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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紀(jì)驚蟄回來找他那天,衣冠楚楚、風(fēng)塵仆仆,拖著一只招搖的大紅色行李箱,那樣英俊、光鮮、意氣風(fēng)發(fā),看不出一絲病容。那一天,離照片上的這一天,也不過三個月而已。 “他有很強的意志力?!苯饜傄哺黄鹂粗菑堈掌?,又從手機上調(diào)出一些紀(jì)驚蟄康復(fù)訓(xùn)練的照片和視頻,笑著說,“三個月復(fù)健期,他每天都很努力。” 手機上的紀(jì)驚蟄大多是笑著的,沒心沒肺,還沖攝像頭比V。 “就是那時候他和我說了很多?!苯饜偪戳宋颠t一眼,說,“他說他要回國去見你?!?/br> 蔚遲感覺心臟被一種強大的力量擊中了,導(dǎo)致他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去了心臟部位,都在抵御那種即將崩潰的感覺,這讓他四肢有些麻,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像要溺斃在深海里,只能聽到自己的巨大的心跳聲。 這時候,他在沉重龐大的水中聽到一個柔和的聲音:“你感覺痛苦嗎?” 他不解:“什么?” 那聲音又問:“有些時候,你會感覺痛苦、失望、悲傷或者疲憊嗎?” 他想了想,說:“所有人都會吧?!?/br> “是的,所有人都會遇到,所以沒什么大不了的。”那聲音像海浪里裹挾著的聲波,一浪一浪地到來,“當(dāng)遇到這種感覺的時候,也可以尋求別人的幫助,你不是自己一個人?!?/br> 蔚遲皺眉,看向她:“你在催眠我?” 金悅挑了挑眉。 隨后她笑了笑:“我的咨詢費是一小時三百英鎊。我可不會做白工?!?/br> 蔚遲:“沒錢?!?/br> 金悅又笑了一聲,看了看時間,撥了撥自己的頭發(fā):“那我先走了,你要走的時候把病例還給丹尼爾醫(yī)生就行了?!?/br> “謝謝?!蔽颠t點點頭,又沖金悅眨了眨眼,叫道,“阿姨?!?/br> “臭小子?!?/br> 金悅走到樓下的庭院里,又抬頭對走廊里的他說:“孩子,‘裂縫’才會透光啊?!?/br> 她今年四十一歲,已經(jīng)走過了一半的人生,不是什么大才,對社會的貢獻也很難再有什么大的突破。她知道未來在這些年輕人的手中,也知道用所謂的“人生經(jīng)驗”去規(guī)訓(xùn)和指教一個年輕人大多數(shù)時候并不會有用,并且惹人反感。 但她還是忍不住。 她曾經(jīng)遇到過一個咨詢者,十五歲,是被父母硬架著過來的。那孩子毫無疑問是個天才,有過目不忘之能,偏執(zhí)、冷漠、神經(jīng)質(zhì),又過分聰明、堅不可摧。他在咨詢桌上與她侃侃而談,辯論弗洛伊德的□□傾向,所有心理學(xué)術(shù)語在他面前都是赤/裸的,世界在他眼中只是“攤開的現(xiàn)象”、“沒有意義的暫留場”,他有著自成體系的一套邏輯,其他的觀點對他來說都是“辯論的對方”。催眠對他沒有作用,他甚至?xí)A槍帶棒地譏諷她的專業(yè)素養(yǎng)——她當(dāng)然沒辦法像他那樣對文獻過目不忘。 她的“專業(yè)技能”在這個時候已不再有用,她剩下的就只有“更長的人生”。 而她最終沒有攻克那個孩子堅硬的殼。 他太堅硬,太冷靜了。 但再堅硬的外殼也會有磨損的時候,世界上不存在無懈可擊的東西。 那個孩子最后的結(jié)局不太光明——當(dāng)然只是她們這些“凡俗之人”眼中的光明——連殺十五個國家的國寶動物后進了精神病院。 她在蔚遲身上看到了那個孩子的影子。 其實在她第一次見到那個孩子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遇到了麻煩,在所有專業(yè)技能都失效后,她就應(yīng)該停止了,但是她仍然忍不住。 這些年輕的、先進的、天才的孩子,注定會比她們走得更遠的孩子……怎么才能幫到他們呢? 她朝蔚遲揮揮手:“如果有需要,還是可以來找我,給你打折?!?/br> 蔚遲沖她笑了,也揮了揮手。 她忽然松了口氣。 至少那個十五歲的孩子,是沒有對她笑過的。 蔚遲又看了兩遍病例,感覺心臟的sao動完全停止,長呼出一口氣,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一抬頭,看到庭院樹影下的那個人。 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花了眼。 是紀(jì)驚蟄。 衣冠楚楚、風(fēng)塵仆仆,還是拖著那只招搖的大紅色行李箱,那樣英俊、光鮮、意氣風(fēng)發(fā),站在庭院中仰望他,臉容隱藏在樹影里,但兩只眼睛驚人的亮,仿佛已經(jīng)看了他很久。 蔚遲就這樣跟他對視。 陽光的色澤越來越濃稠,蔚遲看到一片葉子慢慢悠悠落到紀(jì)驚蟄肩膀上,忽然驚醒了,轉(zhuǎn)身朝樓下跑。 紀(jì)驚蟄以為蔚遲還不想見自己,叫了一聲“蔚遲”就開始追,結(jié)果在庭院出口跟蔚遲撞了個滿懷。 原來蔚遲不是不想見他,是跑下來找他。 他太笨了,經(jīng)常弄不明白蔚遲在想什么。 他低頭看著蔚遲,明明才兩天不見,卻感覺過了好久好久一樣,他們又這樣對視了一會兒,他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竟然看出神了,明明在機場分開的時候蔚遲那么生氣,他下意識地開始道歉:“蔚遲……對不起,我……” 蔚遲打斷他,問:“五年前你就遇到過‘那個世界’了嗎?” 無外傷、無病史、原因不明的“腦死亡”,對別人來說可能匪夷所思的事情,對他們卻反而并不離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