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磨沒有說話了。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沒能理解，在那張本該無憂無慮的面孔上所留滯著的，是某種類似沉思的嚴肅感。

    當他準備和蕨姬花魁一起離開我房間的時候，忽然又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睦月，”他回過身來，忽然又回到了我的面前，虹色的眸子離得極近，令我倏然有種緊張感涌上心頭。

    這時候的童磨，他眼中的困惑足以令我也清楚地明白——有什么東西一直在困擾著他。

    那樣的困擾延續(xù)了很久很久，久到我早已不記得的時光中，那些我們曾經相識的歲月里，便已經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跡。

    “我還是想要問你?！蓖ポp聲開口道：“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夠給出答案的吧。”

    他這時候的表情很平靜，臉上浮夸的神色被悉數(shù)收斂，從那張臉上，什么情緒也看不出來了。

    但我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他同我說：“什么是愛呢？”

    虹色的眸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便像是將一個問題延續(xù)了許久，穿過時光的隔閡，仍是落入了我的耳中。

    但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了。

    我思考了很久，也想到了很多，某些奇怪的模糊記憶在心底里浮現(xiàn)出來，于是我告訴他：“大抵便是將另一個人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無論怎樣也想要留在他的身邊，哪怕為了他付出一切又改變一切，也絲毫不會后悔……這樣的感情，就可以被稱之為\'愛\'了吧?！?/br>
    聽到這話的童磨安靜了好一會兒，輕輕地應了一聲：“這樣啊?！?/br>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樣，倏然握住了我的手，從他的手指所傳遞而來的溫度其實極為熟悉，因為在另一個人的身上，我也感受到了這樣的溫度。

    那是不屬于人類的冰冷。

    做出了這種令人深感意外的舉動的童磨，在我面前緩緩開口道：“我曾經遇到過一個人?！?/br>
    說完這話的時候，他忽然笑了起來，又像是變回了那副無憂無慮的樣子：“那是我很小的時候發(fā)生的事情了，父親和母親因為一些意外離我而去，于是我被處理這件事情的官員暫時帶回了家中，他的家里也有一個比我稍大些的女孩……那是他的女兒?！?/br>
    不知為何，從童磨口中聽到這個故事的我，腦海中所浮現(xiàn)出的，卻是另一個人的視角。

    我看到了年幼的童磨站在某個男人的身邊，在他那尚且稚嫩的面孔上掛著的是乖巧懂事的表情，仿佛是在討好著什么一般，睜著圓圓的眼睛露出笑容。

    這是……誰的記憶？

    我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能說出來。

    童磨繼續(xù)說道：“那位小姐是個很溫柔的人呢，不僅會抱著我一起去看月亮，也會在暖和的房間里給我講故事，教我識字，握著我的手對我露出親切的笑容……”

    說到這里的時候，他又停頓了一下。

    “你在顫抖。”

    并非是疑問，他的語氣極為肯定，“是因為想起了什么嗎？”

    我這時才意識到，被童磨握著的手，竟也開始發(fā)冷了。

    某些仿佛并不屬于我的東西在頃刻間從四面八方涌來，幾乎要讓我喘不過氣。

    我沒有抬起眼睛來看童磨，只是低著腦袋沉默不語。

    “我后來又見到了她?！?/br>
    童磨牽起了我的手，將自己的下巴搭在我的手背上，“我可是一眼就認出她了呢，哪怕她什么都已經忘記了，不論是我還是我們曾經認識這件事情，她全部都已經忘記了?！?/br>
    說出這種話的童磨，無端令我覺得——

    好可憐。

    沉溺于那些早已不存在的東西，才是最令人悲哀的事情。

    可與此同時，另一種并非是對他產生的情緒也在腦海中涌現(xiàn)出來，令我不由得抿了抿唇角。

    “是么?！?/br>
    不知為何，我忽然發(fā)出了聲音。

    童磨安靜了片刻，忽然問我：“我可以愛你么？”

    這樣的問題來得過分突然，以至于我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究竟在說些什么。

    “……”

    我沒有回答。

    他也沒有再追問了。

    哪怕我并未掙扎，童磨也仿佛意識到了什么一般，松開了握著我的手，他在我面前站起身，詢問我：“你會看著我離開么？”

    我注視著他的背影，看著他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中。

    仿佛是和過去的什么東西做了了結一般，這樣的認知甚至令我如釋重負。

    ——*——

    我離開了京極屋，搬入了一座洋館。

    雖然已經知曉，現(xiàn)如今所盛行的是各種舶來品，但于我而言這些都是格外陌生新奇的東西，因而看著它們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也難免會覺得拘束而又局促。

    無慘牽著我的手將我領入別館，同我說這里就是我們的家了。

    說實話，我其實很喜歡從他口中所說的“家”這個字眼，雖然只是一句話，但其中的意味卻足以令我心生喜悅。

    這也就意味著，我們之間的關系，已經被更加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了。

    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從無慘的口中說出這種話，無端的有種不切實際的虛幻感。

    就像是——他不該是會說出這種話的人。

    哪怕面對我時的無慘，在我們相處的過程中，他永遠都是溫柔貼心的模樣，我卻仍是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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