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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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隨口問:去哪兒了? 我鎮(zhèn)定道:玉眉今天回去,我送送她。 哦。她朝我招手,你過來,交代你些事。 我走過去,她把桌上新鮮的rou菜勻了一小角給我,開始念叨:今天去了大市場買菜給你媽補身子,醫(yī)院附近的菜沒這兒好。喏,這一塊給你,你這兩天好好吃,一陣子不見,臉怎么還黃了。 我下意識摸了下,應該只是在夸張,早上玉眉還說我臉色蒼白如紙,半夜不用點燈。 說著又來掐我胳膊,她不耐道:rou也快瘦沒,你對自己上點心吧,我沒空管你的。 倒是不煩她這種口是心非,嘮叨聲在玉眉離去的寂靜室內(nèi)回響,有效減緩了因不舍帶來的沉悶心情。我一邊扒拉著奶奶給我的那些菜,一邊老實點頭,嗯嗯,一定。 手忽然被按住,奶奶蹙眉道:哪兒來的戒指,交朋友了? 我謊話張口就來:玉眉送我的,說給我當嫁妝用。 奶奶那眉心皺得像團成的紙,一下子對這玩意沒了興趣,甩開我手,沒好氣地說起我倆:你們加起來還沒十歲小孩大,不懂你們現(xiàn)在女孩子心思,這東西哪能隨便送。 我無心附和著:就是說啊,想不通她在想什么。 我說的是你倆。 嗯?哦。 奶奶看我這像聽不懂好賴話的樣子,欲言又止,抿起唇紋遍布的嘴,瞧我瞧得心煩,擺手讓我呆一邊去:算了,勉強二十出頭,不指望你們能開出什么竅,別煩我,我等會還要過去。 她做了很豐盛的一頓飯,又是鯽魚湯又是糖醋排骨紅燒rou的,考慮到我中午飯還沒吃,臨走時還整了倆葷素搭配的菜。 我送她到路口搭車,她上車前,一改之前強硬不讓我去看弟弟的想法,說:人多你弟容易生病,再過段時間,等你弟身體穩(wěn)定了就帶你去看看他。 公交車不等人,奶奶說完話,不知是出于一種內(nèi)疚還是無心之舉,揉兩把我腦袋,回去吧,別送了。 一天之內(nèi)體會兩次分別,我感覺心神沉悶到疲憊。 這種難受心情一直持續(xù)到晚上回來的柳夢躺在床邊,而我依偎在她懷里才得到療愈。 生死有命,命運總是以無常的形式存在著。 我這個被奶奶說勉強二十還不開竅的人身上,比起學習愛這一主題,體會生與死似乎要來得更早,更深刻。 柳夢回來不足半月,莫靜書沉寂多年的乳腺癌病毒突然如火山爆發(fā)般蔓延至全身。 那兩天我偶爾會過去醫(yī)院幫柳夢跑跑腿,買莫靜書住院需要的一些用品。也不可避免見到備受病魔折磨的莫靜書。僅僅兩天,這個原先滿頭華發(fā),精神矍鑠的老人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隨之而來的是各處器官衰竭。 第三天我過去時,醫(yī)生已經(jīng)給她停掉了呼吸機。門口也站了好些人她的兒女從各地趕來,有的人還在趕來的路上,興許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只有柳夢是從頭到尾都陪在她身邊的人,見證她如何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終點。 病房變得逼仄,我身為外人不好多停留。放下了柳夢讓我買的入殮用的壽衣,走到門外走廊邊,偶爾能聽到里頭人講的話,和斷續(xù)的啜泣聲。 莫靜書和那些趕來的兒女交代完后事。最后喊來柳夢,說的最后幾句話是:那些廠全權交由她打理,好的留下,壞的扔掉。讓她要好好干出一番成就出來,可別再被人看輕了。 渾厚的嗓音成了破碎的抽風箱,白被掩住她皮包骨的身子,一雙眼瞪得圓圓的。彌留之際,她依舊拉住柳夢不住囑托,讓她一定要好好干,把自己沒能繼續(xù)完成的事,好好進行下去。 莫靜書走得不算太安詳,瞪圓的眼和微張的口,似乎還藏著很多要和這個世界說的話。 等我走上前時,恰巧看見柳夢抬手放下她的眼皮,好讓她看起來安詳些。 五天過去,莫靜書的尸體火化,骨灰裝進骨灰壇子,安葬在他兒女給她買好的墓園里。 新碑立起,那個宴會上容光煥發(fā)的莫靜書仿佛還停留在昨日。 穿一身肅穆黑裙的柳夢在綿綿陰雨中打傘,注視這個帶有莫靜書黑白照的墓碑,對站在一旁的我說:在莫靜書心中,我是得意門生,更是一個干孫女般的存在。曾經(jīng)她說看我是個好苗子才想把我挖過來當搖錢樹,誰知我有心報恩,對她比她那群一年見不到幾回的兒女們要好很多。她享受這份恩情的回報,時間久了,她就想,為什么我不能是她的孫女呢? 那場宴會的目的雖然帶了些功利,但出于對柳夢的關照和真情不假。莫靜書希望她這個干孫女事業(yè)一帆風順,闖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這是她對柳夢最大的祝愿。 柳夢注視墓碑的眼眶發(fā)紅。微涼的手心牽住我,從我這兒汲取溫暖。 雨勢漸大,豆大的雨珠在傘蓋滴答作響,帶來寒涼的水汽和窒悶的低氣壓,又將那石碑洗刷出青灰、黯淡。 柳夢收緊手。 我從其中感受她的不甘和怨恨。 嘆鈴,命運真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