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問題？”

    “這也……太殘忍了吧?！?/br>
    隔著水聲的討論忽隱忽現(xiàn)，舟鯉睜開眼，第一視角看到的液體讓她本能地驚慌瞬間，而后在透過玻璃罩看到兩名穿著白大褂的人類安定下來。

    蘭花螳螂的記憶告訴舟鯉，二人是負責照顧維護她的研究人員。

    其中一名研究員附身摸了摸玻璃罩，似乎是在端詳著躺在培養(yǎng)皿中的蘭花螳螂。他面露不忍：“還沒出生，就要摘除生（）殖（）器（）官，有點不人道。”

    “不人道？”

    另外一名研究員干笑出聲，他指了指培養(yǎng)皿對面的冷凍柜：“這話你怎么不對她的食物說？那些牛羊各個也有父母有孩子。”

    “我可沒養(yǎng)牛養(yǎng)羊?！?/br>
    “奉勸你清醒一點，蟲族的繁殖能力可是險些毀滅了銀河系。咱們的目的是創(chuàng)造人形兵器，不是創(chuàng)造種族滅絕武器?！?/br>
    “……唉，行吧，反正你和我說了也不算數(shù)。”

    不能生寶寶。

    蘭花螳螂的心聲帶著莫大的悲哀和遺憾浮上舟鯉心頭。

    原來這么難過嗎？

    舟鯉有些意外，同時又不免受到蟲母的情緒感染。

    心智如小姑娘般的蟲母總是無憂無慮的模樣，而拆除掉她的器官，等同于徹底否定了她的本能。

    緊接著第一視角中的畫面消失了。

    又是無數(shù)難以理解的記憶模式從舟鯉眼前飛快掠過。

    大部分的記憶并不是以場景出現(xiàn)，更像是一種模糊不清的記號。有的代表“危險”，有的代表“安全”，更多的則與一個生物的生命延續(xù)息息相關：食物、同類，敵人?？吹迷蕉啵埘幵侥芾斫?。

    也就越能將這些符號與她的認識方式聯(lián)系起來。

    代表同伴中出現(xiàn)最多的記號，是響尾蛇。

    意識到這點后，之前許多她無法辨認的記憶，經(jīng)由自身大腦的處理，化為清晰的記憶畫面。

    “供給船來得越來越少了?！?/br>
    “沒辦法，地下商會管得很嚴。上頭考慮讓咱們撤出盤古星系來著?！?/br>
    “那實驗體……怎么辦？”

    “先管好你自己吧，吃什么都是個問題，誰還管她？”

    培養(yǎng)皿中的蘭花螳螂應該是垂著眼眸，舟鯉看不到站在外面交談的研究員。

    緊接著，舟鯉視野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場景前后的轉(zhuǎn)變讓她一時間做不出回應，舟鯉愣了好一會，才意識到她從蘭花螳螂的第一視角轉(zhuǎn)成了第三視角。

    和舟鯉見過的所有生物實驗室一樣：冰冷冷的實驗室，冰冷冷的實驗器材，冰冷冷的燈光忽明忽暗。

    打破這冰冷冷色調(diào)的，是血。

    到處都是血，暗紅色的液體蔓延開來，斷肢與殘破的軀體橫亙期間。若說響尾蛇的手術現(xiàn)場不過是凄慘，那么眼前的場面完全就是人類傳說中的無間地獄。

    柔粉色的外骨骼在這血腥的場景中呈現(xiàn)出怪誕荒謬的溫柔與天真。

    蟲母跪在地上，貪婪地選擇進食。

    她很餓。

    食物短缺，投喂她的rou為研究員食用。可實驗室遲遲等不來搬走的命令，也不敢輕易銷毀唯一存活的實驗體。

    在某次自由活動后，實驗體終于無法按捺住本能。

    “快，快……”

    破碎的聲線在蟲母身畔響起，跪在地上進食的生物轉(zhuǎn)過頭。

    舟鯉跟著望過去，她一眼就認出了那殘破的軀體是平日照顧蟲母的研究員之一。

    茍延殘喘的研究員一路爬到蟲母身邊，他滿臉血淚，抓著她的腳，焦急地用破損的發(fā)聲器官催促道：“快走，別，別被抓到，你，你自由——”

    后面的話，隨著蟲母抓起血rou戛然而止。

    記憶到此中斷。

    接下來的片段則是舟鯉在響尾蛇的記憶里看到過的：饑餓的蟲母挖到血rou，本以為會是食物，卻沒想到他還活著。

    響尾蛇很幸運，那時的蟲母流浪許久，跟著礦族人隱約理解了“人不能隨便吃”的概念。

    她救了他，而后接受了改造，成為義體人。

    一些一蟲一人相處的畫面飛快閃過。

    讓舟鯉沒想到的是，響尾蛇對她很好。

    教她不同種族的語言和禮儀，告訴她如何運用武器，甚至是興致上來了，還會教導蘭花螳螂如何識字。

    連蘭花螳螂的名字都是響尾蛇起的，因為她有著柔粉色的外骨骼和酷似螳螂的利爪。

    而許青河，并沒有給自己的親生兒子賦予姓名。

    舟鯉無法辨認出她產(chǎn)生的情緒究竟是憤怒還是厭惡。

    一個惡魔，對親生骨血百般虐待，他從未拿姜星辰當人看待?？墒琼懳采吲c蘭花螳螂相處時則完全將其視作女兒，悉心教導，用盡寵愛。

    她知道為什么。

    當年的姜星辰于許青河沒有任何用處，而對于響尾蛇來說，一臺“兵器”的價值則完全值得他花費心血。

    精神鏈接中的情緒翻涌，蘭花螳螂自然也能清晰同步。

    蟲母更無法理解智靈族的認知方式，但是她能理解舟鯉在“憤怒”。

    于是蘭花螳螂茫然抬眼：“為什么？你很生氣，也很難過?！?/br>
    舟鯉一聲嘆息。

    “我不知道如何用語言告訴你?！?/br>
    她想了想，還是選擇心靈之間的溝通。

    水母的觸須動了動，通過精神鏈接，將舟鯉一度看過的記憶傳遞給蘭花螳螂。

    這也許對蟲母來說過分復雜了，她愣了好一會，而后微微張口，表示出驚訝的情緒。

    “繁衍出的后代，為什么不要啦？”

    蘭花螳螂直擊重點：“既然不要，又為什么要繁衍？”

    “現(xiàn)在，你能理解姜星辰為何與響尾蛇不死不休了嗎？”她問。

    蘭花螳螂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通過精神鏈接，舟鯉捕捉到了蟲母的想法：她無法理解許青河拋棄后代的行為，更無法理解姜星辰——也就是后代與親代敵視的行為。

    蟲族乃蟲巢模式，蟲母既是種群的主人，也是種群的大腦。

    蟲母的基因讓她不能與哺乳動物的情緒感同身受。

    但蘭花螳螂出身于實驗室，她還有另外一部分基因，很小的一部分來自于人類和其他種族。

    這部分基因又讓她學會了思考。因而蘭花螳螂難以展現(xiàn)表情的面部上匯聚了盡可能多的情緒：“可是，確實是響尾蛇先拋棄他的?！?/br>
    蟲母陷入為難。

    這就……很了不起了。

    舟鯉甚至有些欣慰。

    能為難就是好事，至少她開始動搖了不是嗎？起初舟鯉還以為自己要真的與一只昆蟲溝通呢。

    “你不會接受他的邀請?！碧m花螳螂篤定道：“我能感受到你很討厭響尾蛇?！?/br>
    “我不會?！?/br>
    舟鯉坦蕩蕩地說：“我沒有必須繁殖的需求，自然也不會答應他。”

    蘭花螳螂到底是看著開心了一些。

    她歪了歪頭，又忍不住出言：“那你——鬣狗來了。”

    嗯？

    舟鯉還沒來得及轉(zhuǎn)頭，就聽到房間的正門響了起來。

    “進來吧。”她開口。

    自動門向上拉開，鬣狗神情試探地步入房間。在觸及到蘭花螳螂的存在時他頓了頓，而后選擇忽略了蟲母：“響尾蛇……說請你到棧橋散散步?！?/br>
    這么晚？

    舟鯉思索一番，強行按下心中不適：“請稍等，我吹干頭發(fā)就去?！?/br>
    …………

    ……

    同一時間，女媧星。

    智靈帝國的母星，如今只作商業(yè)中心與禮儀用途。政治中心搬離后，這里的皇宮只有在女皇度假，以及節(jié)慶典禮時使用。

    而眼下既不是度假期間，也與節(jié)日毫不相干。可帝國女皇舟龍，卻是大步跨入皇宮的會客廳。

    年長舟鯉十六歲的女皇，一身利落的白色禮裝，盡管身披作禮儀用途的紅色披風，可她挺拔的身姿和握佩劍的姿態(tài)，分明昭示出其親臨戰(zhàn)場的英姿。

    “戴老大派你一個人過來。”

    舟龍開門見山：“他對你做出了什么指示？”

    會客廳內(nèi)的來客轉(zhuǎn)過身來。

    黑夾克、工裝褲，敞開的衣領之間，金屬狗牌隨其動作而搖擺。智靈帝國的皇宮有多富麗堂皇，與舟龍遙遙相對的姜星辰穿著就有多隨意不羈。

    他抬起金眼，看向遠處的女性。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章！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