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的人大包小包地拖著走，他的行李就只有綠水壺、空腰包，還有小程執(zhí)意讓他帶上了兩桶方便面。

    八月份的下午一兩點(diǎn)，太陽正是毒的時候，他把腰包頂在頭上遮擋日頭，一搖一晃地往家走。

    鎮(zhèn)上離家還有一段距離，坐車得二十分鐘，張老頭選擇走回去。

    這段路他接兒子的時候走過。

    骨灰壇硌在胸口，張老頭死死地抱住不肯松，是一步一步走回去的。

    如今抱著方便面桶的老人再一次踏上這段路途，他走一會兒歇一會兒，快黑了才到村口。

    路兩邊的花生綠油油長了一大片，曾幾何時張老頭也有這么一大片田地，玉米、花生和小麥相繼生長，一年四季都是忙碌的時候。

    張老頭繞過街巷，一頭拐進(jìn)了西邊的田地。

    他抱著兩桶方便面往北面的地頭走去，姿勢像個抱□□的戰(zhàn)士。

    原本屬于他的那一大片田間豎著兩個不起眼的小土包。

    左邊的叫張理想，是他的兒子。

    右邊的叫吳蘭花，是他的妻子。

    張老頭趟開地里的已經(jīng)長到腳踝的花生苗，一屁股坐在兩個土包中間咧著嘴笑。

    “兒子，孩他娘，我回來啦！”

    張老頭把身上掛的、懷里抱的、腰間背的一口氣都卸干凈擺在地上，還高興地哼起了小曲兒。

    來之前程水北塞給他的兩桶泡面一路上也沒吃，張老頭把他們一邊一個地?cái)[在小土包跟前，口中念念有詞：“給你們也嘗嘗城里的味兒?！?/br>
    張老頭躺倒在莊稼地里，一手扒著一個小土包，指甲嵌進(jìn)泥土里，笑得像花兒一樣：“錢都還上了，咱們一家總算能睡個安穩(wěn)覺啦！”

    夏風(fēng)吹過，翻滾的花生苗反襯出云層的白光，皎潔得像一條通往月亮的天路。

    張老頭就躺在這條天路的中央。

    ……

    張老頭這一趟足足走了有七八天，好在程水北已經(jīng)熟悉了進(jìn)貨賣貨的那一套流程，加上程南半是添亂的幫忙，一切也都還順利。

    不順利的是程南的學(xué)習(xí)。

    程水北每每想靜下心來好好教他，把暑假作業(yè)鋪平了讓他指哪兒不會，程南就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說：“哪兒都不會，別教了學(xué)不會！”

    氣的程水北又要伸手打他，每當(dāng)這時候程南就溜得比猴子還快，不一會兒就沒了人影兒，程水北想打也打不著。

    不過這小孩兒跑不遠(yuǎn)，一般只在角落里躲一會兒，看程水北臉色變了就回來嘻嘻哈哈，再不行就把他爸搬出來，把程水北治得死死的。

    程南第三次故技重施的時候，程水北索性也不追了，掐著點(diǎn)兒等他回來，心想這回就算他提程文秋也不好使，怎么樣都要教訓(xùn)他哥一頓。

    結(jié)果沒多大會兒，程南就回來了。

    ——不是自己回來的，是被別人拎著領(lǐng)子送回來的。

    此人穿著黑襯衫黑褲子，還戴著頂神神秘秘的黑帽子，程南往外跑的時候沒看路，一頭栽進(jìn)人家懷里。

    “對不起，對不起！”

    程南道完歉就想跑，結(jié)果這人并沒有放開他的意思，一把抓住了他的領(lǐng)子。

    他戴著帽子，帽檐拉得很低，程南并沒有看清楚他的臉，只聽見這人冷冷地說：“跟我回去找他?！?/br>
    程南看見程水北就像看見了救兵，這會兒也顧不上什么會不會挨吵，趕緊躲到他身后貓著，只用一雙眼睛偷瞄。

    讓程南沒想到的是，程水北竟然沒和這個兇他的男人吵起來，剛剛對著他還囂張的氣焰全沒有了，現(xiàn)在就像一個遇到死敵的蔫了吧唧的兔子。

    ——來人正是章慈安。

    “你怎么來了？”程水北一手護(hù)著程南，卻不知道哥哥是怎么遇上章慈安這尊大神的。

    章慈安沒有看他，盯著躲在程水北身后的程南，半天才回話：“你說過的，下次見面打個招呼?！?/br>
    程水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上次腦抽不知道怎么就說了這句話，想勸自己釋然一點(diǎn)，可真的到和上輩子同床共枕、這輩子“一夜沒情”的對象面對面說話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釋然不了，只能尷尬地笑了笑。

    這小青年還把他的話還當(dāng)真了。

    章慈安似乎不打算和他計(jì)較這個，繼續(xù)盯著程南問：“他跑什么？”

    匆匆忙忙路都不看，要是撞在不講理的人身上，估計(jì)得被人家訛不少錢。

    程水北不想和他過多糾纏，干巴巴地解釋：“沒什么，小孩兒學(xué)習(xí)不好，被說了兩句鬧脾氣呢，那什么，謝謝你把程南送來。程南來，說謝謝哥哥、哥哥再見?！?/br>
    程水北就差把“逐客”兩個字寫在臉上了，程南也配合地“謝謝哥哥、哥哥再見”了，可章慈安居然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左看右看，發(fā)現(xiàn)了程南攤在桌子上的暑假作業(yè)，竟然屈尊在小板凳上坐下，煞有其事地研究了起來。

    程南在程水北身后貓了半天，終于想起來這個說不出來哪里熟悉的人在哪里見過了。

    “他就是，”程南扯了把程水北的袖子，咽了咽口水激動地喊起來，“他就是報(bào)紙上那個高考狀元！”

    第17章 第一年（16）

    程水北看著哥哥沒見識的樣子，心里頗為鄙夷：章慈安不光是高考狀元，未來還會是章博士、章老師、章教授，十大杰青，祖國棟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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