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得到回應，猶疑了下，輕輕將門推開。

    破舊的夢發(fā)出咯吱的聲響，像是年邁老人的嘆息。

    屋內一片暗沉，除了一張桌椅，沒有任何家具，墻角一個地鋪，鋪蓋里似乎是躺著一個病人。

    林文恒又輕輕叫了一聲：“有人嗎？”

    地鋪上的人沒有說話，但低低咳嗽了兩聲。

    林文恒的心像是被人緊緊攥住一樣，連呼吸都變得不屬于自己，他抿唇蹙眉，小心翼翼走過去。

    終于看清地鋪上人的模樣。

    這哪是人？

    面容枯瘦蠟黃，雙眼緊閉，嘴唇烏青，是一張儼然病入膏肓的臉，哪里看得出本來的模樣。

    但林文恒只是睜大眼睛，怔忡片刻，便認出人。

    他大叫一聲，跪倒在地，伸出顫抖的手撫摸上對方的臉頰：“錦哥哥！你怎么了？”

    金世錦緩緩睜開眼睛，仿佛愣了下才認出面前的人，一雙灰暗渾濁的眸子，驀地一亮，喘著氣費力開口：“阿恒，你怎么回來了？你為什么要回來！”

    分明是一句質問，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林文恒再也忍不住，眼淚往外洶涌地流，將人抱在懷中：“錦哥哥，我回來找你！”

    金世錦被他抱在懷中，急促地咳嗽兩人。

    林文恒慌忙稍稍松開，讓他躺在自己懷中。

    金世錦自下而上凝望著他，嘴角輕輕彎起：“我的阿恒回來了！錦哥哥終于等到你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我們以后再也不分開！再也不分開！”

    金世錦兀自地笑，看著依舊年輕的愛人，眼中浮上一抹欣然眷戀的神色，緩緩伸手撫上對方的臉，用枯枝般的手指，為他擦了擦淚水：“好，再也不分開了！”

    他笑得是那么恬然，哪怕再看不出原本的容色，依舊能讓人感覺到他此時的幸福。

    他微微將頭靠在林文恒的懷中，氣若游絲開口：“阿恒，錦哥哥有點累了，想睡一會兒?！?/br>
    “嗯，你睡吧，我陪著你?！?/br>
    金世錦緩緩閉上眼睛，搭在對方肘間的手，一點點滑落下來。

    林文恒癡癡地望著懷中的愛人，低頭吻了吻對方唇，然后緊緊抱住對方，在外面日軍路過的腳步聲中，失聲痛哭起來。

    “咔！”

    導演興奮地喊停，雙眼迸發(fā)出激動的神色，站起身大聲道：“好！過了！”

    然而秦朗卻依舊緊緊抱著懷中人痛哭，對周圍的動靜忽然不覺。

    “小秦！”李思年走過去拍拍他，“結束了！”

    秦朗還是沒有反應。

    與此同時，他懷里的宋墨終于掙開他的懷抱坐起來，拉著他的手道：“小秦，出戲了！”

    秦朗還在哭，已然是已經(jīng)完全陷入這個角色出不來。

    甚至因為哭得太狠，臉色開始變得慘白。

    宋墨見狀，抹了了把臉上的妝容，伸手將他抱住用力拍了拍：“小秦，這是拍戲，已經(jīng)結束了！”

    然而并沒有太大的效果。

    他想了想，俯在對方耳邊道：“大哥，好了！”

    第96章

    這種愛是秦朗對宋墨

    這一聲久違的大哥, 終于讓撒癔癥的秦朗回神，他停下哭泣，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啞聲道：“我這是怎么了？”

    宋墨松開他, 輕笑說：“你剛剛太入戲了！”

    李思年也笑道：“小秦, 你這真跟戲癡差不多，我拍了那么多部戲，還是第一次看到像你這么入戲的演員?！?/br>
    秦朗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剛剛是有點太入戲了?！?/br>
    “行！”李思年拍拍手,“這場戲拍完，意味著我們殺青了，大家先準備一下，拍個殺青合影。晚上我們在酒店吃頓殺青宴，然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秦朗站起身，重重松口氣，原本這是開心的事，但不知為何, 心中去空空落落。他看了眼宋墨，對方妝容抹掉了大半，顯出了一點滑稽，讓秦朗從情緒中稍稍抽離, 笑道：“宋老師, 剛剛你這樣子，真是嚇死我，也難怪林文恒會哭成這樣。”

    宋墨笑：“這場戲，你確實演得不錯?！?/br>
    拍完照, 劇組便浩浩蕩蕩回了酒店。

    因為最后這兩場戲, 情緒起伏太大, 秦朗回去就倒床睡了一覺，及至晚上七點，被小周叫醒去參加殺青宴。

    跟前兩次殺青宴不同，李思年這部戲是低調開機，也低調結束。沒有請任何媒體，只整個劇組聚餐慶祝。

    沒有媒體，只有相處兩個多月早就熟悉的同事，氣氛非常輕松熱鬧。

    然而原本性格熱情的秦朗，卻始終無法開心起來，他依舊被戲中的情緒影響著。

    酒過三巡之后，李思年舉起酒杯，道：“這杯我敬小宋和小秦?！?/br>
    秦朗和宋墨站起來，笑著和他碰碰杯，爽快地一飲而下。

    李思年嘖了聲，道：“小宋小秦，能找到你們兩個優(yōu)秀的演員，是我的榮幸，看到你們入戲，完美還原我心中的兩位主角，我特別高興。但現(xiàn)在戲拍完了，你們就不再是金世錦和林文恒，不管之前多入戲，必須給我抽離出來。也不管你們現(xiàn)在對彼此的感覺是什么樣的，我都要說，這是戲和角色帶給你們的錯覺，不要把他當成你們自己的感覺。明白嗎？”

    宋墨坦然一笑，點頭道：“明白！”

    然而秦朗卻有些混亂，尤其是轉頭看向宋墨時，那種戀慕的感覺依舊清晰無比，更是心中忐忑。他訕訕笑了笑：“明白的?！?/br>
    “不！”李思年搖搖頭，看向他認真道，“小秦，你跟小宋不一樣，一直在拍攝最后，小宋都還有有意識地在使用技巧，所以他抽離出來很簡單。但你到了中后期，全是感覺，沒有任何技巧。你入戲太深了，肯定沒那么容易抽離?！?/br>
    秦朗面露怔忡地看著他。

    李思年又展眉一笑：“不過不用擔心，這種事行業(yè)內又不是沒有。方法很簡單，你倆出組后，至少兩個月不要見面也不要聯(lián)系。小秦你迅速進入下個工作，最好是快點進劇，扮演新的角色。這樣就很容易出戲了?！?/br>
    秦朗聞言，重重舒了口氣：“我明白了，謝謝導演指點?！?/br>
    李思年笑：“希望以后還有合作的機會。這部戲剪完之后，我會送去年初柏林電影節(jié)，希望你們精湛的表演，和我們整個劇組的努力，被世界上更多人看到。來，大家干杯！”

    “干杯！”

    回房時，秦朗和宋墨都有點醉了，但也沒完全醉，至少還能很清醒地在房門口道別。

    “宋老師，我進去了！”秦朗指了指身后的門。

    宋墨輕笑：“大哥，我現(xiàn)在是小嘉了。”

    秦朗愣了下，揉了揉眉心，笑說：“對哦，你是小嘉?！彼肓讼雴?，“你明天什么時候走？”

    宋墨：“早上的航班，所以可能跟你告別了，就在這里跟你提前說再見吧。”

    秦朗抬頭怔怔然望著他，心中的愛意依舊濃烈，只是確實分不清是來自戲中還是自己本身。他又問：“你接下來工作安排好了嗎？”

    宋墨點頭：“安排好了，本子已經(jīng)談下來，會無縫進組。你呢？”

    秦朗道：“嗯，我也差不多，邱總已經(jīng)跟我談好劇本，只等著回去試裝了?！?/br>
    “挺好的?！彼文嗣亲樱骸澳墙酉聛韮蓚€月我們不用見面，我也不會聯(lián)系你，”

    “嗯。”

    宋墨看著他，忽然勾唇笑了笑，張開手臂：“那就短暫離別前最后一個擁抱?！?/br>
    秦朗笑著伸手與他抱住。

    宋墨拍拍他的背，低聲道：“大哥，希望這兩個月，你能明白自己的感覺?！?/br>
    “啊？”

    宋墨松開他，抬手揮了揮，笑道：“沒什么，大哥晚安?！?/br>
    秦朗目送他回了屋，自己才慢悠悠回房。

    拍這部戲，幾乎是處于閉關狀態(tài)，因為怕干擾情緒，秦朗拒絕了邱月和兩個老弟弟的探班，甚至除了報告一下拍攝進度，幾乎很少閑聊，就怕「秦朗」這個人太多，把屬于林文恒的情緒拉出去。

    事實證明，他的認真確實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成功，成功到都要走不出來。

    不過很顯然，秦朗還是低估了自己。

    當天晚上，當他踏進秦子麟的別墅式。

    伴隨著噼里啪啦的彩帶香檳氣球，以及兩個弟弟一個弟媳和大侄子的歡呼聲：“歡迎大哥（伯）回家！”

    他原本還有點沒脫離林文恒角色的情緒，被打得稀爛。

    “大哥，兩個多月沒見，你又不讓去探班，可想死我們了!”秦子麟上前挽住大哥的手臂，嬌嗔一般道。

    秦朗看了眼這個還在跟自己撒嬌的老弟弟，嗯，這就是自己的弟弟，自己的生活。

    他伸手拍拍對方的肩膀：“行了，兩個多月而已，又沒多久?！?/br>
    子麟不滿道：“兩個多月還不短??！”

    子麒招招手：“行了，別跟小孩子一樣撒嬌了，大哥出門那么多久，肯定想家里的飯菜了，咱們趕緊開飯?！?/br>
    一頓久違的飯菜吃完，秦朗的情緒已經(jīng)徹底從戲中出來。

    他都懷疑過不了兩天，自己連林文恒和金世錦都忘了是誰。

    這讓他稍稍放下心來，明白戲是戲，現(xiàn)實是現(xiàn)實。

    第二天早上，自己開著車來到了涅槃文化。

    “邱總！好久不見?。　?/br>
    邱月已經(jīng)兩個多月沒看到對方，此刻看到一張熟悉的笑臉，道：“怎么樣？這兩個多月有沒有被李導罵死？”

    秦朗往轉椅上一坐，挑眉道：“放心吧，導演對我滿意得很，明年柏林影帝沒準就是我了！”

    邱月是指望了靠李思年的戲上國際電影節(jié)蹭點逼格，可不敢肖想柏林影帝。

    她嗤了聲：“你還挺嘚瑟，讓你蹭個紅毯就不錯了。不過看樣子，你是真拍得挺順利?！?/br>
    秦朗笑了笑：“是啊！”又問，“我下部戲確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