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清楚?！标戧J重復(fù)，站起身，走到何潤芝的面前。

    陸昉一邊咳著，一邊拉住陸闖的手：“小闖……”

    何潤芝抬起頭，死水無瀾的眸子注視陸闖：“那條項鏈，我知道是柳臻的。你在陸家晟面前裝作和聶大小姐不熟，聶大小姐的脖子上卻掛著柳臻的遺物，你不可能認(rèn)不出來柳臻的遺物，所以聶大小姐的項鏈?zhǔn)悄闼徒o她的，你和聶大小姐很熟。你在陸家晟面前撒謊?！?/br>
    這一點，從何潤芝當(dāng)初認(rèn)出喬以笙的項鏈開始，陸闖就猜到了，所以并不意外。

    他現(xiàn)在最在意的也不是這件事。他再次重復(fù)問：“你怎么害死柳臻的？”

    陸昉的聲音輕輕從陸闖身后飄入耳朵里：“小闖，我jiejie，是因為你母親而死的。”

    陸闖皺眉。他對陸昉的jiejie、陸家晟和何潤芝的大女兒唯一的印象就是葬禮，而且他沒有出席，因為他陸家晟關(guān)起來了，只是隔著窗戶知道陸家在辦喪事。

    后來他被放出來，原來是陸昉的jiejie死了。

    在那之前，陸闖和陸昉的jiejie沒見過面，更不清楚能和柳臻有什么關(guān)系。

    第516章 喪

    陸家晟等人還因為女兒的死，幾乎不提起傷心的往事。

    還是后來陸闖為了全面了解陸家，手頭有過一份陸家全部人的資料，看到了陸昉的jiejie叫陸妙菡，比陸昉大兩歲，死因是綁匪撕票，據(jù)說死前遭到慘無人道的羞辱，死狀特別慘。

    陸闖一直認(rèn)為，這是陸家之中，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

    “講清楚?！标戧J仍舊重復(fù)這三個字。

    他看了看何潤芝，又看了看陸昉，無論他們誰說，都可以。

    陸昉則也看了看何潤芝，大概是不忍心何潤芝再因為講述當(dāng)年的事情而回憶起更多的細(xì)節(jié)，最終選擇由他開口。

    “我也是在我jiejie過世之后，才知道，我jiejie原來一直在暗中幫助你mama?！?/br>
    “幫助什么？”

    “幫你mama躲開那些去找你們的人。”

    “……”陸闖應(yīng)聲愣了愣。

    他確實記得小時候總搬家，每次搬家還都慌慌張張。

    在后來被帶回陸家之前，他并不知道是陸家晟在找他們，柳臻也沒告訴他，很小的時候他不樂意一直搬家，柳臻才哄他說有壞蛋要抓他，所以必須躲開。

    再長大些他自己模模糊糊地猜測過可能和他的親生父親有關(guān)系。因為柳臻的態(tài)度，他對自己親生父親也沒好感，所以他沒拿自己的猜測向柳臻求證過。

    曾經(jīng)回憶起兒時的往事，陸闖不是沒奇怪過，為什么柳臻每次都能在陸家晟的人找來之前及時地?fù)Q地方，與其說像是有預(yù)知能力，不如說是陸家晟身邊有人暗中向柳臻通風(fēng)報信。

    但身處陸家的陸闖，一點兒看不出誰能有那份好心，幫忙了柳臻那么多年。

    何況不過是他的猜測，也不值得上心，陸闖便只是奇怪過就算了。

    現(xiàn)在陸昉告訴他，是陸妙菡，陸闖甚至在第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

    幾秒鐘過后，陸闖則在想，在陸妙菡身后，真正給柳臻通風(fēng)報信的人，應(yīng)該是何潤芝吧。

    通風(fēng)報信的原因和何潤芝對他的逃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原因應(yīng)該是一樣的，不是為了幫柳臻，而是為了幫她自己。

    陸闖下意識地望向何潤芝。

    掩面哭泣的何潤芝端坐著，情緒看起來比方才穩(wěn)定少許。她明白陸闖這道目光的意思，很是漠然地說：“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讓妙菡跟柳臻通風(fēng)報信?！?/br>
    所以陸闖的猜測沒錯，果不其然，是何潤芝。

    “后來出什么事了？”陸闖問。既然說陸妙菡是因為柳臻而死，那么肯定是和通風(fēng)報信這件事有關(guān)。

    被勾起回憶的何潤芝眼淚崩潰地流淌，心疼得直捶她自己的胸口：“妙菡……我的妙菡……都是mama的錯……全是mama的錯……mama對不起你……mama連死也不敢……死了也沒臉下去見你……”

    “媽，你別這樣?！焙驾疫€是忍不住上前去安慰何潤芝。

    這一次陸昉沒有阻止杭菀。

    何潤芝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明顯沒法回答陸闖。

    陸闖看向陸昉。

    陸昉告訴他：“最后一次，你mama不是被找到了嗎？你被帶回陸家了嗎？”

    陸闖點頭：“你繼續(xù)說?！?/br>
    陸昉抓在輪椅扶把上的兩只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那天情況比較緊急，電話又聯(lián)系不上你mama，我jiejie她剛好人在外面，她知道你們當(dāng)時住在筒子樓的地址，所以她親自跑去那里，想告訴你mama。但……”

    這個“但”砸得陸闖的心完全吊起來。舊shiguāng獨伽

    陸昉也有點講不下去的樣子，又在咳嗽中緩了幾秒，繼續(xù)道：“你們住的筒子樓附近魚龍混雜，她在那邊遇到流氓了?！?/br>
    既然是能讓陸昉這樣，必然不是單純地遇到流氓那么簡單，而是“流氓”這個看似委婉的詞背后隱藏著沉重。陸闖原本高高吊起的心，也跟著一沉。

    陸昉沒有詳細(xì)講述，繼續(xù)把事情往后推進(jìn)著說：“因為這個意外，我jiejie沒通知到你mama，你mama沒能提前帶你逃走，所以被找到了。你也被帶回了陸家?！?/br>
    “你被帶回家，我mama的情緒就特別不穩(wěn)定。我mama的心思全在你的身上，每天和我們爸發(fā)生爭吵，導(dǎo)致我mama沒有發(fā)現(xiàn)我jiejie那段時間的異常?！?/br>
    “直到之后我jiejie被綁架，我mama才知道她那次去筒子樓遭遇到事情。我jiejie在事發(fā)之后不敢告訴其他人。她以為過段時間就沒問題了。”

    “但是那個流氓從我jiejie落下的錢包里知道了我jiejie的身份，每天給我jiejie發(fā)sao擾信息，威脅我jiejie給他錢，否則就要把當(dāng)時的照片曝光?！?/br>
    “我jiejie太害怕了，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她被糾纏得受不了，覺得給了錢應(yīng)該就沒事了。所以她照對方的要求，去赴約了……”

    “等待她的是綁架。”

    “等待我們的，是那個流氓打到陸家的勒索電話?！?/br>
    “……我jiejie的一條命，沒了?！?/br>
    從前面陸昉開始講述，陸闖差不多就猜到了后面，而親耳聽著陸昉驗證了他的猜測，陸闖久久無法平復(fù)自己的心緒。

    講這段話期間，陸昉還專門拉了陸闖一起離何潤芝遠(yuǎn)了些，盡量不讓何潤芝聽到。

    于是何潤芝的啜泣一直成為他們的背景音，伴著陸昉的描述，壓得陸闖喘不過氣來。

    在沉甸甸的情緒之下，陸闖問：“那為什么又說是你mama害死我mama的？”

    陸昉轉(zhuǎn)頭看一眼何潤芝，回答道：“因為我jiejie的事，我mama跟我們的爸爸說，要帶你回來，可以，但……你mama必須要給我jiejie償命?！?/br>
    陸闖的眼皮狠狠一跳。他就這么猝不及防地知道了當(dāng)年柳臻的自殺，其中還有這一層。

    陸妙菡的死，以柳臻的性格，心中必然是有愧的。

    而當(dāng)時小馬回陸家又成了無法阻止的事情，她能做的，只剩下讓小馬能在陸家呆得盡可能舒服一點。其中就包括，把她的命賠給何潤芝，讓何潤芝能不牽連到小馬身上。

    陸昉在講完的第一時間，就拉住了陸闖的手：“小闖，我知道很難，但我還是懇求你，不要怪我mama。當(dāng)年的喪女之痛，我們誰也無法感同身受。”

    “我知道，她當(dāng)年也是一時沖動才講出那樣的話。這么多年來她誦經(jīng)念佛，仍然日日夜夜備受煎熬?！?/br>
    第517章 讖

    “錯誤，既不該歸咎你mama身上，也不該歸咎我mama身上，她們誰都沒有錯。有錯的是……”

    陸昉的聲音漸弱，后面的話沒講出來。

    而不用講，陸闖也明白。

    那是他和陸闖這幾年來的共同目標(biāo)。

    同時陸闖明白的還有：“我被抓來陸家之后，二哥你對我友好、對我親近，是這個原因？”

    “一開始是的?！标憰P坦誠，“有一點替我母親贖罪的意思，所以我盡可能地關(guān)心你。我不希望你長大之后，如果知道了真相，恨上我的母親?！?/br>
    “后來我是真心拿小闖你當(dāng)?shù)艿?。雖然對我和我的母親而言，你的母親是破壞我們家庭的第三者，但你是無辜的，你也沒法選擇你的出生?！?/br>
    “何況，你母親也不是故意要破壞別人的家庭。我母親當(dāng)年愿意幫你的母親，確實是為了她自己，前提是她清楚，你母親是被我們的父親強(qiáng)迫的?！?/br>
    “……”陸闖的拳頭剎那間在身體兩側(cè)攥緊，由于他的后槽牙咬得過度用力，導(dǎo)致臉頰都有一點凹陷進(jìn)去。

    陸闖有認(rèn)知起，就感覺得到柳臻對他親生父親的態(tài)度是負(fù)面的，盡管柳臻極少在他面前流露相關(guān)的情緒，就是一種完全當(dāng)對方不存在的態(tài)度。

    為了柳臻，他從來不問。

    他回到陸家之后，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陸家晟一點也不符合他心目中父親的形象，他也難以想象他心中完美的母親為什么會和陸家晟這樣的男人有過關(guān)系。他從陸家跑回去柳臻的身邊，還是一句也沒問過柳臻。

    他始終相信柳臻有難言之隱，而他不該去戳柳臻的痛處。

    柳臻不希望他知道的不堪，那他就永遠(yuǎn)不去探究。

    他只是自己偶爾忍不住有過猜測，譬如他不是陸家晟的親生兒子，就是其中的一種，但被他自己的再三驗證給否決掉了。

    關(guān)于陸家晟強(qiáng)迫柳臻的揣度，他自然也有過。

    而時至今日，陸闖在陸昉的口中，得到了確認(rèn)。

    呵，陸家晟果然不出他所料，是個畜生……

    陸闖也坦誠地對陸昉說：“二哥你現(xiàn)在最好拉我緊一些，否則我不敢保證，等下我會控制不住沖回去書房，殺了陸家晟?！?/br>
    陸昉猜對了：“我以前就在想，你可能是不清楚你母親和我們的父親之間以前是怎么回事?！?/br>
    “我本來也不知道?！标憰P說，“我也是那時候無意間聽到我mama和我們的父親因為你吵架，才知道你這個弟弟的來歷?！?/br>
    陸闖站著不動，目光落在何潤芝的身上。

    何潤芝剛剛哭得險些暈厥過去，杭菀掐了何潤芝的人中，何潤芝恢復(fù)了過來。

    恢復(fù)過來的何潤芝沒再有聲音，一襲青衣，披散著頭發(fā)，除了眼睛仍在無聲地流淚，看起來和日常古井無波的模樣無異。

    她也在看著陸闖，和之前陸闖走到哪兒她跟到哪兒的神態(tài)差不多。

    陸昉運行著輪椅要去到何潤芝的面前。

    何潤芝抬起一只手，隔著距離直指陸闖，幽幽地說：“你已經(jīng)害死我的女兒了……為什么又要來害我的兒子……”

    “……”陸闖面無表情。聽起來，何潤芝眼下有點神志不清，把他和柳臻混為一談了。

    陸昉按下何潤芝的手：“媽，從我出生，我的腳就有毛病，這不是意外。jiejie的死，也是這個家害的。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小闖不是我們的敵人，他能幫我們?！?/br>
    何潤芝地手重新抬起來，指向陸闖：“他們會害你的……”

    “媽……”陸昉也又一次按下何潤芝的手，“我的翅膀已經(jīng)折斷兩次了，小闖是我借來的最后一雙翅膀。你想讓我，徹底成為一個行尸走rou嗎？”

    何潤芝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黏著她的青絲到她有著歲月痕跡的臉上，她的視線終于從陸闖的身上轉(zhuǎn)到面前的陸昉臉上：“我已經(jīng)失去妙菡了……不能再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