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同為男子，也不得不承認(rèn)很好看的一張臉，瘦削、疲倦，眼底青黑，鳳眸暗淡，再有就是干涸的血漬。

    他忽然顫抖了一下，不敢去想這些時日，在茫茫戈壁里，是什么讓慕容世子變成了如今這副樣子。

    “你……守城的將軍，沒有傳達陛下的旨意，讓你們動手殺我嗎？”

    嘶啞的嗓音不像是人能夠發(fā)出來的，倒像是鄉(xiāng)野墓地里鬼怪的低語。

    士兵卻沒有怕，他十幾歲的年紀(jì)，正是一腔熱血，崇敬英雄的時候。

    皇帝，圣旨，離他太遠了。

    他只知道無數(shù)次帶他們擊退敵軍的是眼前的少年，只知道每次把米糧留給他們，自己吃野菜的，也是眼前的少年。

    他把手中的水壺遞了過去。

    “世子，您快喝吧……還有這些餅，我存了三天的干糧，都給你?！?/br>
    他看著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艱難地接過水壺，看著那人把一壺水一飲而盡。

    “謝謝你……”

    他聽到聲音還來不及回答，忽然被人輕輕往后推了一下。

    “但是你該回去了……你這樣，我會連累你的?！?/br>
    隨著平靜的聲音響起的，是身后的怒喝聲。

    “慕容星！你身為平西侯世子，深受皇恩，怎敢去做叛國謀反之事！”

    “你在戈壁殺害了監(jiān)軍，竟還敢回嘉峪關(guān)！”

    士兵怔住了，他一下子就聽出這幾聲怒罵是平素對慕容星畢恭畢敬的將軍的聲音，他有些無措地站在原地。

    “快回去……”身后的人云淡風(fēng)輕，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只是話音最后，有一聲極為復(fù)雜的嘆息。

    “你再不走，我保不住你的……”

    他趁著夜色遮攔，趁著無人注意到他，進入山林之間，回到了站崗的前哨。

    幾乎是幾個呼吸的工夫，成百上千的火把照亮了這座雄關(guān)，數(shù)不清的箭矢，在明亮的燈火中，指向了曾經(jīng)同他們一起守著這座城關(guān)的人。

    狹長的鳳眸滿是血絲，疲憊的，哀傷的，麻木的，映著著喧嚷火光。

    “我這顆頭顱，陛下許諾了多少賞金？”

    我這雙手，殺了的魏人，是不是還沒有陛下出的賞金多？

    一陣冗長的沉默。

    想殺了他取走賞金的，害怕自己爭奪不到那個人頭。

    念著同袍之情，想要放走他的，舍不下自己的身家性命。

    慕容星一人同萬人對峙著，身影在光明和黑暗的交映中，顯得那么得孤寂。

    “大膽！竟敢口出狂言冒犯陛下！我勸你快快束手就擒，我還能留你一具全尸！”

    慕容星喃喃著，他怕邵關(guān)見到自己的尸體，若是太難看了，會辨不出他。

    “太子殿下……還在蜀中嗎？”

    “全尸……那樣也好……”

    第72章

    見慕容星連手中的兵器都沒有拿起來，城墻上居高臨下的人中氣更足。

    他一招手，接過親兵遞過來的長弓，像是一個耀武揚威的獵人，將箭頭對準(zhǔn)了奄奄一息的狼王。

    “既然世子一心求死，那本將軍就－－”

    “傳太子教令！放下弓弩！接慕容世子回城！太子有令－－”

    “锃”的一聲弦弩的脆響，離弦的箭矢隨著夏統(tǒng)幾乎變了調(diào)的高喊，在無數(shù)士兵灼灼的矚目中，朝著遠處那道黑影飛去。

    如期在心口濺射出一蓬血花。

    夏統(tǒng)雙目圓睜，座下的戰(zhàn)馬被主人一下下不要命地鞭笞著，在走馬坡上飛馳著，幾乎眨眼就沖到了城墻之上。

    “你沒有聽到命令嗎！太子教令！不許傷他！不許傷他！”

    他一拳打在射出箭矢的將軍的臉上，腦子里嗡嗡直響。

    “都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接慕容世子回城養(yǎng)傷！太子不久就到，你們想違抗殿下的命令嗎？！”

    一陣沉默后，就是一陣更大的嘩然之音。

    “這不可能，陛下明明下旨－－”

    他的話被一記重拳逼地吞咽了回去。

    夏統(tǒng)緊握著那道可能早已失效了的太子手書，不知道自己是從何而來的勇氣。

    “去把人接進城來……違者，斬！”

    十日后。

    連綿的群山深處，只有一條狹窄陡峭的山道一直通往遠處。

    山道兩旁是數(shù)個小村落，還有一個小小的茶鋪子。

    茶鋪的老板和伙計是同一個人，憨厚老實的山民沒忍住自己好奇的目光，三番兩次瞟過坐在角落里歇息的一個少年人。

    “小兄弟，你不是這里人吧……”

    他打量著少年：“你是從哪兒來的，要去哪里？”

    安安靜靜坐在角落的少年一身尋常的粗布衣裳，略有些臟。墨發(fā)亂蓬蓬的，隨意地束起，總是低著頭。就同農(nóng)田里勞作的普普通通的年輕人沒什么兩樣。

    可是不曉得是因為他俊秀的面容，還是周身一種說不清的氣質(zhì)，讓他很容易便能吸引別人的目光。

    聽到問句，少年仰起了臉，臉上的泥濘臟亂并不減他的如畫眉目，一雙桃花眸黑漆漆得像是山里的煤炭，墨色黝黑。

    茶鋪的老板暗贊了一聲“好俊的娃娃，若是能配給自家閨女……”

    “我是……長安來的，要去嘉峪關(guān)?！?/br>
    清雋的嗓音，初時答得有些遲疑，提到“嘉峪關(guān)”三字時，卻陡然堅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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