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主同歸于盡后 第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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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根弦不是仁義道德,世俗成見,不是人們臉上將會掛著的驚恐和稚子無辜的啼哭。 那根弦叫薛妤。 他從來沒將自己看得很高很重,于是知道,若是真發(fā)生了這樣的事,不必身后藏著的那位出手,薛妤會親自了解他。 他可以死在敵人手中,可以被拋尸荒野,化為膿水爛到泥土里,可唯獨,他不想死在薛妤手里。 不想叫她知道,她花了心思認(rèn)真培養(yǎng),覺得尚能有救的人,骨子里還是這樣卑劣,丑陋,不堪的東西。 冰火兩重天的盡頭,理智徹底支撐不住的前一刻,他腰間的靈符恰到好處地燃燒起來。 朝年的聲音傳出來:“溯侑,你在哪呢?我怎么沒在執(zhí)法堂看見你?” 溯侑舔了舔唇,默了片刻,開口時聲線難得的啞著,像一捧粗糲的砂:“我、沒在?!?/br> 朝年在寒風(fēng)中吸了吸鼻子,聲音刻意壓低著,顯得有些著急:“你快回來。我們這突然出了點變故,女郎讓我收集整理宿州和周邊城池所有世家的資料?!?/br> “女郎為留下鬼嬰強行動用封印,受了不輕的傷,方才還吐了血,我實在放心不下,將輕羅和梁燕留下整理了,但女郎要得急,她們兩個沒你懂那些,需要你幫忙才來得及?!?/br> 溯侑熊熊燒著的一腔guntang血液被幾個字眼鎮(zhèn)壓下來,他瞳仁里映著天穹上一輪彎月,聲音輕得能揉碎進夜風(fēng)里:“受傷了?” 他的尾音勾著,現(xiàn)出一點不近人情的漠然,反正聽不出什么關(guān)心的受牽動的意思。 朝年習(xí)慣了他這么說話,悶悶地嗯了一聲,道:“原本一切順順利利的,誰知出了個黑衣人……”像是知道自己又說多了,他潦草地總結(jié):“這事說來話長,跟我們先前想的不大一樣,總之你快回來,回來再說。” 溯侑站起身,身影搖搖欲墜,像一根踩在鋼絲線上隨時要掉下去的鳥雀,而原本那些不受控制,躍躍欲試,沖動渴望,通通收斂進身體里,唯有眼底沉甸甸的黑,昭顯出另一種不同往常的恣睢。 一個城有多大,光是城南這片地區(qū)的世家,她就足足看了兩三天的地圖資料。 更別說周邊城池。 根本看不完,就是看完了,等他們分析出來了,幕后黑手早將一切抹得干凈,換個地方銷聲匿跡了。 溯侑沒做全身而退的打算了。 他指尖夾著那張薄如蟬翼的靈符,話語冷靜而清晰:“朝年,將靈符交到女郎手中?!?/br> 這段時間,薛妤信他,看重他,總將重要任務(wù)教給他,朝年于是沒問什么,匆匆說了句:“等著?!?/br> 身后銀絲一樣的刀光帶出破空之勢,由遠(yuǎn)及近朝溯侑站著的方向斬去。 他似是早料到這一幕,身形驀的倒轉(zhuǎn),借著腳下磚瓦的著力倏的躍至半空,沾著冰冷濕氣的發(fā)被高高束著,勾勒出少年那張美得極有侵占性的臉,全是某種蓬勃抽長的生動之氣。 溯侑的袖中飛出一把巴掌大的青銅鑰匙,箭矢般朝著身后終于現(xiàn)出身形的幕后人而去,還沒等來人看清鑰匙的真面目,它就在半空中猝不及防炸開,“砰”的一聲,像孩童惡作劇般在半夜點燃的煙花。 來人瞳孔一縮,迫不得已抽身而出改了軌跡,暫避鋒芒。 而溯侑借著這股巧勁,落葉般飄到城南的巷口,朝著最里面那座像是在吞云吐霧的府邸而去,反震的力道將他暴露在外的十指炸得鮮血淋漓,他垂著眼,壓著唇,恍若未覺。 那位斷臂的黑衣人才進府門,被劇烈的疼痛折磨得反應(yīng)都慢一拍,等察覺到不對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只見“砰”的又是一聲,他睜著眼倒在絢爛的火光中。 “豎子爾敢??!”身后是那個緊隨而至,卻不得不避著那團光走,怒到目眥欲裂的老者。 靈寶自爆,不認(rèn)主人,溯侑離得稍遠(yuǎn),也被這樣的力道震得五臟六腑都仿佛騰挪了位,他不甚在意地擦了擦唇角口鼻處流出的血,抬眼朝府門前的牌匾上望。 這一次,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只見牌匾上霧氣不再,而是用正楷提著三個威嚴(yán)端肅的字——昭王府。 原來是這樣。 另一邊,靈符才傳到薛妤手中,便是接連兩聲山搖地動般的響動,薛妤霍的起身,遙遙看向云跡酒樓的方向,像是很快意識到什么,問:“你在哪?” “女郎?!彼葙чL而瘦的指骨根根收攏在斷臂黑衣人的喉骨處,直到一聲聲傳來清脆的碎骨聲,他才慢慢垂手,顫著長長的眼睫,條理清晰地說自己的猜測:“與妖僧,鬼嬰有勾搭的,是昭王府?!?/br> “宿州城的資料全部整理好,放在——” “溯侑。”薛妤一字一句冷了下去,話語中難得帶著點色厲內(nèi)荏的意思:“立刻退出來?!?/br> “臣被圍困?!彼葙ц灰恍Γ聰[迎著夜風(fēng)獵獵作響,仿佛又成了審判臺上那個渾身是刺,渾然聽不進任何一句話的樣子,“沒法退了。” 他這輩子活得卑微而艱難,像野草想盡辦法求生,卻自有骨子里的傲氣,一生不為臣為奴。 這是第一次,好似只有這樣,才對得起她從審判臺上將他救下,接經(jīng)脈,賜丹藥,給秘笈,又牽著他將他從引妖的陣法中走出來,不遺余力栽培付出的種種心力。 “一刻鐘?!毖︽ム岬倪~開腿往外走,“溯侑,用你任何保命的辦法?!?/br> “撐一刻鐘,我馬上到?!?/br> 第36章 作為人皇一母同胞的兄弟,昭王府戒備重重,絕不只有護衛(wèi)親兵,相反,府上時時住著大能級別的人物,平時不顯山露水,一到關(guān)鍵時刻,便昭顯出作用來。 見了血,溯侑體內(nèi)的兇性徹底控制不住,可頭腦反而越來越清楚,他精準(zhǔn)的計算著身后老者的距離,眼前是從王府內(nèi)飛速趕來的幾個同等裝扮的黑衣人,每一個氣息都深不可測,不是他在對抗的程度。 奇異般的,在這種時候,溯侑居然沒什么懼怕的,后知后覺的求生心理。 從進來起,他就沒抱著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僥幸心理。 他的結(jié)局,只剩一個死字。 他身體像被風(fēng)吹起的紙片,輕飄飄朝后去,直到抵在那堵朱色外墻上,身前身后再無退路,他才倏地抬眼,等人齊齊逼到前后不過百米的距離,十根鮮血淋漓的指骨根根收攏,只見一枚攜帶著靈光的令牌再次破空。 那令牌速度極快,攜帶著破空之聲,轉(zhuǎn)瞬就到眼前。 “小畜、生!” 一馬當(dāng)先追殺向前的老者沒想到他還留著靈寶,更沒想到他能有幾乎以死換死的魄力,猝不及防之下,躲避不及,驚怒交加時,一團熱烈的,帶著能將人灼化般溫度的熱浪在眼前陡然炸開。 這一擊,不止前來捉拿他的人,溯侑自己也處于熱浪中心,千萬鈞力道砰的重重打在他身上,像是一根足以開山平海的巨棍橫掃在胸前。 他重重皺了下眉,血液爭先恐后從喉嚨里涌出來,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視線昏沉下來前,余光盡頭是那幾個如折翅的鳥兒般橫飛出去的黑衣人,溯侑扯了扯嘴角,撐著后墻支離的砥柱,感受著體內(nèi)飛快流失的生命力,懶洋洋地闔了下眼。 說來奇怪,他一直認(rèn)為自己骨子里存著貪生怕死的劣性,所以哪怕從前活得再艱難,狼狽,也咬著一股勁不肯輕易去死,現(xiàn)在臨到死前,他問自己,后悔嗎。 答案竟是否定的。 溯侑閉著眼,腦中情形似乎還停留在一個多月前,天寒地凍的二月天,審判臺上滴水成冰,她一眼掃過來時,姿態(tài)無疑是高高在上,不可攀近的。 有人告訴他,救他的人是圣地傳人,鄴都公主。 彼時,他滿眼戒備,渾身是刺,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想,最多不過一死而已。 那個時候,他不曾想到,一個人,原來不必說什么話,不必做什么笑吟吟的姿態(tài),便可以那樣令人心安,依賴,甚至眷戀。 一個月的時間,在妖動輒成百上千年的壽命中,實在太短了,短得臨時回顧起來,那些零碎的記憶像是眨眼一晃似的就溜過去了。 可他偏偏愿意為這一個月的溫暖,信任,尊重,從容赴死。 潮水般的倦意和冷意呼嘯著傳遍四肢百骸,溯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沒有骨頭一樣順著墻邊滑坐在地上,鴉羽似的長睫顫顫眨動兩下,最后無聲閉上。 長風(fēng)呼嘯,殘垣斷壁的破敗間,少年身影瘦削單薄,十指耷拉在膝頭,根根血rou模糊,臉微微垂著,脊背仍挺著,像一根在發(fā)射前驟然失力的箭矢。 == 這個夜晚,昭王可謂過得一波三折,水深火熱。 他時時關(guān)心著今夜的事態(tài),既不甘心就這樣將鬼嬰舍棄,又不得不顧忌裘桐的警告,不敢招惹到薛妤和善殊眼皮底下去,于是只能老老實實縮在府里,最按捺不住的時候,也只派了兩個人出去營救,甚至下了大血本給出大量靈寶。 結(jié)果呢。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來。 若說鬼嬰沒救成功只讓他緩緩沉了臉色的話,那“鄴都公主身邊的人闖入昭王府”這個消息,令他當(dāng)即掀了案桌,勃然大怒。 “人呢?!”昭王一把揪過前來傳話人的衣領(lǐng),因為驚怒,手背上繃起根根青筋,他問:“人放走沒?” “沒、沒?!蹦涣乓脖贿@樣的變故嚇出一身冷汗,他一邊從牙縫里吸著氣,一邊道:“人留下來了,但幾位大人都受了傷,還、還死了一位?!?/br> 昭王聽了這樣的說辭,狠狠閉了下眼,道:“不過是圣地傳人身邊的一個侍從,一個侍從?!彼B著念了兩遍,一字比一字重。 “就能有這樣的能耐自由出入王府傷人,我昭王府供菩薩似的供著那些人,是讓他們來當(dāng)擺設(shè)享福的嗎?” 這話幕僚不敢接,他垂著頭,大氣不敢喘,等昭王情緒平復(fù)下來,才小心翼翼接話:“王爺,現(xiàn)在怎么辦?要不要告知陛下?” “告知。誰去告?”昭王深深吸了一口氣,煩躁地扯了扯衣袖,陰惻惻問:“你擔(dān)這個責(zé)任,還是本王擔(dān)?” 那幕僚哆嗦了下,默默閉緊了嘴。 “闖進來的人什么身份,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昭王頭腦清醒了點,又問:“死了沒?” “回王爺,人沒死,剩著半口氣,不是從圣地出來的住民,好似是只半妖?!?/br> 好容易遇到自己能回答的問題,幕僚事無巨細(xì)補充道:“游先生說,此子在昏迷前曾點亮過靈符,不知是不是在與圣地那邊聯(lián)系,又有沒有說出咱們王府的情況,因此臣等不敢擅作主張要他的命,特來請示王爺,要不要連夜審問此子,我們也好提前有個對策。” 昭王一顆狠狠懸在半空的心,在聽到“半妖”這個字眼時終于稍微放松下來。 別說圣地傳人了,就是塵世中一般的達官貴族,都看不起妖,特別還是只半妖。 他好歹是人皇的胞弟,正兒八經(jīng)受過冊封的人族親王,真算起來,地位不比圣地傳人低到哪去。沒有誰會為了一只半妖追到親王府邸要人。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來了,他死不承認(rèn),那位鄴都公主能奈他何,強搜親王府不成? 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是要好好審一審。”昭王抵著眉心重重碾了下,道:“走,去私牢?!?/br> 說著,他一步當(dāng)先踏出書房,房內(nèi)兩位幕僚面面相覷,其中一位朝另一位擺擺手,拍了拍軟倒的牙根,急急道:“快去聯(lián)系陛下?!?/br> “這邊若真出了什么閃失,別說我們了,就連王爺自己都得賠進去?!?/br> === 溯侑是被在經(jīng)脈中一冷一熱橫沖直撞的兩股野蠻力量脹醒的,幾乎是在有意識的一瞬間,他的肩骨便出于本能的低低壓了下去。緊接著便在左右手腕處感受到了阻礙,那種冰冷的,禁錮的感覺太熟悉,儼然與羲和牢中受刑時別無二致。 他第一時間辨認(rèn)出來,這是在昭王府的私牢里。 生長期撞上兩波靈寶自爆,他力竭閉眼時感受自己破碎的五臟六腑,認(rèn)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再醒來時傷勢反而在以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在修復(fù),仿佛有什么蠻橫的力量在強行把生機胡亂湊合著沾粘在一起,勉強保住他一條命。 可即使如此,這具身體還是太虛弱,像一個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舊布娃娃。 他連動動手指都費力。 像是查覺到他醒了,淌遍四肢百骸的疼痛又如春潮奔涌般蘇醒,齊齊涌向大腦,那種綿長的余韻深刻進血rou里,能將人逼得發(fā)狂,發(fā)瘋。 溯侑睫毛覆在眼瞼下,形成一叢濃郁的陰影,宛若墨筆凝成的兩點。 哪怕是這個時候,他一張臉仍顯得安靜,甚至透出一點蒼白的虛弱與純真的乖順。 耳邊漸漸傳出壓得格外小而低的交談,是從旁邊囚牢中鉆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