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遺忘被刪減的故事，從回憶深處席卷而來。

    許多許多年前，他們曾在燈光閃耀的晚宴里碰杯，她曾在喧囂昏暗的街道上接過禮物，她曾在滿地血泊尸骨間被治愈傷口。

    數(shù)百個相似又不同的日日夜夜。

    夢城冷寂的月色和蒼白的落雪，望不見盡頭的長街，彌漫著著血腥氣息的巷道，以及永遠(yuǎn)氤氳著暖意的公寓。

    “騙人?！?/br>
    蘇璇無語地指責(zé)道，“很多次你差點把我氣死，你還好意思說?！?/br>
    整個世界轟然破碎，從城市開始潰散，看不見的浪潮卷碎了夜空，一切都化為烏有。

    在空茫黯淡的寰宇之中，橫空出現(xiàn)了一道扭曲的裂隙，奇異的空間能量在沸反翻騰。

    那是離開這個宇宙的路徑。

    那一瞬間，蘇璇理解了一切。

    這位面構(gòu)建于第一個進入者的記憶基礎(chǔ)上，生成一個融合的世界，直至這個人意識到這一切運轉(zhuǎn)的原理。

    屆時它會根據(jù)這個記憶擁有者的意念存留，或是潰散成原初的狀態(tài)。

    至于這個通向無序點的裂隙，蘇璇認(rèn)為應(yīng)該是先知那伙人留下的。

    十秒鐘后，她再次回到了帝國所在的宇宙。

    不過落點并非是普羅米修斯，而是某個遠(yuǎn)離帝國星域的坐標(biāo)點。

    她置身于蒼茫的太空中，煙云絢麗，星河閃耀。

    過了幾秒鐘，蘇璇完全清醒過來，暫時放棄繼續(xù)去深度理解那個宇宙的規(guī)則。

    這一次旅程的時間并不長，至少在她的感知里，大概也只有那么十天半月的時間，其中一大半都是在宇宙漫游的狀態(tài)。

    剩下的自然就是打架和享樂。

    單純從這些方面來看，比起上一次黑洞宇宙簡直美好了無數(shù)倍。

    至于其中的危機，其實也不算什么。

    她似乎是差點將秦梟吃了，然而那時候她神志不清，如今她恢復(fù)理智自然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吞噬那么多元能。

    即使她真的做了，撐死也就融合掉其中的一半，因為即使是魔人主君，對元能的吸收也是有上限的。

    而且，在吞吃元能的過程里，可能用不了幾分鐘，她就會徹徹底底變成魔人主君的狀態(tài)。

    這樣想想也有些詭異。

    如果她做了，她其實也不會后悔或者痛苦，因為她將會失去感受這些的能力，也失去了那些屬于蘇璇的自我認(rèn)知。

    可能只會剩下一些殘破的記憶。

    所以和黑洞世界面對的險境并無區(qū)別，最差的結(jié)局就是各種意義上的失去自我。

    事實上，這可能是以后她在每個宇宙里冒險都要面對的。

    畢竟——

    元能本就不是屬于人類的力量，然而人類卻能借助元能在短短幾年內(nèi)一步登天，從人變成近似神的存在。

    若是僅僅憑借異能，想要到達(dá)同樣的境界和力量，那絕對需要更長的時間。

    然而從第一天接觸元能的時候，它帶來的危險就如影隨形，混沌，死亡，瘋狂——

    直至殺死主君，依然要面臨相似的問題。

    這或許就是代價吧。

    使用不屬于人類的力量，因此終究會成為人類之外的存在，只是還有一道自我意識的界限，區(qū)別只在于更像是魔人還是更像是人類。

    她仍然屬于后者。

    她也有信心永遠(yuǎn)屬于后者。

    因為，每一次面對這些考驗時，總有很多事物會喚醒屬于人類的那一面。

    “……親王殿下？”

    蘇璇回到伊甸的宮殿之后，迎面遇到幾個例行檢修的技術(shù)人員，他們身邊還跟著幾個形狀各異的機器人。

    為了防止他們受到驚嚇，她沒讓他們看到自己真正的狀態(tài)，微笑著和他們打了個招呼，“下午好?！?/br>
    那些人看著她的背影遠(yuǎn)去，先是面面相覷，接著都興奮起來。

    “我說吧，比全息影像更好看！”

    “而且感覺脾氣也很好？笑起來好可愛啊?。?！”

    “我覺得我們比在銀樹宮上班的那些人更幸福，工資差不多，房主還很和善——”

    “不過哈蘭太熱了，夢城冬天會下雪?！?/br>
    “咱們這有冬日樂園村啊，雖然是人造的雪天雪景，但你去住過就知道了，和真正的沒差?！?/br>
    他們的議論聲也漸漸變小。

    蘇璇在另一個轉(zhuǎn)角遇到了卡蕾。

    金發(fā)姑娘的神情有些復(fù)雜，看向她的視線里又多了幾分敬畏。

    “您做了什么？抱歉，我只是好奇，我不是在質(zhì)問您，但不久前我的印記——”

    蘇璇點點頭，直接打斷了她，“我解封了普羅米修斯，過兩天我會恢復(fù)傳送，以后你們想去就去了。”

    說完抓起卡蕾的手腕，看了看光腦上的時間，“竟然只去了一天，這次運氣還挺好?！?/br>
    然后她又找到了尚未離開的船員們，因為船長只消失了一天，他們并不會認(rèn)為這代表著遭遇不幸，只以為前者臨時有事。

    兄弟倆在房間里吵嚷，主要是陸?yīng)熢谡f話，偶爾陸?yīng)b會吼一句不要搶我的零食。

    芙芙在對面的房間里照顧那些花花草草，看到船長的身影出現(xiàn)在走廊上，她立刻蹦蹦跳跳跑過來。

    蘇璇抱住了樹人姑娘，“晚上回來和你們聊?！?/br>
    兄弟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蘇璇向他們眨眨眼，“現(xiàn)在我有另一件事要去做。”

    她回到自己的套間換了身衣服，然后直接瞬移出現(xiàn)在首都星。

    曾經(jīng)的夢城變成了首都星的中央主城，又繼續(xù)向郊外擴建了數(shù)倍。

    整個城市也像是翻新了一遍，外城區(qū)那些擁擠破舊的疊樓、堆放著廢棄載具的垃圾場早已消失不見。

    空軌和天橋縱橫交錯，宛如銀環(huán)般纏繞著巍峨的商廈，又如同飛瀑般垂落下來，讓地面的公路和空中的航線得以互相接洽。

    更多的軌道層層疊疊向上延伸，穿過那些空中建筑群，帝國政府的官邸和最高議院，銀樹宮懸浮在最高處，被眾星拱月般圍在正中，那些剔透的水晶墻面遠(yuǎn)遠(yuǎn)望去宛如仙宮。

    蘇璇并沒有注視那里太久。

    她正在地面的一片商業(yè)街區(qū)漫步，忽然發(fā)現(xiàn)一件事。

    雖然外城區(qū)被重建，也多出了空中建筑群，但這座城市似乎并沒有變得陌生。

    前方那片廣場看上去就相當(dāng)熟悉，哪怕地面重新修葺，哪怕中間的地標(biāo)換成了巨大的髓石雕塑——

    但她依然能認(rèn)出來這座廣場。

    自己初來乍到的那一夜，就是在這旁邊殺掉搶劫的人，又被殺手偷襲。

    兩側(cè)的入口顯然是通往地下街的。

    周圍人來人往，各個種族的數(shù)量都相當(dāng)可觀，路面上的車輛川流不息，鳴笛聲由近及遠(yuǎn)不斷回蕩著。

    蘇璇在城市里漫步。

    確定了那座廣場的位置，她不需要任何指南，就能很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在什么方位。

    畢竟她曾在這里度過一段相對漫長而印象深刻的時光，在匆匆忙忙的路途中看過無數(shù)次的日升月落。

    只是那時候她無心去欣賞風(fēng)景，她總是想著變強，賺錢，努力活下去，早點干掉那些討厭的人。

    廣場外圍的商業(yè)街更為熱鬧，下班時間的路人和顧客最多，色彩斑斕的全息投影在空中和地面閃爍，大大小小的廣告屏幕鑲嵌在建筑之間。

    蘇璇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店鋪。

    但凡是夢城時期留下的，每一家都是她曾經(jīng)光顧過的，即使它們重新裝修了門店，然而總有些標(biāo)志字母似曾相識。

    回憶深處的畫面再次翻涌上來。

    她曾經(jīng)孤身一人在這些地方游蕩，眼含警惕滿心戒備，經(jīng)過每個拐角都防備著敵人沖出來，有時候滿腔恨意，有時候了無生趣，有時候又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刺激歡樂。

    年輕人的心理狀態(tài)總是變來變?nèi)サ?，不過或許是取決于受傷的輕重和痛苦的程度吧。

    后來隨著時間推移，她又和另一個人走遍這里的大街小巷，唇槍舌劍互相諷刺互相詛咒，沒一句人話。

    蘇璇再次駐足。

    如今是黃昏時分，那些精巧的樓房被夕陽鍍上溫暖的金芒，環(huán)街的河道里泛著玫瑰色的粼粼波光。

    恍惚間，周圍的行人愣住了，車輛剎住了，甚至那些無人機都靜止了。

    滿街成百上千的人，無數(shù)道震驚熾熱的視線，正落在前方一個人身上。

    然后又順著那個人注視的方向，轉(zhuǎn)到了她的臉上。

    隔著十?dāng)?shù)米的距離，他們遙遙對視著。

    體內(nèi)同源的能量在翻騰燃燒，仿佛回到久遠(yuǎn)的時期，那時他們存在于同一顆星體里，不分彼此地安眠著。

    但那只是他們的一部分。

    或者說記憶的一部分。

    如今的他們并不真的是那顆元核，也不真的是那個魔人。

    蘇璇慢慢地向前走去，“你一直在這里等我嗎？”

    她已經(jīng)在城里閑逛了一段時間，如果秦梟想找到她的話，早該出現(xiàn)了。

    黑發(fā)青年沉默地佇立在原地，血染似的霞光傾瀉滿街，那雙碧眸被染上朦朧的紅，瞳孔深處仿佛有熾熱的火焰在燃燒。

    過了幾秒鐘，秦梟才聲音低沉地開口，“我在想怎樣的回答才能取悅你，然后我發(fā)現(xiàn)或許我該說實話?！?/br>
    蘇璇挑起眉，“所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