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的種種，便如高離所說。

    我唯一不解的是，蘇夜來，那個從小被千嬌萬寵長大的小姑娘，在這每一樁每一件事當(dāng)中，又扮演了何種角色？她當(dāng)真做得出弒父這種事嗎？她是真的同她的哥哥想的一樣嗎？她又是真的，愛著自己的親哥哥嗎？

    若是愛，她后來又為何要嫁給南陽王呢？就算是蘇劍知的授意，她也當(dāng)真是甘愿的嗎？

    可若是不愛，她當(dāng)年又為何要將師姐撿回來呢？如果只是憐惜一條柔弱的生命，可后來又為什么那般對待師姐呢？將她從小訓(xùn)練成一個工具，讓她七歲就去殺人，把她送進(jìn)蘇煜的斗羅場，九死一生活下來，掌控她，利用她，將她關(guān)進(jìn)囚籠，哪里也去不了。

    我不明白。

    一個母親，不該是這樣的。

    假如我的親生母親還在世，假如她還在……她一定很愛很愛我，很寵很寵我，會把擁有的一切美好都給我。我的母親。

    我無法否認(rèn)，當(dāng)?shù)弥K夜來的那個兩歲小兒并不是慕星樓的孩子時，心底深處的某個角落也為之一輕。

    不是慕星樓的，他們之間沒有孩子，那是不是也意味著，慕星樓與蘇夜來，自始至終都只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shí)，他只是為了保護(hù)從小一起長大的小meimei才娶了她，只是為了蘇老家主的托付，只是情勢之下不得而為之呢？

    暮色急遽下沉。我站在高高的山坳上，長久地凝望遠(yuǎn)方。

    我不知道，也無從知道。一切真相就那么無關(guān)緊要地埋進(jìn)地下，若無其事地折磨著活著的人。

    小白默默站在我身后，忽然撐起一把傘來。我這時才發(fā)現(xiàn)，又下雨了。

    暮春的雨多而密，一場接一場，每落下一場，氣候便暖和一分。

    一個黑衣漢子走上前來，低聲道：“頭兒來消息了，王府的人馬出城了，人數(shù)不少，都是好手。”

    我嗯一聲，問：“領(lǐng)頭的是誰？”

    “頭兒說了，是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br>
    我仰頭望向天空，細(xì)密雨絲從烏云縫隙間落下，遠(yuǎn)處的青山和山間的樹林在空煙雨色里，猶如紙上暈染開的淡墨。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我勾起嘴角，笑意淺淺：“看來那位是真急了。”

    身旁小白低哼一聲，開口的語氣中含了幾分由衷的贊嘆：“是你這招調(diào)虎離山用得妙，似非而是，亦真亦假，他們明知有勢力保護(hù)著那名女子上京，懷疑卻又不敢確認(rèn)，疑心其中有詐卻又不得不冒險?！?/br>
    我嘆一口氣：“但愿江胡的人能撐得住，撐到阿瑩大婚就好?！?/br>
    小白笑道：“任他們?nèi)绾我蚕氩坏?，我們會把時機(jī)選在郡主成婚這天?！?/br>
    我看他一眼：“哪里是我們，是郡主自己選的?！?/br>
    回到王府時，果然見師姐的屋子一片漆黑，往常這時候，早已點(diǎn)起了燈，有時候是她等我回來，有時候是我百無聊賴地等她。

    我的腳步不停，往前走去，路過師姐房門時，眼角余光中忽然現(xiàn)出個身影來。

    心頭猛地一跳，腳步微微頓住，后頸幾乎滲出冷汗。電光火石間，腦中已轉(zhuǎn)過數(shù)個念頭。

    她沒走？是騙我們的？不，她不知道背后人是誰。那么，是試探？

    “花花姑娘?！鄙砗笕送蝗怀雎暋?/br>
    剎時間，只覺全身都為之一松，我不由自主閉了閉眼，無聲地吐出一口氣，轉(zhuǎn)身去看，只見一名侍女立在師姐門前，神態(tài)恭謹(jǐn)?shù)赝摇?/br>
    “什么事？”我問。

    侍女道：“大小姐臨走前吩咐，若花花姑娘回來，叫您去她房中坐一會兒。”

    我呆了呆：“?。俊?/br>
    侍女看我一眼，道：“大小姐是這么說的?！?/br>
    我張了張嘴，只覺莫名其妙，但見這侍女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一副我不進(jìn)門她就不走的模樣，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道：“行，我知道了?！?/br>
    侍女聞言側(cè)身推開房門，當(dāng)先進(jìn)去點(diǎn)了燈，又出來站到門邊，看著我。

    “……”

    我無奈地擺擺手，跨進(jìn)門去：“好，我這就進(jìn)去坐一會兒?！?/br>
    而進(jìn)到房中我才知道，師姐這番舉動是為了什么。

    妝臺上孤零零躺著一紙信箋，我拿起來看，是熟悉的蒼勁有力的字體。其實(shí)信上也沒寫什么實(shí)在事，只是幾句絮叨的叮囑，讓我不要惹事，讓我保護(hù)好自己，讓我等她回來。

    甚至都來不及親手對我說出這些話，只能留作書信，可想見她走得有多急。

    我不由露出個諷蔑的笑，又緩緩收起表情。

    ——“花花，等我回來?！?/br>
    我的目光長久地落在這行字上，然后將信折好，收進(jìn)袖中。

    第九十九章

    不知什么時候，耳邊遙遙傳來孩童的笑鬧聲，徐徐裊裊，愈來愈近。我循著聲音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竟身處一片猩紅的楓樹林中，身上的衣裳也是儂麗的紅，幾乎要與楓林融為一體。而不遠(yuǎn)處，那聲音的來處，是一對年輕夫婦正陪著一個小姑娘在林間玩樂。

    等察覺時，腳下已不自覺地朝著他們走去。

    小姑娘背身坐在樹下的秋千上，同我一樣穿著一身紅衣。她身后，年輕的夫妻一面護(hù)著她，一面將秋千推得高高的，小姑娘大聲笑著，笑聲銀鈴般在風(fēng)中灑下一串一串。

    他們誰都沒有察覺我的存在。

    我停下腳步，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啊，原來，是在做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