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帝回過神來，挑眉坐在主座，接過崔氏為他斟好的酒, 手中把玩著小巧的酒杯，“梓童因何有此直覺？”

    他目光倏然看向燭光下盛裝的女子, 發(fā)現(xiàn)她泛紅的眼角, 瞇了瞇眼睛。

    “今日妾身見到郡主了, 她和珩兒一起來看我。正如陛下說過的話，郡主聰慧又可人疼，可惜天妒紅顏……”說著崔皇后不由垂下了眼眸，“也怨我崔家犯下大錯, 害了她?！?/br>
    她的語氣有抱歉、有愧疚、還有難以察覺的晦澀與心痛，景安帝定定聽著, 眉頭一皺, 忽而重重放下了酒杯, “你還想說些什么，知子莫若母，一同說了吧。”

    崔皇后仰頭面色復雜，輕輕啟了紅唇，“妾身想問陛下，珩兒他是不是喜歡昭昭？”

    今日姜昭隨著乾清宮的宮人離開的時候，崔皇后她就在一旁安靜地觀察著，她看到了自己兒子看向姜昭背影專注的眼神，她也發(fā)現(xiàn)了那眼神里面夾帶著的癡迷與……求之不得的瘋狂。

    靖王他喜歡或者說愛上了自己的表妹姜昭，可眼下崔皇后早就為靖王定下了靖王妃，宋家的娘子！

    崔皇后想向靖王問個明白，可一想到婚事在即，一想到姜昭孱弱的身體源于崔家的毒手，她退縮了，她甚至害怕戳破脆弱的窗戶紙后看到兒子怨恨的眼神。

    靖王問不得，幽禁在宮中多年的她只能去問景安帝。

    好在，景安帝今夜來了長信宮。

    “梓童還是和以前一樣敏銳，”景安帝聞言神色不變，承認了這一事實，可緊接著他又嗤笑一聲，“但所謂的喜歡幾分真幾分假誰又知道？”

    他喝了有些熾烈的溫酒，頂著身旁女子不曾錯開的視線，輕描淡寫地將多年前他偶然發(fā)現(xiàn)的一幕說了出來，“那日若不是朕親眼瞧見，恐怕還一直以為靖王對盤奴耐心照顧與關(guān)懷，他的心里有芥蒂無礙，可千不該萬不該遷怒到盤奴的身上?！?/br>
    崔皇后聽到年少的兒子曾有意扼殺病弱可憐的表妹，失魂落魄地打碎了手邊的酒盞，是她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職責，忽視了對兒子的教導……

    他的恨埋在心底，他當年還弱小無助，敢于發(fā)泄的人恐怕也只有比他還弱的女孩。

    可那女孩才是最無辜的，他也萬萬想不到隨著時間流逝，會喜歡上她。

    “朕已經(jīng)下旨命禮部督辦靖王的婚事，下個月初八過后，他和盤奴不該再有其他的交集?！本鞍驳垡娝绱耍掌鹆死淠?，溫聲安慰。

    “嗯，宋家娘子是個好的?！贝藁屎蟮吐晳?yīng)了一句，又親手為景安帝倒酒。酒氣悠長，鬢邊的長步搖隨著她的動作，微微地晃動。

    ……

    和長信宮距離有百米遠的一處宮殿，燭光也是通明。

    同樣是盛裝打扮的宮裝麗人，聽了親信內(nèi)監(jiān)的稟報，怒氣蓬勃地隨手拔下鬢邊的步搖，摔在地上。

    “崔氏還真是陰魂不散，本宮小瞧她了。”找到了溫氏的余孤，證實是崔家滅了陛下的母族，這樣重的籌碼與狠辣的手段居然還不能扳倒崔氏，高貴妃氣的心口疼，嬌媚的容顏扭曲的不成樣子。

    “娘娘息怒，依奴婢看非是那人手段了得。陛下今日去長信宮肯定是有緣故的，您想啊，明月郡主和靖王白日也去了那里。”殿中的宮人被駭?shù)眠B忙跪地，唯有高貴妃宮里的掌事女官上前，開口相勸。同時，她提到姜昭今日也進了宮，不僅去了崔皇后那里還在乾清宮逗留了許久。

    “明月？靖王有幾年養(yǎng)在康寧宮，她和靖王的關(guān)系從小就好。”高貴妃聽了這話深恨靖王心眼多，去看崔氏還心機深沉地帶了郡主一起去，誰都知道陛下對郡主有求必應(yīng)，當然不會阻攔他們?nèi)ラL信宮。

    “娘娘，奴婢斗膽問您，先前您帶著溫氏的戶籍文書去乾清宮的時候，郡主的臉色可好？”女官壓低了聲音，意有所指。

    高貴妃愣了一瞬，隨后呼吸一窒，“是啊，那時明月的氣色比本宮還好，怎么一轉(zhuǎn)眼就吐血暈倒了，還正好趕上陛下怒氣最盛的時候。陛下要急著命太醫(yī)為她診治身體，也就沒有心思再處罰崔氏那賤、人?！?/br>
    “娘娘，太子、宮里的那位孟才人奴婢也見過，不像是沒有規(guī)矩的女子。她和太子出事的地方可是在安國公府，郡主和李太后都向著靖王，那孟才人和太子極有可能是被算計了?！?/br>
    “您再想想，是不是就是從那次長公主的迎春宴過后，陛下就逐漸冷落起您和太子殿下了，相反，長信宮翻了身?！迸傩闹邢胫喜湃说目嗫鄳┣?，斟酌著語句不停地說道。

    當聽到高貴妃吩咐她明日將孟才人帶過來的時候，她悄悄松了口氣。

    成了，孟才人說過她有辦法討好高貴妃，針對安國公府，只要讓她和高貴妃見上一面，只要一面。

    ***

    次日，天亮。

    姜昭幽幽地從美夢中醒轉(zhuǎn)，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梧桐巷，而她隔著一道屏風看到了男子頎長的身影，有些驚訝還有些驚喜。

    她很少能在醒來的早上看到陸表兄，而且陸表兄竟然沒有去翰林院上值嗎？

    似有所覺，陸照隔著屏風驀然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坐在床上的小姑娘，他走過去，輕聲解釋，“今日休沐。”

    今日，他不必去翰林院，于是便順理成章地將小郡主留下來。似乎，兩人還沒有完完整整地待在一起過。

    陸照遠在東海的時候，經(jīng)常能看到海邊漁民們一家一戶生活的場景。他們聚集在一起，家家戶戶很少有分離的時候，因為時常有倭寇入侵，經(jīng)歷了太多的生死離別。

    丈夫和妻子和孩子們都很珍惜在一起的時光，而他在親眼目睹他們的生活后，經(jīng)常會想起千里之外的小郡主。

    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十分短暫，滿打滿算不過幾日。而且還都是些閑碎的時間，陸照不僅要避著他人要找一個合理的借口。

    經(jīng)過了昨日靖王和小郡主親昵的一幕，陸照突然想要放縱自己一次。小小的一片天地，他為何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將人留下來，這種刺、激的感覺想必也不止他一個人會喜歡。

    果然就和他想的一樣，姜昭也喜歡，她兩只圓溜溜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和陸表兄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這般輕松快樂，如果不是不可能，她甚至想讓陸表兄在剩下的幾個月里面一直陪著她。

    “陸表兄，金云她們呢？”姜昭掀了薄薄的被子，露出粉團似的嫩胳膊，她習慣起身后被婢女們服侍穿衣洗漱了。

    陸照看到她不設(shè)防的一幕眼眸一暗，若無其事地上前，親手拿了一套衣裙為她穿衣，長指輕輕拂過少女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膚，又很快任憑輕軟的布料蓋上去。

    “她們在廚房，準備你今日的藥膳?！彼吐晳?yīng)著，長指繞到小郡主的胸前，慢條斯理地系上了細絲帶，放上精美的玉飾。

    姜昭因為他的動作下意識地低頭，目光放在自己的胸前，腦海中回憶起昨晚同樣的位置他的溫柔撥動，眸中泛了水光，陸表兄的溫柔有時候很折磨人，她已經(jīng)想到那種要哭不哭不上不下的感覺了。關(guān)鍵是那個時候，陸表兄還是不急不慢，非要等她說一些羞人的話才肯給她個痛快……

    嬌嬌地瞪了陸照一眼，姜昭噔噔噔地跑開，跑到門口離他遠些。

    “怎么了？”陸照明知故問，眼中帶著深深的笑意。

    “我要讓金云她們服侍我洗漱，陸表兄，你不行。”姜昭因為內(nèi)心的羞赧，壞心眼地朝陸照做了個鬼臉，留下一句不行，匆忙跑到后院的廚房去。

    聽到那句兩重意思的不行，陸照的笑僵住，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手指纖長，已經(jīng)足夠?qū)⑷伺蘖?。說他不行，那下次就重一些，令小郡主滿意吧。

    ……

    大門處傳來了咚咚咚的敲打聲，陸照因為在前院的正房，聽得最為清楚。他放下抬起的手掌，皺眉走到門前。

    “表公子可在府中？我們是安國公府的人，三夫人親自來看您了。”隔著門，安國公府三房的仆婦，帶著獨有的腔調(diào)開口喚人。

    陸照飛快地往后院瞥了一眼，與匆匆而來的書童陸十對視過后，抿直薄唇，打開了大門。

    “照兒，姨母數(shù)月未見你，心里時刻都在掛念啊?！遍T開了，陳氏在幾個仆婦的攙扶下走到陸照面前，眼神熱切。

    “哪里能勞煩姨母親自前來？這是照的不對了?！标懻仗ыl(fā)現(xiàn)陳氏浩大的排場，眸中略有不虞。

    姨母前來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她如此大張旗鼓卻是沒有想到。

    “姨母，同照進來吧，院子屋舍狹小，還望姨母不要見怪?！标懻沾_認陸十已經(jīng)去了后院，讓陳氏進門。

    一行人往前院的三間正房而去。

    陳氏面帶親熱的笑容，眼睛飛快地掃過院子里面的擺設(shè)，發(fā)現(xiàn)院子不大，其中的花草樹木也都是尋常之物，眸光微閃。和她想的一樣，陸家已經(jīng)敗了，陸照只能在京城租到這樣的小宅子。即便他現(xiàn)在是四品官員，根基還淺薄著呢。

    “可憐見兒的，照兒你不知在東海吃了多少苦頭，姨母一想起來就心疼不已?！标愂献孪雀锌艘痪?，隨后見屋中的陳設(shè)還不錯，倒是暗中點頭，她這外甥該有的面子不會缺。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标懻蛰p飄飄地開口，一句話將陳氏眼中的淚光堵了回去。

    他猜到了陳氏前來的用意，無非是想來確認自己和小郡主發(fā)展到了什么地步。

    “照兒，你母親臨終前托姨母照顧你，姨母便是你的長輩。有些話，你一定得老實和姨母說。”陳氏見陸照興致不高，立刻搬出了陸照去世的母親。

    “姨母想說什么？”陸照心下膩煩，面上淡淡，并未表現(xiàn)出來。

    上輩子陳氏也總是喜歡將母親搬出來，彰顯自己的長輩身份，他已經(jīng)習慣了。

    “照兒，你和、和郡主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姨母在府中聽了一些話，說你不僅為郡主求醫(yī)，還在眾目睽睽之下與郡主行為親密?！?/br>
    “郡主身份尊貴，乃是陛下親外甥女，公主和公爺?shù)挠H生女兒，你萬萬不能捉弄、怠慢?！?/br>
    “姨母是你的長輩，在這件事情上不能不管你。照兒，你必須要和姨母說實話?！?/br>
    陳氏苦口婆心地說了一大通話，聽得屋后偷摸摸的姜昭噗嗤一聲悄悄笑了起來。

    她倒要看看光風霽月的陸表兄怎么表述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難不成過了昨晚還是發(fā)乎情止乎禮嗎？

    作者有話說：

    一更。都來看看陸表兄的厚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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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帶著安國公府標志的馬車距離京城只剩下十幾里遠, 原本寬闊的官道上因為多了徒步的百姓和牛車馬車，姜晴他們往前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雖然許多人看到他們一行人身份不凡，已經(jīng)主動避讓過了, 但姜晴還是因此大發(fā)雷霆，她寒著一張臉，目光陰冷，壓根不像是從前那個養(yǎng)在深閨的姜四娘子。

    “娘子，我們府中的人問過了, 因為臨近陛下的萬壽節(jié), 進京賀壽的車馬將這條官道擠的滿滿當當。其中，不乏藩國的使者和異地的王侯?！毕氯藨?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姜晴稟報, 言下之意有些人他們府上也惹不起, 只能這么等著。

    姜晴透過馬車的窗戶往外看，果然看到前后都有許多規(guī)格不亞于安國公府的車隊，她咬咬牙, 神色中帶著厭煩。

    “娘子，不止是我們, 您往后看看, 那是大公主府上的人, 還有那邊是太子殿下外家高家的馬車。”下人唯恐她再發(fā)脾氣，指了指兩個地方。

    大公主是景安帝膝下最年長的孩子，算是比較受寵。高家仗著貴妃和太子的關(guān)系在京城里面囂張跋扈幾乎是橫著走。有這兩個例子在前，姜晴果然變了臉色。

    “既然都遇上了……”她嘴中喃喃念叨, 突然眼神一狠，低聲吩咐, “放慢速度, 遇到高家的馬車, 給我往上撞！”

    她配不上那個人，嫁給誰已經(jīng)沒有區(qū)別了。

    ***

    梧桐巷，陳氏緊緊地盯著陸照的表情，一副完全為他著想的模樣，做足了長輩的姿態(tài)。

    陸照輕輕笑了一聲，出乎意料地開口反問，“姨母認為照現(xiàn)下和郡主是何關(guān)系？”

    他四兩拔千斤地將問題甩了回去，陳氏皺眉看了他一眼，有些沉不住氣地將在安國公府的傳聞以及前些時日七郎姜晚二人的話都說了一遍。

    “照兒，姨母也是在關(guān)心你，你不知道那日在?？堤茫L公主的臉色難看極了，差一點就要找姨母興師問罪?！?/br>
    屋外的姜昭聽著，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她倒是忽視了那天說過的話，不知道陸表兄什么反應(yīng)。

    “原來郡主認為那兩只兔子是照的回禮，看來郡主將它們養(yǎng)的不錯。”陸照悠哉悠哉地開口，仿佛背后又長了一雙眼睛，透過墻壁也能發(fā)現(xiàn)在默默偷聽的姜昭。

    這句話像是在說給姜昭聽，也像是在回應(yīng)陳氏的話。

    “照兒，你莫要和姨母賣關(guān)子了，在京城除了姨母你還能信得過誰？”陳氏開始有些不耐，她察覺到陸照對待她已經(jīng)不像從前那么尊敬。

    “非是照信不過姨母，只是事實正如姨母所說。姨母已經(jīng)知道了，照感念郡主對我的幫助，心有傾慕，日夜都想著將郡主娶回家中，做照的夫人?！标懻站従忛_口，即便面前的人是陳氏，語氣在說到姜昭的時候依舊認真。

    陳氏一時啞口無言，陸照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她又不敢繼續(xù)問下去了。萬一陸照讓她去和長公主說和，將郡主嫁給她，她要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