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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該如此。 然而不論他如何呼喚,潘多拉依舊固執(zhí)地流連于渾噩的夢鄉(xiāng),不祥的淡青色覆蓋著她蒼白的臉龐。 “睜開眼,”赫爾墨斯的聲音從細小處開始潰塌,“看我一眼,看看我--” 地底陰寒的氣息裹挾著惡意襲來,這寒意本不足以侵襲神明之體。他依然覺得冷。和潘多拉一樣。他驀地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抱著她,感覺怎么都不對。 還有辦法。還能夠補救。對。他當然有備而來。 赫爾墨斯摸出一直藏在身上的雙耳瓶,砸開封蓋,將瓶口湊到潘多拉的唇邊。 這是神明的食糧,是賜予少數(shù)被神鐘愛之人的仙饌密酒。 閃光的神酒沾濕皸裂的嘴唇,卻無法順利流進口中,反而沾濕脖頸與衣裳。他只能試著扳開她的嘴。 “該醒來了?!?/br> 赫爾墨斯執(zhí)拗地繼續(xù)往她的口中灌注神酒,甚至含住酒漿噴吐為霧,試圖讓潘多拉的臉龐重新恢復溫暖。 即便是仙饌密酒,也無法起死回生? 很簡單的事,他花了平時所需數(shù)倍時間才想明白。 赫爾墨斯籌劃時沒有認真將潘多拉已死作為前提細想過,更沒有試過給死者飲下仙酒。也沒有別的神祇試過這般豪奢之舉。 有這疏忽只因他之前不止一次奉命將英雄死去的靈魂引到天空之座前,旁觀他們接受永生。他看到還呼吸著的凡人飲下神明的佳釀便獲得不死,見證英雄的魂靈舉杯然后躋身神靈之列,便一廂情愿地認定前者引發(fā)后者,混淆前提,得出結(jié)論,堅信獲贈神酒就會擺脫死的侵擾。并非如此,生前就飲下仙饌密酒是一回事,死后榮登奧林波斯是另一回事,引發(fā)復生神跡的是萬神之王的認可。他的偏信實為后此謬誤。 “不要這樣。” 不應該是這樣。 他忘記了是一支金箭在他胸中燃起愛火,又是另一支鉛箭將烈焰掐滅。 也是同一時刻,赫爾墨斯的某一個側(cè)面冷靜而殘酷地做出判斷,其實在他抵達厄庇墨亞之前,潘多拉就已經(jīng)開始逐漸冷卻。 即便厄庇墨透斯沒有飲下魔藥,即便蓋亞同意指路,依然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而另有許多種他本可以卻沒能夠抵達的收捎: 如果他更早懷疑并察覺厄庇墨透斯有另一副面孔;如果他在謁見宙斯前將心靈包裹上更多層謊言的壁障;如果他自火焰之野歸來先繞路去人間;如果他沒有因為中箭的異樣感受而止步;如果他沒有與厄洛斯長談;如果他沒有因為宙斯的介入而動搖;如果他在魔盒開啟后果斷回應最初的呼喚;如果他沒有優(yōu)先顧及奧林波斯的戰(zhàn)況;如果他戰(zhàn)斗途中就拋下同胞自前線脫走;如果他斬獲更多戰(zhàn)果,戰(zhàn)局更早一些向奧林波斯側(cè)傾斜;如果他更用心一些,分出哪怕只有一點意識,在還聽得見的時候去傾聽潘多拉究竟在說什么;如果他在她的呼喚停止時立刻察覺…… “我不祈求你的原諒,但--醒過來,看著我?!?/br> 縱然是他錯漏,這種時候……奇跡這種東西就該在這種時候發(fā)生,而不是成為落空斷裂的最后一根稻草。 “……別這樣懲罰我?!?/br> 胸口猛然傳來尖銳的劇痛。 赫爾墨斯低下頭。閃光的箭鏃從胸膛皮膚中冒頭破出,數(shù)量有二,燦金與冷銀緊挨彼此,卻無法共融。而現(xiàn)在,有什么別的東西在他體內(nèi)洶涌膨脹,排斥著相悖的一雙箭矢,不再給予它們存生之地,硬生生逼金箭與鉛箭一同現(xiàn)形,要將它們徹底擠出去。箭頭咬住皮rou顫抖,負隅頑抗,妄圖繼續(xù)左右他的意志,玩弄他的情緒。 他反手去摸,在后心位置觸碰到箭桿與尾羽,其一guntang柔軟,另一冰冷沉重。惱人的惡作劇,可憎的陰差陽錯。他收攏手指抓住,用力向外一拔。 感覺不到軀體撕裂的疼痛。可能從不知哪一刻開始,他能感覺到的便只有疼痛了。 脫離了宿主的愛恨之箭還在嗡嗡撲騰,像垂死掙扎的長蟲,赫爾墨斯將箭身往巖石上猛壓。斷裂的脆響過后,厄洛斯之箭雙雙彎折。 他終于真正地重獲自由。 低下頭,他再一次地看向潘多拉。 神明視黑暗如白晝的瞳仁悚然驟縮。 仙饌密酒自唇角淌落,在覆蓋肌膚的塵土上開出一條濕痕,像彩繪掉漆,露出其下的材質(zhì)本貌。 他想到剛才扳著她下顎開啟唇瓣時很困難,他根本不敢用力。她堅硬卻易碎,感覺稍不小心就會掰壞。 猶如曝曬太久而開裂的黏土。 “潘多拉?” 不,這不是她。 不再是她了。 重影在搖晃,記憶閃回,與之勾連的情緒在復蘇。藤架于蔓生的花葉可有可無,一旦根須深深扎入土壤,即便失去依傍也依舊會野蠻地生長。擺脫愛欲之神影響的胸口炸裂開兇惡的潮涌。這悲慟是什么?根本不是厄洛斯的捉弄。原來竟是他自己的、不知何時纏繞著愛之金箭抽芽吐絲的情愫。 他僵住了,思緒停滯,因為遲到的醒悟陷入癱瘓。 低啞的喃語在地底幽谷中響起。 “對不起?!?/br> “……” “求你了?!?/br> “……” “我請求你……” “……” 他不知道究竟在向誰祈求垂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