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姐弟倆其實不算得真正的留守兒童。留守兒童都有父母，只不過父母在外打拼，很少見面。

    他們其實是失去父母的孤兒，跟年邁的祖父住在一起。

    留守兒童已經(jīng)很可悲了。但是他們，更可悲一些。

    他們的父母，死在了某一年返鄉(xiāng)探親的途中。

    那年禽流感爆發(fā)，疫情區(qū)就在他們老家附近，回鄉(xiāng)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

    山路上車子少了，油門就會踩的狠一些。

    是車禍。

    二手小轎車懟上了運木頭的重型皮卡。

    車上倆夫妻不幸沖出了連護欄都沒有的山道。落下斷崖，一前一后煙了氣。

    祖父念他們年紀小，沒有忍心告訴他們。

    但村子很小。時間久了，就總能從別人的閑言碎語里，聽到點什么。

    jiejie景瑤，有一次，就聽到了。

    村口的幾位頭發(fā)花白的婦人，喜歡在晚飯前后聚在一起，磕著瓜子聊天。

    “老景也算命苦，熬了幾十年送兒子進城，最后竟然沒了！”

    “可憐他年紀一大把了，老伴兒沒了，一個人身體也不好，還要負責帶兩個小的?！?/br>
    這個鎮(zhèn)子上姓景的，不止他們一家，但那幾個婦人忽然發(fā)現(xiàn)了出現(xiàn)在村口的景家jiejie，望向她的目光閃爍，然后很快的躲開。

    他們裝作沒開見，再開口已經(jīng)扯到其他話題。

    但那極度心虛的樣子，讓已經(jīng)懂事的jiejie景瑤，有了一種預感。

    他們口中的“老景”，就是自己的爺爺。

    “jiejie？”

    明晨走的慢了些，松了的鞋帶讓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趕上在前面，站定不動的jiejie。

    他以為jiejie是在等他，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她竟然是在發(fā)呆？

    jiejie的目光直愣愣的盯著前方。風一吹，像是要哭一樣。

    可是前面只有一堆嗑瓜子的婦人，看著眼熟，其實都沒說過幾句話。

    她在看什么呢？又為什么是這般表情？

    弟弟有些疑惑，但他輕輕的喊了一聲，jiejie就回了神，轉(zhuǎn)身笑罵道，“就等你呢，好半天了，就你磨蹭?！?/br>
    說著一把攬過弟弟矮小瘦弱的肩膀，大大咧咧的邁開腿。

    “走了！回家！爺爺還等著呢！”

    那天，她沒有順道去路邊的野生果樹摘蘋果，也沒有因為爬樹蹭了一臉泥。遠遠的，看見坐在弄堂口的玉雕似的少年，也低頭繞著走。

    沉默寡言的小少年，看著那姐弟倆從另一條小道繞走。

    jiejie景瑤只顧盯著腳尖前的石子路，弟弟明晨則有些疑惑的朝他看了兩眼，猶豫幾秒，最后也沒說什么，緊跟上了自己的jiejie。

    那天晚上。

    少年一個人偷偷溜出了家，孤身站在了弄堂深處。

    那戶姓“景”的人家的窗下。

    第23章 花架

    那個時候的房子都是自建的，有錢的建的好一些，沒錢的，就簡單些。

    弄堂深處那戶人家的房子兩層加一個閣樓，很簡單。

    外墻皮甚至因為長時間沒有修繕，脫落的斑斑駁駁。

    小少年抬頭，就看見二樓窗戶開著，橙黃的臺燈下，小姑娘捏著一只布娃娃。

    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那只布娃娃已經(jīng)很舊了，腰側(cè)的布料裂開一道很長的縫，小姑娘胖短的手指都陷入了那團外露的棉絮里……

    她看著布娃娃的目光，讓小少年莫名覺得，她在這一刻是很傷心的。

    那目光仿佛透過這只破舊的布娃娃，在看著一些其他的什么……

    那一瞬間，小少年才驚覺那小姑娘并不像她慣常表現(xiàn)的那樣。

    整天笑嘻嘻，樂呵呵，虎起來不管天不管地，還跟個假小子似的剃了一個寸頭，即使知道有人在背后笑話她，也一副沒所謂的樣子。

    她其實是善感的。

    只不過她習慣把這些敏感的小心思，都藏起來。

    在外面，別人永遠只能看到她頭頂根根豎起的短發(fā)，就跟個小刺猬似的。

    小少年站了半天，那小姑娘也沒發(fā)現(xiàn)。

    于是他在石子路邊撿了一顆小石子，打在了她的窗棱下。

    “咚”的一聲輕響，小姑娘回了神。

    她驚訝的看著站在自己窗戶下的少年，一雙眼睛瞪的溜圓！

    “你怎么……”

    她實在是太詫異了。

    這位冰雕似的少年，總共沒跟自己說過幾句話，現(xiàn)在，卻突然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窗戶下。

    在自己最傷心的一天。

    ……

    這一天，景瑤回家后，就躲開明晨，找機會單獨問了爺爺。

    爺爺頭發(fā)全白，皺紋深陷，不斷閃爍其詞，始終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但是她想，自己應該已經(jīng)明白了。

    她沒有固執(zhí)的要一個明確的答案，而是沉默片刻，說了一句，“我會照顧好弟弟的。”

    很平靜的一句話，老人卻罕見的紅了眼眶。

    ……

    景瑤一個閃神，窗戶下的少年就不見了蹤影。

    她一個心急，慌忙站起來探出身去看。

    那小少年卻像施了魔法一樣，憑空從自己的窗戶底下，冒了出來！

    那張蛋白一樣細膩白皙，又日常冷淡的臉，在橙黃的燈光下，被染上了溫暖的色澤。

    因為小姑娘心急往前探去的動作，和她的臉離得很近。

    近在咫尺！

    他沒有躲開，深色的瞳孔因為被迫拉進的距離，極速聚焦，落在她驚慌的眼底！

    我的心跳的好快啊……景瑤忍不住想。

    回過神來的下一秒，就漲紅著臉立刻拉開了距離！

    屋子的窗臺下是一個花架，少年現(xiàn)在就站在那花架上。

    側(cè)邊的外墻根處不遠，就是一棵快要死了的古樹，萎縮倒掛的根枝制造了不少的落腳點，那里還有一條外露的下水管道。

    少年就是踩著老樹根，順著下水管的凸起一路爬了上來。

    他的衣擺蹭到了灰，頭發(fā)上卡了一片綠油油的嫩葉，而他本人肯定沒有發(fā)覺。

    那古樹雖然說看著快要死了，但依舊在春日里用盡所有的力氣使勁的發(fā)著芽，努力冒著零星的幾片綠葉。

    那一枚稀有的嫩葉，不知為何落下了枝干，悄悄的藏進他的發(fā)梢里……

    那嫩綠的葉片在深夜充滿涼意的空氣里，隨著頭頂?shù)暮诎l(fā)一抖一抖的。

    此刻又被室內(nèi)的燈光一照，就像是千年的冰雕忽然發(fā)了芽，一下子有了生氣。

    那樣子十分有趣，跟平日里他慣有的冷靜自持不茍言笑的模樣相去甚遠。

    但他的目光依舊是極度平靜的，有著少年人難有的深邃。

    他沉默的盯著被女孩兒擺在桌邊的布娃娃，過了幾秒開口，說的卻是，“今天沒有蘋果?！?/br>
    景瑤明顯愣了一下，不明白他這么晚了來爬墻頭，為的竟是一只尋常的蘋果？

    “就今天沒有而已，你就為了這個爬我家的墻？”

    小少年依舊沒有說話，只是溫溫和和的看著自己。

    “很危險的，你知道嗎？”

    小姑娘心里詫異又有些隱約的擔心，混和著起初失落傷心的情緒，心里的火苗一下子就竄了起來，想到什么就說什么，直白的過分。

    “而且你既然有這本事，要吃蘋果為什么不自己去爬樹？”

    蘋果什么的，其實不是他真的在意的事情。

    讓他在意到晚上心緒焦躁的，是每天回家路上都會給他帶一只蘋果的姑娘，今天為什么要繞著他走？

    她在不開心？

    她因為什么而不開心？

    是發(fā)生了什么嗎？

    他想不明白，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了解這個忽然頻繁的出現(xiàn)在他生命里的小姑娘。

    她就像荒野里偶然生長出來的玫瑰。

    因為沒有對比，從不知道自己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