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shí)話，朱淑君這人吧我確實(shí)看不上。她有時候太愚蠢太天真，自以為聰明，卻把什么心思都寫在臉上。她也不想想，她身邊哪個不是比她閱歷豐富的老狐貍？大家做這行不就是為了錢嗎？來錢快，賺錢輕松，上不了臺面。利害都擺得明明白白，有什么問題？可是她就委委屈屈的一副模樣。既想釣錢，又想要清高，世上哪有那么兩全其美的事兒啊？就算有，她是有那種運(yùn)氣的人嗎？她至于淪落到這一行？”柳惠蓉曲起指節(jié)叩叩桌面，哂笑道，“好些客人捧著她，就是為了哄她，占她便宜。她是我見過少有的，會被客人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人。你說這算什么呀？白瞎了那么一張臉?！?/br>
    徐鈺聞到空氣中飄散的酒氣，抬手撓了撓眉毛，不知道該作何評價。

    “不過孫益姚我更看不上。”柳惠蓉淺粉色的美甲在她眼前劃過，語氣輕慢地道：“她好像結(jié)婚了是不是？工作得那么辛苦，好不容易賺到筆錢，就為了在一二線城市買套房子，然后嫁人做個沒尊嚴(yán)的全職保姆。我真是不能理解她。上次我在街上看見她，差點(diǎn)沒認(rèn)出來，把自己整成什么鬼樣子了？聽說她老公是相親認(rèn)識的，對她不算好，結(jié)婚也沒出什么錢，現(xiàn)在還住在她買的房子里。后來不知道從哪里探聽到她以前的那些事，完蛋，鬧得不可開交，就這，她還巴著求著不肯離婚。你說她圖什么呀？”

    徐鈺下意識想點(diǎn)頭，動作到一半趕緊停住，問道：“那房子是她的啊？”

    “對啊?！绷萑財偸郑八耘朔复?，真是十頭驢都拉不回來?！?/br>
    徐鈺問：“那你知道朱淑君有多少收入嗎？”

    “我怎么知道？”柳惠蓉抿了口酒，想想又說，“前后攢了幾百萬得有吧？她也做好幾年了，尤其是14、15那時候特別賣力。她就想賺錢退休，因?yàn)闆]錢會讓人瞧不起。而且她特別摳，衣服三百塊錢以上她看都不看，沒什么能花錢的地方。”

    徐鈺問：“那你知道，朱淑君的錢，有可能會存在別人那里嗎？她有沒有特別要好的人？”

    “你們問我？”柳惠蓉被逗笑了，“不如去問算命的?！?/br>
    徐鈺：“……”

    邵知新代她回應(yīng)：“我們信奉科學(xué)。謝謝。”

    第89章 歧路89

    晚間, 眾人相繼回到南區(qū)分局，草草吃過兩口后, 聚在辦公室開會。

    燈火通明的光色下, 徐鈺將兩張照片貼到小白板上，給眾人匯報今日的收獲：“在孫益姚的評價里，朱淑君勢利、貪慕虛榮。在柳惠蓉的評價里, 朱淑君愚蠢、天真，容易受騙?！?/br>
    這個浮華的年代，少有人愿意花費(fèi)時間跟精力去了解對方，僅憑三言兩語就可以做出相關(guān)的判斷，所以人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缺點(diǎn), 帶著一點(diǎn)他們各自性格的縮影。

    徐鈺在孫益姚的名字上畫了個大圈：“孫益姚除了朱淑君的壞話, 基本什么都沒透露。三緘其口, 含糊不清。而柳惠蓉的口供則表明她有很多地方在說謊。她不僅是朱淑君的職業(yè)領(lǐng)路人, 還知道朱淑君早期服務(wù)過哪些客戶。她選擇對警方隱瞞這些重要線索, 不知道究竟是怕惹麻煩, 還是心虛作祟?！?/br>
    同事頷首：“有必要查一查孫益姚的財務(wù)情況, 那套近千萬的房子到底是怎么買下來的?！?/br>
    黃哥從飲水機(jī)旁走過來, 端著咖啡, 做好最近幾天要長期奮戰(zhàn)的準(zhǔn)備。

    他“呼哧呼哧”喝了一口，被燙得齜牙咧嘴，舉手補(bǔ)充道：“那片地區(qū)的房價其實(shí)是這兩年才漲的, 開盤的時候，大概是三百多萬吧。孫益姚傾家蕩產(chǎn), 應(yīng)該還是能買得起的?！?/br>
    “我覺得我們目前最大的問題, 也是最有可能突破的地方就是, 朱淑君的錢去哪兒了。幾百萬的收入不可能不翼而飛?！鼻嗄臧粗约喊l(fā)酸的脖頸, 因沉思而顯得表情凝重，“還有跟她關(guān)系好的江靜澄，她失蹤后沒過多久人就自殺了。如果會所的工資那么高的話，江靜澄怎么連多余的存款都沒給江平心留下？”

    黃哥搖頭：“江靜澄不一樣，她以前是洗碗的，后來才開始入行陪酒。而且她對這份工作本身很抗拒，主要是為了給江平心賺個學(xué)費(fèi)，業(yè)務(wù)很少會發(fā)展到……咳，上班時間之外的這個部分。所以她的收入跟其他人不能類比。”

    何川舟坐在人群之外，靠近角落的位置。她后仰著頭朝中間看來，桌角的筆隨著她的動作滾落到地上，發(fā)出很輕的一聲。

    她彎腰去撿的同時，說道：“江靜澄沒有身份證，錢一部分打在江平心的卡上，每個月差不多只有八千塊錢左右。另外一部分用的是現(xiàn)金，這個具體就不可考了，反正當(dāng)時老板說是不多。江平心也沒有發(fā)現(xiàn)她jiejie有帶多少現(xiàn)金回家。”

    邵知新直眉楞眼地問：“有沒有可能是老板怕麻煩，刻意隱瞞了一部分收入，好阻止警方深入調(diào)查?！?/br>
    “不排除這個可能?！秉S哥斜視過去，微抿的唇角里滿帶著他無法消解的愁苦，“所以你提出這個可能的目的是什么呢？你大膽的想象力進(jìn)展到哪一步了？說說?！?/br>
    “我、我……”邵知新支吾地道，“我是這么想的，柳惠蓉不是說，朱淑君經(jīng)常被騙嗎？那有沒有可能，她們的客人里有搞詐騙或者傳銷的？”

    他說完這句嘴就順溜了，越想越覺得合理，聲音也大了起來：“朱淑君跟江靜澄都沒上過什么學(xué)，收入又高，金錢來源還有點(diǎn)難以啟齒，簡直是詐騙犯的完美目標(biāo)?。”緛砟侨喝速嶅X也沒什么底線，要是消費(fèi)的時候見到這么個絕佳的機(jī)會，我覺得，很難忍得住?！?/br>
    “你要這么想的話……”黃哥沉吟了句，肯定了他的想法，“邏輯上沒有問題?！?/br>
    徐鈺高聲叫道：“那也太慘了，人財兩失?。　?/br>
    其余同事的潛意識里也不是沒有這個猜測，只是一被他點(diǎn)破，嘴里跟嘗到苦膽似的，紛紛開始覺得痛苦，抱頭叫嚷道：

    “咱們的思維是不是過于發(fā)散了？怎么就討論到這一塊兒了？”

    “我覺得挺符合朱淑君的情況的。她接待的基本都是有錢人，那可是高端玩家，利用她想賺快錢的貪婪心理，隨便整點(diǎn)什么話術(shù)，那不是手到擒來？”

    “我的老天啊，現(xiàn)金的流向本來就不方便查，你要是再來個詐騙，咱們連個努力的方向都沒有了！會所幾年前就被端了，當(dāng)時拿到的客戶名單也不完全，這接下去要怎么查??？”

    “何隊，何隊你說呢！”

    何川舟聽到他們在叫自己，搪塞地“嗯”了一聲，看著執(zhí)法記錄儀里的影像開始走神，沒關(guān)注他們說了什么。

    錄制再播放出來的聲音總是有些失真，加上不大平穩(wěn)的攝像頭，斜倚在沙發(fā)上的柳惠蓉隱在半明半暗的光色里，有種難以揣測的距離感。

    徐鈺問她：“你說朱淑君經(jīng)常被人騙，具體是什么程度的受騙??？”

    詢問到后面的環(huán)節(jié)，柳惠蓉明顯耐心告罄了。臨近開店時間，外面也陸續(xù)出現(xiàn)一些嘈雜的人聲。

    柳惠蓉左手捏起一撮長發(fā)，挑揀著發(fā)黃的發(fā)梢，心不在焉地道：“具體的我可不知道，你去問孫益姚啊?！?/br>
    徐鈺變換著問題試探她的口風(fēng)：“那孫益姚跟朱淑君的關(guān)系好到什么程度呢？你平時跟朱淑君接觸的時候，有沒有聽她說起過什么重要的人？”

    柳惠蓉好笑道：“又不是小學(xué)生，誰跟誰手拉手上廁所就是關(guān)系好，我怎么知道她私下認(rèn)識了什么人？而且她這種情況，能交到什么真朋友?。宽敹嗑褪呛蠊酚??！?/br>
    徐鈺：“朱淑君那么多錢，一分都不剩了。畢竟共事那么多年，你一點(diǎn)口風(fēng)都沒聽到嗎？”

    柳惠蓉長嘆一口氣，唏噓道：“我只能說，美貌加愚蠢，是一件很不幸的事。”

    何川舟按下暫停，抬起頭時，周遭的空間跟消了音似的，眾人已經(jīng)斂了聲息陷入安靜，動作一致地望著她。

    黃哥放下手里的杯子，問：“怎么了？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算不上是發(fā)現(xiàn)吧。”何川舟揉了把臉，強(qiáng)行讓自己的大腦保持絕對的清醒，“柳惠蓉……你說她跟朱淑君不熟吧，她其實(shí)給你們透露了過多的細(xì)節(jié)。比如朱淑君被客人求婚，被某人哄騙，被孫益姚半推半就地帶入行。我不認(rèn)為這些是平時沒有交集的人能夠知道的信息。以柳惠蓉的社交能力，她要是想跟朱淑君混熟，并從對方身上打聽點(diǎn)什么事情，根本不是難事。她真正知道的，應(yīng)該遠(yuǎn)比她說出來的多。只是對于朱淑君的失蹤，她可能的確不了解詳細(xì)的經(jīng)過，也害怕給自己惹上麻煩，所以表達(dá)地十分隱晦?！?/br>
    邵知新閉上眼睛回憶。

    可惜他的段位還不足以勘透柳惠蓉的真實(shí)路數(shù)，甚至覺得對方今天的表現(xiàn)看起來極為真實(shí)，沒有一個舉動是做作多余的，簡直可以用來做演技模板。

    何川舟說：“事實(shí)上，她也一直在跟你們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兩件事。一，朱淑君被人騙了。二，讓你們?nèi)フ覍O益姚?！?/br>
    徐鈺若有所思地道：“所以我們……”

    “去找孫益姚。她很可能知道到底是誰騙了朱淑君?！焙未ㄖ鄹纱嗬涞氐溃懊魈煸缟衔腋S哥走一趟?！?/br>
    黃哥端杯子的手翹起蘭花指，隔空給她比了個“ok”。

    何川舟站起身，隨意整理了下桌面的東西：“今天晚上，把孫益姚有關(guān)的資料，能搜羅的都搜羅一下。她是目前案件里嫌疑最大的目標(biāo)。”

    眾人應(yīng)聲。

    徐鈺轉(zhuǎn)身看著小白板，用筆補(bǔ)充相關(guān)人物之間的關(guān)系，畫了兩條線，將格格不入的沈聞?wù)恼掌孟聛?，猶豫地問：“那這個案子，跟沈聞?wù)遣皇强赡軟]什么關(guān)系？他那么有錢了，還至于騙朱淑君的錢嗎？”

    眾人放輕手里的動作，用余光窺覷何川舟的反應(yīng)。

    “就算跟沈聞?wù)龥]有關(guān)系，我們也得查?！焙未ㄖ勖嫔喜粠魏吻榫w，語氣也十足平靜，聽不出半點(diǎn)跟遺憾類似的味道。她抬起頭，眸光澄澈而堅定，對徐鈺說：“這個真相，已經(jīng)遲到三年多了?！?/br>
    “我明白，就是覺得不能把沈聞?wù)K之以法，心里有口氣憋得難受?！毙焘曢L吁出一口氣，又自我安慰地說，“不過新聞鬧得那么大，多少也能給年輕姑娘們一個警醒，就是陶思悅的官司可能會變得比較難打，希望她的律師不會讓人失望?！?/br>
    何川舟從她身邊走過，拍了下她的背。另外一位同事翻開筆記本，接過話題，報告今日調(diào)查的結(jié)果。

    會議尚未結(jié)束，外面有人敲門，過來通知說：“何隊，你們的宵夜到了。”

    何川舟抬起手腕對了眼時間，奇怪道：“我還沒點(diǎn)呢。黃哥？”

    黃哥攤手。

    外面的人說：“可能是朱淑君的mama給你們買的。她剛才來過，聽說你們在忙，就走了。”

    第90章 歧路90

    邵知新跟同事一起下樓提外賣。剩下的人留在房間里, 抓耳撓腮的，顯得有些局促。

    這或許是老一輩人用來表示討好的方式, 希望他們能多上心。但是一來, 他們這個職業(yè)對于食物比較謹(jǐn)慎。二來，這本身就是他們的職責(zé)所在，憑白送來的這頓飯, 叫他們有些難以招架。

    尤其是想到朱mama今天為了省3塊錢的公交費(fèi)，背著包一路從客車站走到他們分局。就算早晨的溫度比較低，到地方也出了一身汗。晚上卻要為他們花幾百塊錢點(diǎn)宵夜。不管是什么山珍海味，味道都該是泛苦的了。

    邵知新愁眉苦臉地下去，沒多久又興高采烈地回來, 人還沒進(jìn)門, 手已經(jīng)把袋子里的東西掏出來了。

    里頭都是些蛋糕、披薩、燒烤之類的東西。不像是朱mama會點(diǎn)的食物。

    袋子外面沒系外賣單, 應(yīng)該是商家自送, 拆開后里面有, 看號碼多半是周拓行點(diǎn)的。

    “嚇我一跳?！鄙壑掳残牡嘏呐男馗? “小周同志果然是我親哥！”

    同事一窩蜂地涌上來, 亂七八糟地嚷嚷著讓何川舟幫忙謝謝熱心市民。

    人在喊姐夫, 人不在喊熱心市民。這幫沒紀(jì)律的家伙真是一群收買不了的白眼狼。只有黃哥看得rou疼, 以過來人的身份對著何川舟教育：“敗家?。∵@多少錢都不夠你們花的。下次記得管管他，讓他在對面的小吃店里買買就行了。這種不會理財?shù)膶ο?，還是得你管錢！”

    徐鈺激動叫道：“黃哥！你不能讓身邊的人都變得跟你一樣摳！小新已經(jīng)被你帶壞了, 盡得你的真?zhèn)鳎　?/br>
    黃哥沖她吼：“你懂什么！”

    何川舟被他們吵得頭疼：“趕緊吃你們的吧，吃完繼續(xù)干活?！?/br>
    ·

    翌日清晨, 8點(diǎn)左右。何川舟抽空睡了幾個小時, 洗了把臉驅(qū)車趕往孫益姚所在的小區(qū)。

    她沿著保安指明的方向, 從景觀湖的橋上走過去, 恰好看見孫益姚抱著孩子在小涼亭里跟鄰居寒暄。說話間，視線余光朝她的方向瞥來，大概是認(rèn)出她了，臉上笑容陡然僵硬，立馬轉(zhuǎn)身離開。

    何川舟不緊不慢地跟了過去，就見孫益姚步履匆匆地穿過小道，小心調(diào)整著抱孩子的姿勢，騰出一只手，從兜里摸出門禁卡。

    不過沒等順利開門，黃哥就從側(cè)面截住了她的去路。

    孫益姚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何川舟身上，被黃哥突如其來的出場方式驚了一跳，炸毛般地朝后退開。

    黃哥熟練從口袋里摸出證件，見她懷里的孩子是睡著的，壓低聲音道：“跑什么？跑得掉嗎？不用拉拉扯扯地讓別人知道我是警察吧？”

    孫益姚收緊手臂，過重的力道使得懷里的嬰兒閉著眼睛發(fā)出一聲哭腔，嚇得她趕緊松開，低頭安慰了幾聲，才重新把孩子哄睡。

    她眼神朝遠(yuǎn)處散亂地飄動，避開黃哥的視線，做著沒必要的掙扎：“我可以不配合你們調(diào)查吧？你們昨天來一次，今天又來一次，已經(jīng)影響到了我的正常生活。再這樣的話，我要投訴你們！”

    何川舟從后面靠近，聽見她虛張聲勢的發(fā)言，輕笑道：“你確定嗎？”

    她冷笑時臉上的肌rou是生硬的，配上深邃幽暗的眼神，從略高處半闔著眼皮往下看，有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嚴(yán)。

    “你需要的話，我們也可以申請強(qiáng)制傳喚，并通知你的家屬。只要你行端坐正，我們會真誠地向你道歉?！焙未ㄖ燮戒佒睌⒌卣f完，尾音一揚(yáng)，挑眉看著孫益姚，“不用我特意提醒你吧？知道今天為什么要換我過來嗎？”

    何川舟在調(diào)查江靜澄的案子時見過她幾次。雖然只有寥寥幾面，卻讓孫益姚印象深刻，本能的有些發(fā)憷。

    她沒再說什么，越過黃哥開了一樓的玻璃門，在前方領(lǐng)著他們上樓。

    進(jìn)了電梯，孫益姚將自己縮在角落，黃哥見她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對著里面的鏡子打量自己的臉，與何川舟耳語道：“我們怎么那么像反派??？”

    何川舟給他遞了個“無聊”的眼神。

    孫益姚家里沒有人，她先生應(yīng)該是上班去了。

    進(jìn)門后，她徑直去臥室把孩子放下。何川舟停在玄關(guān)位置，緩緩將客廳環(huán)視一圈，等人出來，才換下鞋子，在沙發(fā)的扶手旁落座。黃哥則坐在另外一邊。

    孫益姚拉上雙層窗簾，房間光色驟然暗了下來，可視范圍的收窄也稍稍遮掩了何川舟審視她的刺人目光，這似乎給她帶來少量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