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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蘊含著四季變幻,蘊含著天地致理,在雨絲落在肩頭上的剎那,一眾弟子恍惚見到了天地鴻蒙初開,宇宙中無數(shù)爛漫的星光交錯閃爍。 陰陽二氣緩緩盤旋,五行的光輝落下,化作構成山川大江的基礎脈絡,輕盈的風捎帶著雨,送龍鳳飛舞天空?! 喩砻恳粋€毛孔都張開了,愜意地盡情吸收著天空中的靈力,而在每一個弟子的神識中,那從天而落的雨似乎還摻著些許劍意,并不凌厲,只是淺淺地暈染著,在識海的汪洋中化作永不熄滅的銀輝。 他們能夠辨認。 那是屬于季初晨的氣息。 這氣息年年歲歲,皆渲染在宗會騰龍祭禮的靈雨中,本是弟子們早已習慣的事情,但這一年,卻莫名地讓他們眼眶酸澀。 “還是程陽少主主持的祭禮好啊……”有人嘆道,“我真怕宗主硬把程歡少主推上去,那祭禮還不得分分鐘垮掉……” “誰說不是呢?” “果然這少宗主之位,還是得程陽少主來坐?!?/br> “就是就是,除了他,我誰也不服!” 云海宗弟子低聲嘟囔著,張開雙臂沉浸在吸收靈雨的美妙感受里,連大殿中的長老們也十分滿意,微微頷首。 到了他們這個層次,已經不再需要靈雨中些微的靈力,但他們享受看弟子們的狂歡,享受這宗門蒸蒸日上的美妙場景,這能給予他們精神層面無與倫比的成就感。 甚至從某種程度上,是修為也彌補不了的。 案桌中央,大長老捋著長須,意味深長地側眸看了程宗主一眼,低笑道:“程陽這小子,還真是不賴?!?/br> 催動福地洞天需要的是真龍血脈,但維持這靈雨連綿不絕,依靠的就是季初晨的個人修為了。 青年的靈力如催化劑般持續(xù)灌入石臺,福地洞天中的靈力才能為之聚攏,反哺于天地,靈雨持續(xù)的時間越長,聲勢越浩大,越是證明季初晨的強大與優(yōu)秀。 可程宗主顯然一個字也沒聽見。 “呃……啊,???” 他口中下意識嘟囔著,一雙眼睛瞪得渾圓,死死瞪住不遠處金色石臺上靜靜佇立的白衣青年。金雨蒙蒙灑下,季初晨整個人也籠罩在金光里,儼然是個燦若朝陽的發(fā)光體。 而程宗主旁邊,程歡一口菜湯噴在桌旁,已經把自己噎到了。 他噎得厲害,胸口仿佛壓了塊重逾千斤磐石,就連呼吸都那么力不從心,肺部仿佛要撕裂,血氣隨著粗重的呼吸迅速流逝,消失在空氣中。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在心中大喊:這怎么可能? 這絕不可能! 他們分明做過周密的調查,扒出各個蛛絲馬跡,這才確認了季初晨受血氣困擾的事實——但是這人、這人怎么還能如以往一樣,毫不費力地支撐起騰龍祭禮? 程歡滿臉通紅,憋不住氣,張口便要說話。 還是程宗主更老謀深算,一個眼神壓制住自己兒子的躁動,悄悄傳音道:“稍安勿躁,他身上定有端倪,待我好生端詳?!?/br> “……兒子,你看,程陽這小子雖然看上去不費吹灰之力,但臉色越來越白,身形也不似剛開始那般筆挺?!?/br> “他這是在強撐啊?!?/br> “再等等,他已經快支撐不住了,再等等?!?/br> 似是為了印證他的說法,恰在此時,程宗主耳中傳來細細的傳音:“父親,我的血氣在快速流逝,靈力也快耗盡了……” 正是季初晨。 程家父子立即屏息凝神,卻見漫天光幕遮掩之下,季初晨雖依舊站得筆直,右手卻在微不可察地顫抖,五指緊緊掰住金色龍首,指節(jié)繃得泛白。 得知此事的程歡頓時恢復了精神。 氣也不亂喘了,胸口也不疼了,他心底甚至涌起幾絲快意,望著季初晨的身影暗中大喊:倒!倒!倒! 強風忽過。 季初晨的身形隨著風搖搖欲墜,指尖幾次離開石臺,又被猛地大力攥住。 “父親?”季初晨的傳音尾音顫抖,似乎當真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你說過,一切有你……” “沒錯,一切有我啊。” 程宗主終于找回了大局在握的感覺,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在傳音中安撫季初晨:“再堅持一會兒,你可以的,我一直為你感到驕傲?!?/br> “看看這漫山弟子,皆在歡呼你的名字,這是多么無上的敬崇和榮耀??!你難道忍心現(xiàn)在中止祭禮,讓他們失望嗎?” “別怕,別怕孩子,真到了你堅持不住的時候,我自然會出手助你?!?/br> ——才怪。 程家父子頗為玩味地想,就是要看你在眾目睽睽之下猝然倒地的狼狽模樣,啊哈哈哈哈。 他們開始陷入耐心的等待。 一盞茶,一炷香,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季初晨站立不穩(wěn),季初晨搖搖欲墜,季初晨風雨飄搖,季初晨岌岌可?!?/br> 但他偏偏,就是不倒。 每次青年的身體出現(xiàn)顫抖的痕跡,程家父子便驚喜又期待地高揚起頭,活像兩只嗷嗷待哺的鴨子,可每一次季初晨又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站穩(wěn)了身子,讓程家父子無數(shù)次燃起希望,又無數(shù)次失落而歸。 這么一來二去,不知不覺,日頭偏移。 連綿的靈雨緩緩收束,潤入泥土。 金龍盤尾,長風斂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