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坦然接受這樣的環(huán)境，甘愿縮在這樣的空間里，逃避接下來要獨(dú)自面臨的所有。

    而在那無盡的黑暗中，我終于等來了心心念念的柳夢。

    她仍舊穿著初見時的朱紅旗袍，腰間的花紋還有本被燒成灰的黛青色。

    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像夢中那只在天邊盤旋、消失又重新出現(xiàn)的無腳雀鳥，如此輕巧地來到我身邊。

    她將我輕輕攬住，對著蜷縮在她懷里安睡的我說。

    嘆鈴，我會在這里保護(hù)你，不要哭。

    但你必須要醒來。

    第71章 火柴天堂

    我和地中海，也就是禿頂醫(yī)生，日復(fù)一日爭辯幾個問題。

    首要問題是：水街的青灰巷里，是否存在一位名為柳夢的旗袍女人？

    我將答案貫徹到底：有的。

    緊接著，他會問：她叫什么名字？

    柳夢，楊柳的柳，美夢的夢。

    她是什么樣的？

    愛穿旗袍，很漂亮，細(xì)眉鳳目，俏麗非凡。唱歌像老式留聲機(jī)放映的曲，舞臺上她是最矚目的存在，誰人都比不上她，她對我很好的，比任何人都要好。

    她是你什么人？

    我會在這個時候變警惕，因為我要考量他是否會泄密，給我與柳夢招致禍端。

    朋友。

    只是簡單的朋友嗎？我頭次見一個人會對朋友存在近似戀人的夸贊。

    他帶著淡淡的笑，鏡片后的眼睛目光灼灼，像是早已將我看穿。

    我沉默著與他對視。

    地中海便適時停止追問，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欸，別那么兇，我就好奇問問，不用太防備。

    然后開始例行檢查，問我最近的服藥情況，身體有無不適等等。

    地中海的確是個和藹風(fēng)趣的人，沒有太多醫(yī)生架子，每天抱著檢查冊子來我病房問我些有的沒的，別人開他玩笑，他也少有生氣的時候。

    我被奶奶強(qiáng)行留在這里的第二天清晨，地中海推開門，白大褂下是特地定做的隆重灰西裝，進(jìn)門被一護(hù)士看出來，笑問：賀醫(yī)生今天穿這么正式，要去相親??？

    他嘿嘿一笑，這你都看出來，厲害！

    我在病床上剛被護(hù)士抽完血，屈著手臂止血，看到他那不值錢的笑就煩。

    來到這里的原因存在欺騙，我與這治療所有極其不好的開頭，也因此，初到的時候，我對周遭一切都抱有敵意，說話變得不客氣。

    地中海的笑容一直保持到他來到我面前，和我故作熟絡(luò)地打起招呼：早上好小江，我叫賀海，你今后的主治醫(yī)生。

    我移開眼，沒搭理他。

    他偏又不死心，繞過床走到我眼前，要不然你幫我看看，我今天這身怎么樣？

    我沒去注意他這一身如何，一眼就能看到白熾燈下他的禿頂。

    他梳了個油光锃亮的頭，但因為發(fā)頂毛發(fā)少得可憐，頭頂锃亮的其實是他的頭皮，幾縷頭發(fā)稀稀拉拉的，整齊劃一地黏在頭頂上，像秋收后貧瘠的田地。

    腦袋像地中海。

    旁邊給我重新束上束縛帶的護(hù)士撲哧一笑。賀海面色一僵，但很快又自嘲起來：怪我早年用腦過度，閃到小江眼睛了，實在抱歉

    他輕輕將這尷尬化解掉。

    即便后來我喊他習(xí)慣性說地中海，他也不生氣我對他的這一綽號。

    但他也不是個沒脾氣的人，偶爾聽氣了，順手拿手上的文件夾子拍下我腦袋便作罷。

    見他好說話，在我裝聽話，老實配合檢查，進(jìn)行了大大小小的藥物和電磁治療后。

    第十天，檢查診室里，我試探問他：我什么時候能回家？

    小江，沒有那么快。

    那到底要多久？

    就等你他咂摸著，經(jīng)過一番深思，等你不會再看見那位女人開始吧。

    我惱羞成怒，騰得站起來，抓過他手邊的廉價鋼筆奮力往桌板扎去。

    地中海，你是庸醫(yī)。

    拋下這句話，我轉(zhuǎn)身往門邊走。

    他在身后問：去哪兒?。?/br>
    回牢里，還能去哪。

    話雖如此，我沒有按自己說的老實回病房去。

    幸運(yùn)的是，我并非一直被限制住行動。

    因為配合治療，也沒有自殘傾向，這兩天經(jīng)過考量，護(hù)士不再給我上束縛帶，來減少我日常活動中的不便，因此，我得以趁機(jī)溜出病房，今天似乎是什么開放日，來治療所的人格外多。

    我披上一件拖到腳踝的長風(fēng)衣，掩住身上病號服，擠入人多的過道處。

    逃跑進(jìn)行得很順利。我不停往前走，將半張臉埋進(jìn)立起的風(fēng)衣領(lǐng)子，即將看見人們來往的樓梯口，只要下了樓，再轉(zhuǎn)過一個彎，便可以抵達(dá)大門。

    勝利在望，我快步奔過去。

    可就在我途徑過道，快要抵達(dá)樓梯口時，一個眼尖的小護(hù)士遠(yuǎn)遠(yuǎn)地認(rèn)出我，小江！是小江嗎？你在這里做什么？

    她有所預(yù)感，連來找我都是跑著過來的，這還不夠，在我拔腿往反方向跑去時，她已經(jīng)喊來幫手將我束縛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