,“宮中的那些個昭儀、婕妤還好意思顯擺說是新出的花型,我看她們就是想不出點(diǎn)子了,等過個十年又把從前的翻出來改一改當(dāng)新鮮玩意兒推崇。”

    “騙小孩呢?!?/br>
    楊氏只是笑,低頭用玉梳替她將發(fā)尾梳整齊,“發(fā)髻么,萬變不離其宗,左不過是盤、結(jié)、編、綰、疊。哪能年年都想得出新的來呀。”

    末了,又贊她的青絲,“殿下這頭發(fā)是當(dāng)真漂亮,又黑又順,段子似的,怎么綰都好看?!?/br>
    “是嗎?”

    言罷便回眸打量她一眼,“我瞧著您這把長發(fā)才是天生麗質(zhì),烏亮亮的,纖細(xì)濃密,很少有同齡人比得過,連宮中的娘娘們?nèi)杖毡pB(yǎng)也不及你的好看,都是大把大把的掉,如今只能靠假發(fā)撐撐場面了。”

    不得不承認(rèn),這丫頭伶牙俐齒,氣人的時候不遺余力,嘴甜起來也是無人能敵,三兩句就將楊氏哄得花枝亂顫。

    “怎敢和貴人們比呀,殿下莫尋我開心了。”

    “不騙你,本公主是老實(shí)人,直來直去,從不哄人的?!?/br>
    那倒是,天底下除了鴻德帝,就沒有第二個人能讓她耍這嘴皮子。

    商音在鏡中瞧她給自己扶了扶厚重的珠翠,仔細(xì)地整理兩邊碎發(fā)。

    重華公主雙目一眨,神色無端顯出幾分悠遠(yuǎn)來,她由衷感慨,“真好,有時候覺得您像我娘親一樣?!?/br>
    “年幼時,我娘也會耐心地替我梳頭,盤各式各樣的小髻。”

    楊氏不是沒聽過她的身世,那當(dāng)下正思索著該如何寬慰,耳邊忽傳來一聲輕笑。

    偷窺良久的隋某人慢條斯理地拖著步子走上前。

    “說什么呢,她本來就是你娘,輩分上很合理啊?!?/br>
    商音上下牙齒不由地一磨,真是不知為何一看到他出現(xiàn)便沒好氣。

    “你這鳳釵……”

    他剛要伸手被商音拍開。

    隋策又不死心地繼續(xù)抬起來,“眼生得……”

    商音抿著唇揮開他。

    隋策反而較上勁了,再度去摸她的發(fā)髻,“……得很啊,新買的?”

    公主殿下翻了個白眼懶得回答他,“你很閑嗎?”

    隋策仔細(xì)琢磨自己接下來要忙的事,“還好吧,怎么,有事?”

    她杏眼圓瞪,皺起眉不疼不癢地呵斥,“閑就去替你娘收拾東西,無所事事還那么理直氣壯?!?/br>
    這番話并未言明,但隋策何其敏銳,只一瞬星眸便陡然生輝,看看商音,又去看看楊氏,喜色漫上眉梢。

    他眉宇間的陰霾褪去,笑容爽朗得像個少年,“好……好?!?/br>
    隋策后退著往外走,目光卻仍在屋中停留,“我這就去!”

    **

    楊氏在宅院住得太久,一日半刻要搬完家不是件容易的事,忙活了一上午,暫且只把她用得著的物件打包進(jìn)箱籠,別的等日后再慢慢盤運(yùn)。

    無論如何,她總算是松口答應(yīng)入府了。

    時隔數(shù)年,楊氏在隋策的攙扶之下從偏門正式踏進(jìn)隋家西府。

    這片高墻她十七歲那年仰望時,只覺深邃無邊,恢弘又無可躲避地壓在的頭頂,足以壓得人喘不過氣。

    而今舉目環(huán)顧,滿眼蔥綠蒼翠,幽靜的高宅圍墻上長著過于繁茂的紅葡萄藤,比起想象中的巍峨森嚴(yán)來得似乎更近人情一些。

    也或許,是因?yàn)樗狭恕?/br>
    流轉(zhuǎn)的四季消磨了記憶里的恐懼,恩與仇、誹與怨都成了可以用一句“無傷大雅”來遮蔽的不值一提。

    “慢點(diǎn)兒。”隋策替她引路,“這邊走?!?/br>
    “那道門進(jìn)去里面是花園,有挺大的一個池子。夏天可以讓人給你支把躺椅,在池邊吹吹小風(fēng),吃吃果子什么的。”

    “這一大片都是東院,清凈,也寬敞。你要實(shí)在不喜見外頭的人,屆時我命他們都離遠(yuǎn)點(diǎn),保管和你之前住小宅子一樣自在?!?/br>
    他沿途不住介紹,“看到梧桐上的小房子沒有?我親手做的,現(xiàn)在都還有候鳥在這兒過夏呢?!?/br>
    隋日知一路一言不發(fā)地綴在后面,聞言終于不忿地開了口:“什么你親手做的?這不是當(dāng)年你死乞白賴讓我做的嗎?”

    隋策被他當(dāng)場揭穿也不臉紅,照舊給自己找臺階,“怎么不是親手?圖紙是我親手畫的啊?!?/br>
    說完還拉幫結(jié)派地讓楊氏別理他,“書房屋檐下的風(fēng)鈴,就是你生辰日送我的那只,我給掛這兒了?!?/br>
    府上的侍婢仆役皆不知這突然造訪的是什么人,上上下下都因此忙碌起來,庖廚內(nèi)外準(zhǔn)備食材的雜役進(jìn)進(jìn)出出,廂房處置辦被褥的丫鬟也腳不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