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些人的眼中，安華只看到堅定兩個字。她已經(jīng)明白，這些人不會放棄在外頭跑私車。

    “安隊長，如果車隊可以跟二公司那樣，我們完成任務(wù)后，把車子給我們跑一趟私人運輸?shù)脑?。我們就不會這樣三天兩頭請假?！闭f話的司機正是那位之前在派單大廳宣傳二公司美好的老黃。

    這位老黃，在車隊專門跑去兩湖地界的長途單。在專線運營方面，是個人才。而其他三個人，都是跟著他一起跑兩湖的司機。

    安華知道，他們這個小車隊是團結(jié)起來了。

    “車隊的貨車是公家財產(chǎn)，只能用于公家的運輸工作。你要是借車是用來給親戚朋友搬家的，那么我會審批。但是，如果是想用公家的大貨車，跑貨運賺錢到自己的口袋。那么，不好意思了，這事兒我是不能同意的?！?/br>
    安華這話說得十分斬釘截鐵。

    公家的貨車，那就不能用于私人用途。而且，如果這些司機，偷偷用公家的貨車接私人運輸單。要是中途出了車禍，這責(zé)任誰來擔(dān)？這時候的私人運輸，有時候就連運輸委托單都不會填寫。司機就像一個工具人一樣開車。出了車禍后，損壞的貨車沒人能擔(dān)責(zé)任。司機受傷，更加沒人能擔(dān)得起這個責(zé)任。

    這就是安華對貨車管理十分嚴格的重要原因。

    說句不好聽，這些司機的抗風(fēng)險能力很差。要是用公家的車，跑了私人的貨。這車禍的責(zé)任，那只能司機自己擔(dān)責(zé)。但是，車禍一出，這些司機能有幾個擔(dān)得起這種責(zé)任？

    安華不喜歡這些司機，把眼睛盯著這么點小利潤，而忽略了自身的安全。

    不過，老黃這些大老粗顯然不懂安華的用心良苦。他們只知道，這兩年倒騰到的那些小物件，賺的錢沒有以前多了。很少有人找他們帶貨了。司機的工資一點兒也沒增加，工作量卻加大。跑私車又不給。安華簡直就想要斷他們的財路一般。

    安華一眼就能看到這四個人情緒的波動。不緊不慢地繼續(xù)道：“你們的困難，單位都知道。但是，很多事情不是我們能管得到。叫你們過來，不是想著批評你們。是想問問你們的意見。要不就以后別請假，按照以前那樣出車干活。別動不動就請假。要不，就干脆在單位辦個停薪留職。然后安心去私人車隊跑車?！?/br>
    安華的話已經(jīng)算是仁盡義至。要是這四個人還不肯收斂自己的動作。下一步，安華就要找交通監(jiān)察部門的人過來清算。

    好在，這四個人也不是死腦筋。最后小聲商議一番過后，同意辦理停薪留職的手續(xù)。

    他們這個決定，安華并不意外。在送他們出門去運輸樓辦理手續(xù)的時候，安華笑道：“以后跑私人車隊，記得多注意安全。”

    安華沒有說出口的，則是這私人車隊一旦出了車禍。應(yīng)該不會給司機賠湯藥費。說不定，司機還得自己掏錢修車來著。

    解決了這四個人過后，整個運輸隊的氣氛變化了不少。最起碼，不會有人再抓著加工資的事情不放?？梢?，這鐵飯碗的威力，在80年代前期，仍然威力不凡。

    安華也趁著這個機會，讓孫凱幫忙打聽這些司機的倒騰商品生意，為什么會越做越?jīng)]賺頭。等孫凱打聽回來后，安華才知道。司機們的倒騰生意做不好，不是因為貨太多沒人買。而是他們的選品有問題，不符合時代的潮流。要是換個女同志去進貨，說不定就能賺多點錢。

    只是她也不能明目張膽地說司機完成出車任務(wù)后，可以倒騰貨物。所以，她去了趟老姜師傅家。跟老姜師傅的愛人提了個建議。

    這個建議在安華離開職工樓后的當天晚上，就慢慢在職工樓傳播了開來。司機們漸漸有人發(fā)現(xiàn)了自己選品的錯誤。開始回家讓自家女人教教什么叫選品。別以后倒騰回來的貨根本沒人看得上。

    要知道，這個年代，已經(jīng)不再是不管什么東西，都能隨便賣出大價錢的時期了。這時候的人們，多了很多選擇。自然，眼光也就高了起來。

    安華的建議十分有用。

    當再次有司機出長途的時候，帶回來的商品就完全換了一個風(fēng)格。然后，這些商品被他的妻子帶著，去了外頭市場擺攤，賺了二十塊錢。

    因為這個事情，整個運輸隊的氛圍終于安定了下來。安華看著司機們臉上重新出現(xiàn)的大笑容。心里卻明白，時代的洪流一直在沖擊。這看著表面平靜的運輸隊，不會平靜多久，又將會引起波瀾。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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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章

    私人車隊

    安華本以為運輸隊平靜的日子可以安穩(wěn)幾個月。沒想到, 兩個月后，又有司機過來找安華申請辦理停職留薪。

    安華看著他們閃躲的目光, 知道這是心虛了。

    “你們是看老黃他們賺錢了, 所以也有樣學(xué)樣？”安華淡淡地看向這幾個司機。

    不是她想擋著人發(fā)財，而是這幾個申請停薪留職的司機，都只有幾年駕齡。這種愣頭青司機, 居然不靠著他們國營運輸公司的大樹下，多學(xué)點技術(shù)。居然學(xué)著人家老司機，想去外頭賺大錢。

    “安隊長，不是我們不想繼續(xù)留在車隊。我要結(jié)婚了，但是買三轉(zhuǎn)一響的錢湊不齊。黃師傅這兩個月一共賺了500多。我一個四級駕駛員，一個月工資也就60塊，根本不頂用。要是出去跟著他所在的車隊干。兩個月, 我可以拿到300塊。你讓我能怎么選？”

    安華聽到這樣充滿了“不得已”的借口, 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老黃那收入她是知道的, 確實很高。只是這樣高的收入, 是因為老黃一天能跑三趟短途車。長途任務(wù)的話，那是經(jīng)常晚上不休息, 跑夜路的那種。這樣拼命跑車，不賺錢才奇怪。

    而他們正規(guī)的國營運輸車隊, 并不會這樣無限制地壓榨職工。相反, 安華這個隊長從司機的身體狀況跟經(jīng)驗出發(fā), 給他們安排合適的任務(wù)。老黃這樣熟悉兩湖路線的司機，現(xiàn)在成了全才。只要能賺錢的路線，都跑。

    這個年代, 干什么都能賺錢。只是, 這老黃的工作, 顯然是靠拼命勞動換取錢財。

    她抬頭看看這五個充滿朝氣的臉，眼神十分堅定。就知道自己是勸不住了。

    也罷！讓他們出去私人車隊混一混，接受一下來自社會的毒打也不錯。

    “你們要想好了。這停薪留職雖然說是給你們留著崗位。但是，我們車隊的工作量十分大，不會一直等著你們回來。你們今天辦了這個停薪留職手續(xù)后，車隊的工作要是忙不過來。我馬上就招新人進來?！?/br>
    五人想到反正鐵飯碗還在，只是換個地方開車而已。一點兒也不在乎安華所說的話。

    送走了這五個愣頭青后，安華直接給省運輸隊的伍隊長打了個電話：“伍隊長，你們車隊有那些跑私車的嗎？”

    安華想看看，省里的車隊那邊，跑私車的情況是不是很普遍。

    電話那頭的伍隊長沒想到安華會問他這個問題。

    “當然有，這私車賺錢??！到處都缺車，到處都有貨啦！現(xiàn)在你只要有一臺車，就有貨拉。拉一趟賺到的錢，可比領(lǐng)死工資要強得多?！?/br>
    安華聽懂了伍隊長的潛臺詞?？磥?，省運輸隊那邊，跑私車的司機也不少?。?/br>
    “那些要跑私車的就讓他們跑吧！沒保障，說實在話，這時候要跑私車也可以。今年汽車保險不是改革，增加了保障范圍，變成機動車輛保險嗎？要是給所有車輛都投了這保險。那么跑私人車隊應(yīng)該就還好?！?/br>
    汽車保險變?yōu)闄C動車輛保險，剛好就是今年新出的一項改革。這個改革，因為涉及到貨車司機，安華還專門在《三南運輸雜志》寫過一篇文章。重點介紹了車輛保險這個東西的重要性。

    不過，這個機動車輛保險是一種商業(yè)性質(zhì)的保險。目前所有運輸公司，包括國營跟私營，并沒有投保。國營車隊比私人車隊優(yōu)越的一點，在于出現(xiàn)車禍的話，國營車隊不會拋棄司機。相反，會墊付司機的醫(yī)藥費，讓醫(yī)院盡快救治病人。

    至于后世的《機動車交通事故責(zé)任強制保險》，也就是交強險，還得等到2006年才會出現(xiàn)。

    安華聽到伍隊長的話后，好笑道：“大部分私人車隊都追求利益。要是手底下的司機出了車禍后，給墊付醫(yī)藥費就算有良心的了。難道還指望他們給車輛投保嗎？”

    伍隊長也明白這種事情。兩人說完這個后，就把話題轉(zhuǎn)到了山海市碼頭建設(shè)項目來。這個項目，計劃了好幾年。今年年頭，項目終于要上馬了。這時候，項目應(yīng)該處于基礎(chǔ)設(shè)施建設(shè)中。

    “山海市沿岸的吃水深度不夠停靠大型貨輪。目前是按照接受小貨輪停靠的標準在建設(shè)?！?/br>
    大型貨輪因為自重跟貨重的關(guān)系，吃水深度很深。這樣一來，大型貨輪就不能?？吭谒疁\的地方。而偏偏，山海市的海域特點，注定了大型貨輪無法?？?。不過，建成專門的小型貨輪?？浚鳛橐粋€貨物中轉(zhuǎn)站來建設(shè)的話，也是十分不錯。

    兩人就這個問題交換了很多自己的看法。這一個電話的重點就放到了碼頭建設(shè)完畢后，會對整個三花省的運輸行業(yè)造成多大的影響。這時候，兩人完全沒有想到，他們電話開頭說到的事情，居然那么快就成為了現(xiàn)實。

    ——

    這天上午，安華正在辦公室工作的時候，就接到了來自南花市第一人民醫(yī)院的電話。

    “你好，你這邊是南花市第一運輸公司吧！我這里是南花市第一人民醫(yī)院?！?/br>
    安華點頭，這時候接到人民醫(yī)院的電話，不會是家里人出事。估計是哪個司機出車禍了。想到這里，安華馬上回復(fù)：“請問出什么事情了嗎？”

    “我們這邊剛送進來一個叫賴國青的年輕男同志。身上帶著的工作證是你們單位。他這會兒已經(jīng)送去搶救了。你們單位派個同志過來，處理一下入院的事情。”

    安華放下電話后，十分震驚。

    這位賴國青正是半個月前，找她辦理停薪留職的五個年輕人之一。半個月的功夫，這人就出車禍了。這來自社會的毒打，也未免太過毒了吧！

    安華心里擔(dān)心，立刻找出司機檔案。給這位賴國青父母所在的單位打了電話。他父母都是汽水廠的職工。安華直接把電話打給了汽水廠倉庫吳主任，讓他幫忙通知這賴國青的父母。而她自己，則是先給孫海那邊打電話，匯報了這個意外事故。接著，帶著工會的職工小馬。兩人一起前往了人民醫(yī)院。

    人民醫(yī)院這邊，安華剛到達后，就看到了一個滿臉血污的中年人。而中年人身邊，有兩位交警部門的同志，正在對他進行詢問。

    交警部門的人看到安華一身運輸公司工作服過來，馬上問道：“你就是賴國青同志的領(lǐng)導(dǎo)？”

    安華：“我是南花市第一運輸公司運輸隊隊長，我叫安華。請問他這是遇上什么事情？”

    這兩位過來詢問的交警同志顯然都不認識安華。問起話來十分嚴肅：“他出了車禍，貨車車頭直接裝扁。身上多處出血，還在搶救。你們單位是不是對員工很苛刻。我們調(diào)查到那位賴國青同志，已經(jīng)連續(xù)開車超過48小時了。”

    最后這句話已經(jīng)帶上了批判，活像安華是個壓榨人的大資本家似的。

    安華立刻把眼睛轉(zhuǎn)向那個中年男人，當看到對方閃躲的目光時，大概能猜到發(fā)生什么事情。左不過是自己沒來之前，這中年男人，把責(zé)任推到他們運輸公司這邊來而已。

    于是，安華義正嚴詞地說道：“關(guān)于賴國青同志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他半個月之前，已經(jīng)申請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xù)。目前，無論他因為什么原因發(fā)生車禍，跟我們單位沒有任何責(zé)任。我這次過來，是抱著助人的立場，過來看看能否為他提供什么幫助。”

    安華說完，給邊上工會的職工小馬使了個眼色。

    小馬立刻上去，十分快速地把賴國青申請停薪留職的經(jīng)過都說了出來。最后還加了一句：“我們隊長聽到這個事情后，馬上就幫忙聯(lián)系了賴國青的父母。我們過來，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幫到什么。不過，現(xiàn)在看來，我們暫時沒有什么能幫的?！?/br>
    安華見小馬把話說完后，就準備帶著他回去了。

    既然這里已經(jīng)有人看著，而賴國青的父母已經(jīng)在趕來的路上，她也沒有必要繼續(xù)留在這里。

    “哎，你別走?！?/br>
    安華剛轉(zhuǎn)身，就被那滿身血污的中年男人給叫住。

    安華并不理會這個人的聲音，繼續(xù)前行。沒想到，那中年男人已經(jīng)不要臉一般大聲嚷道：“警察同志，這賴國青出事故，可跟我沒關(guān)系。我可沒錢給他墊付醫(yī)藥費。這醫(yī)藥費，怎么著也得讓他的單位承擔(dān)?！?/br>
    安華聽到這話，冷笑出聲。這簡直就是老虎不發(fā)威，把她當成咖啡喵了。既然這人這樣豁得出去，那她也不用給這人面子了。

    于是，安華索性轉(zhuǎn)身，對著兩位交警同志，以及那位中年男人，把賴國青進了私人車隊的前因后果都說得清清楚楚。

    “警察同志，這樣的私人車隊，相信你們也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別的我不多說，但是這賴國青是在幫私人車隊拉貨的時出車禍，所有責(zé)任都在這個私人車隊?！?/br>
    說到這里，安華看向那中年男人，冷哼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車隊是掛靠在煤場底下?！?/br>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那個中年男人閉上了嘴巴。這種單位掛靠，其實處于灰色地帶。而煤場跟他們的關(guān)系被安華大喇喇地說出來。說明對方是有來頭的。他也是剛來到南花市，對很多事情不了解。

    等他回去后，跟車隊的老大說了這個事情，馬上就被車隊老大扇了一巴掌。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安華把這人給懟了后，再次轉(zhuǎn)身離開了醫(yī)院。也幸好她走得快。因為她前腳一走，后腳賴國青的父母就到了。兩人看到警察同志，當然哭天抹淚來一場，接著就拉著那中年男人不讓他走，要他負責(zé)任。

    回到車隊的安華，心里十分不得勁。她完全沒想到，這些年輕人干起活來也是不要命。居然敢連著48小時跑車。有命跑這車，錢也沒那個命花了。

    大辦公室很多都聽說了這個事情。見安華臉色不好地走了進來，安國強立刻問道：“安華，怎么樣？”

    這幾年，車隊因為安華管理嚴格，車禍發(fā)生的頻率十分低。偶爾有個小事故，司機受到的傷都是輕微傷的程度。

    安華搖搖頭：“不太好，還在搶救。我剛到醫(yī)院的時候，就遇到那個私人車隊的司機。這人一開口，就想把責(zé)任推到我們單位?！?/br>
    這話一出，金姐首先就發(fā)火了。

    “真是一群不要臉的。賴國青已經(jīng)停薪留職了，所有的行為就跟我們單位沒有關(guān)系。要不是因為他在車隊呆了幾年。我是真的不想知道這種事情?！?/br>
    大辦公室的其他人也紛紛點頭，表示氣憤。

    因為這種甩鍋的行為，讓大家一開始對賴國青的同情，變?yōu)榱擞悬c憤憤的意味。

    等到下午車隊很多司機回來交班的時候，關(guān)于賴國青的事情就在司機群體中傳揚了開來。而這時候，安華也從醫(yī)院那邊得到消息。這賴國青命是保住了。但是，因為車禍的撞擊力度過大，脾臟、腎臟破裂。最后是摘了一個脾、一個腎，才抱住性命。

    這時候很多的人不清楚腎的重要性。年紀輕輕就摘掉一個腎，那就意味著這人以后都不能從事體力勞動巨大的工作了。而貨車司機，恰恰是一個需要大量體力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