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航的話有點磕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把這些話說得足夠不失禮，他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感謝對方，所以這時候說這種話也的確太過冒犯。

    他們只是太害怕再有什么波折了。這和現(xiàn)實無關(guān)，和對方的人品無關(guān)，只不過是因為過去發(fā)生的事太多太難過，所以依然還是會畏懼那根井繩。

    “他不止……不止是明家的小少爺，也是我們的總經(jīng)理?！狈胶秸f，“是因為我們才會變成這樣的人，是讓我們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人，是我們所有人的家人。”

    “他非常厲害，我們也會努力，我們一定會陪著他，一定會讓他的公司更厲害?！?/br>
    “我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感謝……我們不知道該怎么說?！?/br>
    方航的手已經(jīng)攥得發(fā)抖，他太擔心這些話不夠禮貌：“我們以后會無償承接明家的郵輪公司的任何宣傳和輿論方向的工作，或者有其他的——”

    “我知道?！泵魑Ｍふf。

    方航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他。

    ……

    他說得很混亂，但明危亭其實知道他想要說什么。

    “他們希望作為你的家人，把你送來，和我們在一起?！?/br>
    明危亭看著明熾，幫忙轉(zhuǎn)達：“他們想讓你知道，你不論什么時候都有退路，就算發(fā)生最壞的情況，你也可以隨時回去找他們?！?/br>
    明熾相當肯定：“最壞的情況就是我發(fā)現(xiàn)我真的畫不完了，回公司偷復(fù)印機?！?/br>
    明危亭不由笑出來，他被明熾握著的手換了個姿勢，翻轉(zhuǎn)過來，讓他們的手完全扣合在一起。

    明熾被他領(lǐng)回他們的郵輪。走了一會兒，才又忽然想起來：“影子先生?！?/br>
    明危亭側(cè)過頭看他。

    “回答呢？”明熾實在好奇，“你最后是怎么回答的？”

    明危亭停下腳步，想了想。

    他抬起空著的手，輕輕摸了摸明熾的耳朵，聲音很溫和：“我說錯了?！?/br>
    明熾微怔，眨了下眼睛。

    “我說錯了，不是小少爺?！泵魑Ｍぽp聲說，“你是我的小先生?！?/br>
    第79章 信函

    小先生沒有邁出下一步, 沉穩(wěn)地站在原地。

    ……

    小先生沉穩(wěn)地燙熟了。

    礁石上凝結(jié)的夜露墜進海面。月色一攪，海鳥從睡夢里醒過來，撲棱棱掠過沙灘。

    明危亭依然看著他。

    他的視線落進明熾的眼睛里。那里有漣漪漾起來, 一層疊一層, 像是明熾對著他一個人彈的那段曲子。

    明危亭忽然開口：“不好?！?/br>
    明熾回過神, 他正在想自己是不是把風都燙熱了：“怎么了？”

    “不該推遲煙火。”明危亭說，“這時候的氣氛很合適?！?/br>
    他和明熾約定了等出去辦事回來, 就抱著對方去追海里的煙火。但今天的時間太晚了，明熾又玩得太盡興，實在已經(jīng)不剩下多少力氣。

    ……

    考慮到安全性和其他因素, 明先生暫時把這件事在日程里推遲了兩天, 當時不覺得會有什么問題, 現(xiàn)在卻忽然生出明確的遺憾。

    明祿不遠不近地站著看風景,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咳嗽了一聲。

    明熾也咳嗽，他看著相當嚴肅反省的明先生, 忍不住也壓低聲音加入探討：“合適做什么？”

    明危亭搖了搖頭，他并不清楚：“祿叔不肯說?！?/br>
    他只是在看明熾的眼睛——他當然經(jīng)常會看明熾的眼睛。過去大多數(shù)時候是為了讓明熾看清他的口型，建立明確的交流感, 也從里面找出明熾身體和情緒狀態(tài)的細微變化。

    后來就變成習慣。他總是想去看那雙眼睛，看見里面的笑意就會覺得輕松, 自己也會跟著想要一起高興。

    還有當他們來到岸上，在一群人中間。

    明危亭對人群不算適應(yīng)，也一向沒有什么對熱鬧的傾向, 原以為下船后多少會有些不習慣。但在沙灘上待了很久才發(fā)覺, 原來周圍的那些情形很難被注意到。

    他并沒注意到身邊有多少人、有多吵，也沒有注意到陸地和郵輪的區(qū)別。

    他站在喧鬧里看明熾, 發(fā)現(xiàn)明熾也剛好看過來。

    ……即使是明先生也很清楚，這種時候，《追星指南》和交朋友的技巧是派不上用場的。

    但明家久經(jīng)風浪的總管就相當過分，不肯把父親當初總結(jié)的心得輕易泄露出來，還告訴先生，這部分只有靠自己去研究。

    被控訴的明家總管本人毫不在意，趁著先生看不見，笑吟吟給小先生打手勢。

    明熾眨了下眼睛，立刻心領(lǐng)神會，藏住笑：“這么過分？”

    “是。”明先生繼續(xù)告狀，“要我自己摸索?！?/br>
    明熾依然相當沉穩(wěn)地發(fā)著燙，他深吸口氣，慢吞吞把手抬起來：“可以?！?/br>
    明危亭有些不解，視線露出詢問。

    “可以?！泵餍∠壬蟠蠓椒綇澭?，“請摸索?！?/br>
    明危亭怔了怔，不及回神，手已經(jīng)被撈起來牽過去。

    “這里是燙的?！泵鳠胛兆∮白酉壬氖?，把那些手指搭在耳朵上，自己給他介紹，“往下也是，到這里都是。”

    他把影子先生的手引向自己左邊的耳朵：“這邊不耳鳴了。帶著助聽器的時候，聽得很清楚，能聽清所有影子先生說的話?！?/br>
    “視力也沒有問題，復(fù)查結(jié)果恢復(fù)得很好。”明熾用他的手輕輕碰自己的眼睛，又落在太陽xue上，“頭也不疼了?！?/br>
    明熾一直介紹到衣領(lǐng)，然后隔著襯衫來到胸口：“這里是跳的，特別快?！彼罩侵皇?，隔著胸腔敲了敲自己的心臟，“我猜它跟影子先生很熟?！?/br>
    “我看了信，說實話有些撲朔迷離，很難完全推測我寫信的時候是什么狀態(tài)?！?/br>
    明熾有點頭疼：“我寫了十三個啊。”

    ……不過現(xiàn)在或許能夠推測了。

    畢竟有些心臟不光在胸口可勁地跳、不斷撞著胸肋跟對方親切打招呼，還在勤奮地幫他把“啊”一口氣加到三十六個。

    明熾抿了下嘴角。他抬起視線，如果不是正帶領(lǐng)著對方對自己展開探索，他幾乎想要伸出手，去碰一碰影子先生的眼睛。

    “這是當事人的肩膀，有點酸，等回郵輪上，想去浴缸里泡一泡。郵輪的浴缸有按摩功能，我是因為這個想和影子先生回郵輪。”

    “這是當事人的胳膊，明天估計會抬不起來，所以明天的早點想吃不用筷子的。其實現(xiàn)在就餓了，想拉著影子先生和祿叔吃夜宵，我這些天練習了幾道新風味的菜?！?/br>
    “這是當事人的手。這些天畫了畫，準備給影子先生看。今天彈了吉他，把這些天寫的歌都彈給了影子先生聽?！?/br>
    明熾最后把他的手放回自己手里，交疊著握?。骸斑@樣很舒服，所以準備一直這樣牽著。”

    “這是當事人，他正在牽手，等著一起回家?！?/br>
    明熾熱騰騰抬頭，匯報完畢：“先生，摸索清楚了嗎？”

    ……

    明總管咳嗽了一聲，壓著笑意矯健退場，幾步的工夫就快速沒進夜色，先叫人去放郵輪的舷梯了。

    明危亭依然看著明熾。

    他實在太久沒說話，久到明熾都忍不住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影子先生？”

    明熾低頭看了看自己，有些好奇：“你在看什么？”

    “煙火?！泵魑Ｍふf，“祿叔是對的?！?/br>
    這種事不該有指南、技巧和教程，不該去參考父親留下的心得。

    這些會讓人變得有一點把握、不那么無措和不安，但同樣也會抵消每個毫無預(yù)料的片刻后襲來的強烈的、像是煙火盛放的感受。

    明熾抬起頭，看見影子先生忽然笑起來。

    明危亭低下頭著看他，眼里滿滿全是笑意，全是他的影子。

    明熾就也忍不住彎起眼睛，他的手實在抬累了，但還沒來得及用光力氣掉下去，整個人就已經(jīng)被抱起來。

    “很清楚?！泵魑Ｍぐ阉нM懷里。

    他不常會這樣抱著明熾，手臂把整個人環(huán)攏進去，下頜輕輕抵著他的發(fā)頂，說話時的胸腔微震：“一小部分，很清楚?！?/br>
    明熾還以為自己已經(jīng)介紹得很詳細了，有點驚訝：“還有那么多沒說？”

    “很多，要說很久?！泵魑Ｍふf，“要用很長時間去了解。”

    相當長的時間。

    或許是寫滿兩萬件事的時間。

    ……

    碼頭上，明祿叫人把舷梯放好，沒等多久，就等到了被先生抱回來的小先生。

    明家總管笑吟吟擺手，沒讓隨船的健康管理師再來調(diào)整先生的睡眠問題。他不急著進船艙，自己在甲板上看了會兒風景，又被誘人的菜香拉進去吃夜宵。

    郵輪泊在港口，風平浪靜。

    月亮已經(jīng)走到另一頭，愈黑的天穹像是塊上好的絨布，襯得星星尤為明亮。

    燈光下的夜宵熱騰騰冒著香氣。明熾在海灘的派對上新學會了做果酒，剔透冰塊落進玻璃杯里，叮叮咚咚地響，玻璃杯外飛快凝上一層冰涼的水珠。

    明熾把飲料做好，被影子先生圈著坐下來，讓他講沙灘上發(fā)生的事。

    這團火好像對“自己究竟有多酷”這件事還是沒有足夠明確的認知，但那些視角也有趣，讓人忍不住去好奇他眼里的世界。

    明熾給他們講朋友們的變化，講每個人都好像變得更成熟和穩(wěn)重，那些藝人的專業(yè)水平也比之前更好。

    明熾講他看見一對老先生和老奶奶，一頭白發(fā)，打扮相當時尚潮流，活力一點不輸年輕人。

    他還看見一小群來玩沖浪的愛好者，都是年輕人。大概是天黑后打算在附近住店，不急著走，借著燈光在淺灘討論技巧，時不時就會做出相當驚艷的動作。

    沙灘上有很多有趣的人，也有好玩的事。他看見兩只海鳥因為搶一條魚打起來，打得火冒三丈，掉頭就遷怒了路人剛買的的薯條。還有會噴水的花蛤，和螃蟹藏在不遠的兩個沙孔里，一個負責讓沒見過海的游客嚇一跳，另一個負責去夾人家的腳指頭。

    還有位相當酷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