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單獨(dú)和柳老師說說話嗎？”江禹?xiàng)餍χ鴨柋Ｄ?，道：“你放心吧，如果柳老師有什么問題，我們會(huì)立刻叫你的?！?/br>
    保姆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道：“不行的，我要好好照顧柳老師，不能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的?！?/br>
    “jiejie，就讓我們和柳老師單獨(dú)說說說話吧！”

    一道帶著女孩特有軟糯音嗓音的聲音響起，保姆下意識(shí)低頭，直接對上了一雙綠色淺淺的眼睛。

    江靈魚歪了歪頭，笑瞇瞇的問：“可以嗎？”

    保姆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眼底淡淡的綠色浮現(xiàn)，她道：“那就只能一會(huì)兒哦……”

    等保姆離開之后，江禹?xiàng)骺戳艘谎蹖Ψ降谋秤?，問江靈魚：“小祖宗，您剛剛對她做了什么?。俊?/br>
    江靈魚道：“也沒做什么，只是給她下了一點(diǎn)心理暗示……”

    江禹?xiàng)骺戳艘谎蹢羁∏?，楊俊清呆站在原地，表情一片空白，正怔怔的看著前方的背影?/br>
    只是，除了站在原地，他卻一直沒有其他的動(dòng)作。

    江靈魚掀起眼皮看著他，語氣淡淡的道：“不是說，最后的愿望是想看看自己的父母嗎？為什么不過去？”

    為什么不過去？

    楊俊清的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卻無法回答江靈魚這個(gè)問題。

    近鄉(xiāng)情更怯，說的便是他此時(shí)的狀態(tài)，明明心心念著想要看看母親，但是真到了近前，他卻完全不敢上前去了，心里充滿了一種畏懼的想法。

    江靈魚伸手在他的腰上推了一把，道：“呆站著做什么，去啊！”

    楊俊清身子一個(gè)踉蹌，險(xiǎn)些跌倒在了地上，他踉蹌往前走了兩步，站直身體，抬起頭看向傘下的那道身影，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走了過去。

    短短的幾十步，他卻仿佛走得十分艱難，心里充滿了緊張，一直到走到了遮陽傘的陰影底下，他低頭，看見了那張布滿歲月痕跡，格外蒼老的臉，心里突然就松了口氣。

    眼睛，卻是瞬間就變得酸澀起來。

    他眨了眨眼，蹲下身子，伸手抓住了那雙枯瘦并且布滿老年斑的手。

    “媽……”他叫了一聲，聲音有些哽咽，道：“我回來了，阿寶回來了！”

    楊俊清，小名阿寶，只是這個(gè)名字，只有父母兄長會(huì)叫，其他人是完全不知道這個(gè)小名的，曾經(jīng)楊俊清對這個(gè)小名深惡痛絕，但是此時(shí)面對著年邁的母親，他卻忍不住叫出了這個(gè)名字。

    “媽……”

    他將臉埋在母親的雙手之中，恍惚中，眼中似乎有熱淚滾滾而下。

    ——他知道是幻覺，對于鬼來說，眼淚都是奢侈的，鬼是不會(huì)流淚的。

    坐在椅子上的楊母雙唇微微蠕動(dòng)了一下，嘴中突然喃喃念道：“阿……寶……”

    頓時(shí)，楊俊清猛的抬頭，驚訝的看著她。

    “媽？”他輕聲叫了一聲。

    楊母卻沒有看他，而是仍然盯著那棵枇杷樹，磕磕絆絆的道：“阿寶，阿寶喜歡的，枇杷樹……阿寶，最喜歡枇杷……枇杷沒了，阿寶會(huì)不高興的……”

    “阿寶……阿寶？！”

    楊母突然激動(dòng)起來，有些著急的道：“怎么辦，枇杷沒了，阿寶會(huì)不高興的……”

    說著，她開口喊道：“老楊！老楊——”

    然后，又開始叫著其他的名字：“阿峰，阿峰……”

    阿峰，楊俊清的大哥叫楊俊峰。

    楊俊清忍不住抓緊母親的手，喊道：“媽——媽！我在這里，我在這里啊看，阿寶在這里啊！”

    楊母卻仿佛沒看見他，站起身來，彎曲著背脊，踉踉蹌蹌的就要去找“老楊”和“阿峰”，要讓他們來把枇杷樹給治好，不然小寶肯定會(huì)生氣的。

    “媽……”

    楊俊清跪在原地，看著那道瘦小的背影，低垂下頭，怔怔的看著地面。

    他的背影，看上去無比的哀傷，江禹?xiàng)饕粫r(shí)間不確定，讓他來看自己的母親，是不是正確的決定，人鬼殊途不說，他年老、得了老年癡呆的母親，也明顯不認(rèn)得他了。

    就在江禹?xiàng)鬟@么想的時(shí)候，他看著眼前的一幕，突然一愣。

    楊俊清跪在原地，神色極為黯然，他的眼睛極為酸澀難忍，但是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心里充滿了對母親的自責(zé)與悲傷。

    他沒想到，就算是得了老年癡呆癥，母親的心里，仍然心心念念的念著自己。

    “是我不孝……”他心里這么想著。

    突然，腦袋上一重，楊俊清愣了一下，怔怔的抬起頭來，正對上母親“無齒”的笑容。

    楊母的牙齒已經(jīng)掉光了，因此嘴巴看上去有些不太好看，嘴唇往里凹，可是此時(shí)，她的嘴唇卻是上揚(yáng)的，用一種極為溫柔的眼神看著楊俊清。

    “我們小寶怎么了，怎么哭成這個(gè)樣子?。俊彼f。

    楊俊清愣愣的喊了一聲：“媽……”

    楊母伸手從桌上拿了一個(gè)枇杷過來，道：“小寶，來，你最喜歡的枇杷，吃了枇杷，小寶就開心了……小寶不要哭了啊?！?/br>
    那誘哄的聲音，簡直就是在將楊俊清當(dāng)小孩哄。

    “我們小寶啊，要永遠(yuǎn)開心啊……”

    楊俊清的眼眶很紅，他看著手里金黃的枇杷，伸手緊緊的將它攥在了手里。

    “嗯！”他努力朝著母親露出一個(gè)微笑來，道：“我會(huì)永遠(yuǎn)開心的！”

    ***

    江靈魚他們是在中午離開的，看著楊母吃完午飯，精神不濟(jì)，他們便離開了。

    楊俊清心里雖然有些不舍得，但是還是隨著江靈魚他們離開了。

    “我以為你會(huì)一直守在你母親身邊了……”江禹?xiàng)髡f。

    楊俊清苦笑，他看著手里的枇杷，道：“我的確這么想過，可是……小祖宗說過的，人鬼殊途，我已經(jīng)死了，那就不應(yīng)該留在她身邊。”

    人鬼殊途，鬼是會(huì)對活人造成影響的，輕則幻覺，重則死亡。

    只要楊俊清不想母親出事，他就不該留在楊母身邊，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但是能夠做到，那卻是另一回事了，許多鬼即便知道自己的存在對活人不利，但是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執(zhí)念，徘徊在活人的身邊。

    所以，楊俊清竟然這么輕易就放棄了，還真的是讓人有些驚訝的。

    不過江禹?xiàng)鬓D(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很正常，楊俊清畢竟和普通的鬼不一樣，他可是在相機(jī)那個(gè)空間中，在那個(gè)女鬼的“摧殘”之下，活了三十多年的鬼啊。

    所以，他能抵抗心里的執(zhí)念，好像也不奇怪啊。

    楊俊清仰頭看著天，道：“知道我mama安好，一生順?biāo)?，我就放心了?！?/br>
    **

    而在江禹?xiàng)魉麄冸x開之后不久，楊俊清的大哥楊俊峰就回來了。

    一回來，他就詢問保姆，自己母親今天的情況：“我媽今天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保姆道：“楊奶奶今天狀態(tài)很好，而且心情看起來也很不錯(cuò)，吃過早飯就在花園里看枇杷，后來她以前的學(xué)生來看她，剛陪她吃了午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睡下了……”

    楊俊峰點(diǎn)頭，先上樓去母親的臥室，看了一眼自家母親的情況，見她老人家神態(tài)安閑，一副熟睡的樣子，這才覺得心里松了口氣。

    前段時(shí)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花園里的那棵枇杷樹突然開始枯敗，原本碩果累累，一串串金黃的枇杷看上去格外的喜人，但是一夜之間，等第二天起來，不僅枇杷都快掉光了，就連葉子也是，現(xiàn)在就只剩下光禿禿的幾串枇杷還掛在上邊。

    這枇杷樹是從他們家以前住的地方移植過來的，他幼弟最喜歡這棵樹上的枇杷，只是后來，他弟弟生了怪病，在昏睡了幾天之后去世了。

    當(dāng)時(shí)他父母大慟，尤其是他母親，哭暈了好幾次，后來他們住的地方拆遷，他們也將這棵樹給搬走了。

    他母親經(jīng)常看著這棵樹睹物思人，因而前兩天枇杷樹枯敗，把他母親給難過得，這兩天吃飯都吃不香了，心情也是郁郁寡歡的。

    不過現(xiàn)在看來，母親的心情好像的確變好了。

    看著楊母舒展的眉頭，楊俊峰心里這么想著，自己也忍不住松了口氣。

    確定母親沒事，他扯了扯脖子上的領(lǐng)帶，就要轉(zhuǎn)身離開，不過此時(shí)，身后卻傳來了一點(diǎn)動(dòng)靜。

    “阿峰？”母親喊了一聲。

    楊俊峰一愣，轉(zhuǎn)過身來，果然看見母親已經(jīng)醒過來了，正動(dòng)作蹣跚的從床上坐起來。

    “媽……”楊俊峰叫了一聲，忙走過去，伸手把她扶著坐了起來，順手將一個(gè)枕頭塞在了她的后背，問：“是我吵醒您了嗎？”

    楊母搖了搖頭，道：“沒有，我本來就沒睡著了……”

    她看著楊俊峰也變得蒼老年邁的臉，突然笑了下，道：“你啊，也老了啊?！?/br>
    楊俊峰忍不住笑，嘆道：“您忘了嗎，我也是六十歲的人了啊?！?/br>
    三十多年的時(shí)間，不僅楊母他們在變老，他也在變老啊，只有楊俊清，他的時(shí)光一直停留在了過去，永遠(yuǎn)沒有未來。

    楊母的表情有些恍惚，又有些高興的道：“你知道嗎，我今天啊，看見我們家小寶了，他還和以前一樣了，和以前一樣帥氣英俊，和他死的時(shí)候一模一樣了！”

    聞言，楊俊峰愣了一下，旋即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慌。

    “您，您怎么會(huì)看見小寶呢？”他有些著急，腦袋里已經(jīng)有了不少不好的聯(lián)想。

    ——聽說即將死去的人，在臨死的時(shí)候會(huì)看見已經(jīng)死去的親人來接他，難道母親就是這樣的狀態(tài)？

    楊母看著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沒好氣的道：“放心吧，那不是幻覺，我是真的看見小寶了！”

    “小寶跟我說，這些年他一直被關(guān)在一個(gè)地方，一直出不來，現(xiàn)在他終于出來了，就來找我們了……你是沒看見小寶的樣子，那么大的人了，還是那么愛哭了?！?/br>
    “媽……”楊俊峰忍不住叫了一聲。

    楊母道：“我沒瘋，也沒有產(chǎn)生幻覺，我從來沒有這么清醒過。”

    以前她總覺得腦袋木木的，思緒也很遲鈍，看什么都有種無法反應(yīng)過來的感覺，可是今天，她卻無比的清醒，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看什么。

    她臉上露出一個(gè)慈愛的笑容來，道：“小寶啊，還以為我是傻的了?！?/br>
    可是她不傻的啊，她只是在哄著那個(gè)傻孩子而已，只是想讓那個(gè)孩子放心而已，也不想要他對自己有太多的留念，不然的話，如果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他怕是要舍不得離開了。

    “……我啊，真的好舍不得我們家的小寶啊！”

    楊母說著，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

    楊俊峰忙安慰她老人家，好不容易把人哄睡了，又匆匆下樓，打電話叫醫(yī)生來，在等待醫(yī)生的這段時(shí)間，他又仔細(xì)詢問了保姆有關(guān)今天來拜訪的幾人的消息。

    “……其中兩個(gè)人，是江影帝和他的經(jīng)紀(jì)人了！”保姆的聲音有些驚嘆。

    這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楊俊峰也有些驚訝，不過他更在意的是，這些人和他母親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不然母親怎么會(huì)突然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

    也許，真的是母親大限將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