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不想上位(重生) 第68節(jié)
一雙澄澈的烏瞳,盈盈墜著水霧。 給她白嫩的小臉添上羞郝的緋色,添幾分誘人。 她不怕他了嗎?怎么敢提這樣的要求。 他以為自己再也夢不著她了,這回夢到了年少時。 十四歲時家里驟然遇難,父親死在京城,據(jù)說身體被捅了無數(shù)刀,辨不出原本的樣子。 東川邊線,有百姓偷渡過去給南陽送情報,一場仗死了八千個人。 他從少年將軍一朝淪為逆臣之子,又吃了敗仗,被逼入京問罪。 東川的螢火湖旁。 恰好,那幫百姓正準備打爛他的金身。 鎮(zhèn)守邊境防線的金身,被五花大綁,搖搖欲墜,他們借此指桑罵槐,極盡羞辱。 “反賊之子的金身,留著晦氣,哪怕我們不拆朝廷也得拆!” “他文鳳真太過狂妄,圣賢都不敢修建金身,他竟然允許那幫狗腿子給他修金身!” “大家伙兒說,那幫狗官給他修金身,還不是貪墨咱們的錢,這金身帶血啊,都是咱們的血汗錢,該不該打爛!” “該!打爛他!” 金身?他恍惚記得有這么一件事,有人喝酒時跟他提過一嘴,他高高在上久了,不明白他們的怨氣這樣大,他那時候太過年輕。 金身是鄉(xiāng)賢們修的,為了討好文鳳真,老百姓將對宗族勢力的厭惡,撒在了他身上。 但他不明白,他這一年在東川蕩平積寇,將賊首捉拿擒殺,平了東川多年的叛亂,南陽不敢侵犯。保他們一年安居樂業(yè)。 因為他吃了一場敗仗,被朝廷定為逆臣之子。 他們真的感到大快人心嗎? “砰”地一聲,金身漆像被一鋤頭砸爛了,四散落入螢火湖,濺起巨大水花。 在眾人興高采烈的笑臉中,喜氣洋洋的叫好中。 一個小姑娘怯生生地說:“他沒做錯?!?/br> 眾人沒理會她,繼續(xù)彈冠相慶,只有她一個人皺著一張小臉兒,角辮稍泛黃,整個人不起眼,仔細看五官還是精致的。 她垂眸,一兩滴淚水打落下巴。 “嘩啦”一聲,忽然躍入湖中一個人影。 纖瘦得可憐,身條兒還未長開,像只小銀魚一樣,在水里扎猛子。 眾人一驚,手忙腳亂地去用漁網(wǎng)撈她。 她再次浮出水面,仰頭,手心高高揚起,攥著他的金身碎片。 她再次深呼吸一口,扎了個猛子,像魚兒一樣浮浮潛潛,去深湖底打撈他的金身碎片,一片又一片,徒費心力。 深湖有多冷,有多危險呢。 怎么會有這樣笨……這樣倔強的人。 她膽子小又懦弱,一句話都不敢說,卻在無聲地表達她的意思。 為他一個逆臣之子無聲辯解的勇氣。 徽雪營駐扎在鎮(zhèn)子的時候,南陽一年不曾來犯,大家都活得很好不是嗎,這難道不是大家的心愿嗎?大家不是最清楚他是不是逆臣嗎? 他在廟會的聲聲爆竹中,落下的那句我希望你們心愿成真,他做到了。 她身體不好,每回浮出水面都咳嗽好幾聲,一次比一次臉色蒼白。 精疲力竭后她爬上了岸,再沒力氣地躺在河灘上。 天光下,她將手里的小金片舉起,仔細瞧著,面色慢慢恢復(fù)了紅潤,一雙天真的眼眸神光流轉(zhuǎn),嘴唇柔軟,頭發(fā)泛黃。 螢火湖浮上一層金粉,倒映山景氣象萬千,參差不齊,天光在溝壑中游曳流動,螢火幽微,點點升騰,從湖畔慢慢地飛到斷崖旁,落在他肩頭。 他仰頭,合攏了掌心。 文鳳真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他在廟會上碰見的小菩薩。 他隨手救下了她,隨手賞了她一塊糕點,她連點心都舍不得吃,一點舉手之勞的善意就讓她記了好久。 他在所有人走了之后,跳下深湖去尋金身碎片。 這才知道,原來湖水這么冷,冷到徹骨,她回去之后會大病一場吧。 那時文鳳真轉(zhuǎn)過身,眼簾微覆下那一點盈濕。 “走吧。” 趙襄慢慢喚住了他:“殿下……” 他一咬牙,黑發(fā)下不辨神情:“我們走!回京領(lǐng)罰!” 從來不信神佛的惡蟒,在螢火湖見到了他的小菩薩。 因為這一句他什么都沒做錯。 他忍著淚從東川落荒而逃。 他給父親收尸的時候,細心數(shù)著父親身上被捅了多少刀,神情冷靜到無懈可擊,讓那些看他笑話的人大失所望,敗興而歸。 他被獄卒教訓(xùn)碾爛了手指的時候,他盯著血rou模糊的手指,哈哈大笑,唇紅齒白,鮮活生動。 文鳳真的眼神無法馴服,每時每刻都盯著施刑的人。 “有本事就他娘打死我,打不死我,就是你們死。” 被關(guān)在水牢三年,暗不見天日的三年,頭頂小天窗常年關(guān)閉,嚴絲合縫,一絲光芒都透不過來。 水牢里什么都沒有,只有蛇,還有他手心的小金片。 從此之后,他的生命底色只剩下復(fù)仇。 古人云:冤冤相報何時了,古人又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不在意將他踐踏入泥的高官,他已經(jīng)通徹了權(quán)貴圈子的規(guī)則,無非大蟒吃小蟒。 每一回跟高官們推杯換盞,談笑風(fēng)生,都藏著將對方拆吃入腹的貪婪。 他從來都會贏,撫摸著脖頸上的小金片,因為他有小菩薩庇佑。 文鳳真睜開眼,又一次在夜半醒來,他心頭不安,下意識地摸了摸脖頸的小金片,才察覺已經(jīng)將它扔到池塘里去了。 他為什么總是弄砸一切! “馮祥!”他不耐煩地喊了一聲。 “打燈籠?!?/br> 馮祥抹了抹惺忪的眼,不敢違背,忙不迭點了燈籠。 待他看清了,漆黑夜色中,響起嘩啦水聲,馮祥瞳仁皺縮,嚇得扔了燈籠,連滾帶爬跪在池塘邊。 “殿下!殿下!” 馮祥空對著黑黝黝的池塘喊了一聲。 他心急如焚,大半夜的,冷浸浸,殿下才嘔了血,跳進池塘里找什么?萬一弄傷身子怎么辦。 文鳳真跳進深水中,哪怕窒息也不浮上來喘口氣,逼自己,無止境似的逼自己,心口絞得越來越緊,喘不過氣,指尖嵌進掌心,血珠滲出。 這是怎么回事。 就像那日在長街上看到大紅吉服時,一樣的百般痛楚,心臟倏然停滯一般,接著咚咚跳得更劇烈,異常難忍。 頭腦經(jīng)冷水一激,忽然清醒了些。 究竟是哪里出問題了。 他親自派馬車一路護送回來的人,怎么就成了別人的。 從柳姨娘點燃了媚香算計他開始,他一絲都容忍不了旁人算計他。 是不是處置柳姨娘的時候,嚇暈了她,難怪她那么害怕。 文鳳真回了岸上,雙手空蕩蕩,他一怒之下扔掉的小金片再也找不到了。 一直以來的幻覺破滅。 她好像不再喜歡我了……他不能再騙自己,她還喜歡他。 馮祥驚得不輕,連忙查看文鳳真打濕的衣裳:“殿下……殿下你怎么了,大半夜好端端的為什么要跳水啊?!?/br> 進祿也慌慌張張跑來,哭道:“殿下,您何苦作踐自己的身子啊,旁人又不知道……” “找不回來了。” 文鳳真語氣平靜,幾不可察的惘然。 他一抬手,暗影中緩緩走出死士。 他吩咐死士:“給我查,宋搬山有沒有在她身上種蠱?!?/br> 文鳳真緩緩起身,鳳眸逐漸暗下去,常年難掃的皚皚積雪,忽然驚飛起來。 他冷笑一聲,恢復(fù)了精神,還是往日那個風(fēng)平浪靜的人。 馮祥顫顫巍巍跪下:“殿下,您千萬不能動宋公子啊!” 文鳳真微掀眼皮,冷笑一聲:“動他?你太看輕我了,我從未將宋搬山放在眼底?!?/br> “我尚有底牌未出?!?/br> 文鳳真眼底冷漠至極,漫不經(jīng)心地整理了袖扣。 “我知道他們滿京城的人都在看我笑話,都巴不得我一病不起,嘔血而死,人人恨不能踹一腳!” 他不甘心,不服氣,哪怕手指被碾爛變形,被人踢斷了肋骨時仍然會笑著死死盯著對方的人 文鳳真的人生沒有輸這個字。 她不喜歡他了,一定是什么誤會,他得知道這個原因。 “還有,告訴奶奶,要將遼袖認作王府義女,除非我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