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波斯已然陷落，然而，吾怎可容許烏拉諾斯再度與吾相觸！”

    大地女神出言宣告，隨之地動山搖，火焰之野的裂谷縫隙頃刻間被熾熱的巖漿填滿，山口熱意沸騰，熔巖飛濺四溢，蓋亞為了將宙斯拽下天空之座而孕育于烈焰之中的癸干忒斯們一個接著一個，咆哮著從火山中飛躍而出，向著比他們更為巨大的災(zāi)厄化身撲去！

    她厭倦地閉上眼。將毀滅的事交給基雷斯。

    也許花了很長時間，可能不過須臾，火焰之野歸于沉寂。

    哪怕有著蓋亞的加護，即便大地女神的復(fù)生權(quán)能與災(zāi)厄互相克制，最后不論是赤紅的熔巖，還是焦黑的裂谷，又或是長發(fā)蛇足的巨人，還有環(huán)繞海島的水面，乃至頭頂?shù)倪@一片蒼穹，一切都消失了，盡皆被黑色覆蓋。

    基雷斯還在說著什么，但她已經(jīng)聽不清了。她知道它們的力量瀕臨枯竭，這具軀體也恢復(fù)到正常大小，哪里都疼痛，仿佛隨時會從內(nèi)部裂開。

    她追逐而來的目標(biāo)卻不見了。

    又被騙了一次。她想?；姿勾蟾攀菍Φ模跊Q定獻祭自身的那刻就注定要毀滅，不如鬧得盛大到極點，擊敗萬神之王還不夠，要摘下星辰，讓天空墜落，讓整個世界與她的憤恨一起消亡。那樣也不壞。但她實在想要知道。

    “我是誰？”

    “來，我親愛的。”

    “換個地方，我就告訴你為何我無法履行承諾?！?/br>
    模糊的視野中飄進一角紫色披風(fēng)。

    她大口吸氣，瞇起眼睛聚焦。

    黑發(fā)的神明俯身，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些寒涼的、帶著遙遠馨香的碰觸，他好像在撫摸她的臉頰。她沒有力氣支起身推開他。

    “最后能不能至少抱抱我?！?/br>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但是赫爾墨斯居然真的將她扶起來靠到胸口，低下來親吻她的頭發(fā)。

    他的動作驟然一頓。

    一柄黑影繚繞的匕首刺入他的胸口。災(zāi)厄之力入侵，瘋狂地汲取著神使體內(nèi)的神氣，意圖將他侵蝕。

    她的視力恢復(fù)了一些，抬眸看去。

    他居然在笑，笑得眼中碧波蕩漾。

    心頭悚動，她要推開他，他卻抓住她握著匕首柄的手，另一邊把住她的臉頰湊近。他強硬地撬開她的唇齒，舌尖一壓一彈，什么東西滾過舌面掉下喉嚨，忽然改換形態(tài)化作液滴。

    被迫咽下的液體在她身體內(nèi)點燃奇異的火焰，時冷時熱的力量在四肢百骸流竄，她想掙扎，卻動彈不得。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她慢了數(shù)拍才察覺舌尖遺留的味道有些熟悉。

    他松開她，授課似地淡然道：“偷盜的竅門其一，制造契機，轉(zhuǎn)移受害者的注意力?！?/br>
    再定睛看去，赫爾墨斯手中籠了一團黑影。他泰然自若地任由災(zāi)厄之力滲入肌骨，將他從左手指尖開始侵蝕。與此同時，像要撕裂她身體的疼痛減輕了，怪異的力量還在游走，她的肢體正在恢復(fù)形態(tài)和氣力，不再是褪色一般的怪異蒼白。

    他右手化出雙蛇杖，在她身后的某處點了一下：“雖然早知道事情絕不會順利，卻沒想到偏偏是最糟糕的一種假設(shè)成真。”

    暈眩再度襲來。他的話是完美吻合某道鎖的鑰匙，熟悉又陌生的場景飛掠著接連浮現(xiàn)眼前，更早更坦白的求愛，細節(jié)上有所不同的逃婚計劃，和她印象中出入極多，但又找不出錯，似乎本來就該是這樣。

    唇舌不聽使喚，她顫抖著抓住他的左臂，想阻止黑影繼續(xù)蠶食他的身體。

    赫爾墨斯微笑著將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說話時身周竄過詭異的青白色火花，宛如鏈條：“我和你在時間上總是有點問題，不是不夠，就是錯開。厄庇墨亞和阿刻戎河邊，我都到得太遲，這次卻到得太早?！?/br>
    她僵住了。

    能推導(dǎo)出的結(jié)論只有一個。

    “你－－”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一股大力卻從背后吸住她，要將她卷進去。

    她倉皇回頭，看見虛空中開出一個水渦狀的孔洞，里面仿佛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沒有，只是報以注視，她就被更加快速地向其中拉扯。基雷斯的低語變得興奮而嘈雜，反反復(fù)復(fù)地叫喊著什么她無法辨析的詞眼。

    不！還有那么多疑問，他明明什么都沒來得及解釋清楚。

    “赫爾墨斯！”

    她想拉住他，卻無法抵抗那股力量。

    洞口在她面前合攏。赫爾墨斯給她最后的表情是含笑的。

    “潘多拉，”他原本還想說什么，最后只輕柔地嘆息。

    不知通往何方的入口合攏。

    火焰之野重歸冥界般的寂靜。

    赫爾墨斯軀體近半已然化為不祥的黑煙，卻并未消散。他仰首，望著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冥河女神斯堤克斯。青金石色頭紗的陰影遮掩她的面容，她的足下有一汪與衣袍頭紗同色的可怖水波徐緩波動。

    “我違反了幾個毒誓？兩個？還是三個？”赫爾墨斯笑起來。

    冥河女神沉默不語。不論是見證誓言還是施加懲罰，她都保持緘默。

    最后，冥河女神和赫爾墨斯的身影也消失了。

    漆黑的曠野與海潮之上，再無任何動靜。

    一點一點地，侵蝕天空的災(zāi)厄開始散落。穿過星光的海潮，輕輕地，微微地，像黑色的雪花，悄然降下，就如奔赴他們的最后結(jié)局，飄落在所有生者、死者與永生不死者的身上。[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