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繼之略一頷首：“二小姐找我？”表面淡然如常，內(nèi)心卻早已亂了。

    溫妍低低“嗯”了一聲，緩緩步下馬車，待走近少年身邊，伸手將捧著的書冊遞給他：“公子對我多有照拂，又不時出力幫襯著家父，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此乃一點薄禮，還望公子莫要嫌棄?！?/br>
    自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來贈禮便講究個投其所好，可她卻拿不準(zhǔn)梁繼之的喜好，只按照京中一貫文人的作風(fēng)，送了點書畫字帖，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了了心意罷了。

    等待回復(fù)的時候，溫妍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不敢抬頭，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窘迫。

    梁繼之含笑接過：“二姑娘有心了?！彼嵵厥罩翍阎?，默了一瞬，再度笑著開口，“只是此番南下路途遙遠(yuǎn)，你要多加保重?！?/br>
    溫妍點頭：“公子亦然?！?/br>
    余下的話只能埋藏心底，兩人簡短告?zhèn)€別，你往后走，我回馬車，各朝前路，再無瓜葛。

    第五辭把二老安頓好，又馬不停蹄趕過去送梁繼之回城，等把一切處理妥帖，再調(diào)頭折返時，溫嫻已經(jīng)抱著孩兒與雙親混得尤為親熱。

    老人家總是毫不避諱自己對于小輩的疼愛，且多次拿第五辭幼時干過的糗事來逗孩子開心，明知還未足歲的花生根本聽不懂大人之間的調(diào)侃，但只要看著第五辭窘迫，他們便都個個喜逐顏開。

    此舉惹來當(dāng)事人不滿，第五辭在數(shù)次打斷無果后，干脆策馬馳遠(yuǎn)，躲個清靜。

    一路走走又停停，翻過蜀道重重關(guān)隘，第五辭和溫嫻拖帶著兩家的人口，在年尾時分，終于順利抵達(dá)了劍南。

    本按原計劃，兩家人合該一起在外置辦個宅子，但竇氏家大業(yè)大，不缺房屋宅舍，主動撥了兩間府邸出去，又另派數(shù)位丫鬟仆役上門伺候，可謂是竭盡地主之誼。

    第五辭便帶著雙親安置于此，末了才來籌備拜訪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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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嫻：背靠娘家就是好啊

    辭：含淚吃下這碗軟飯，我不僅一個人吃，還把爹媽帶過去一塊吃，嗚嗚嗚

    也算是呼應(yīng)最開始某人寧可罰跪祠堂，也要拒絕娶老婆時，好基友的那封信了

    第一百零四章

    冬去春來, 花謝花開，年年歲歲，周而復(fù)始。

    明媚春色才剛過去, 日頭一轉(zhuǎn)，又到了全年最最酷熱的盛夏時節(jié)。

    江南本多煙雨，夏日洪澇尤為過甚, 然而時至今日, 淮河兩岸各地卻出現(xiàn)了罕見的極端天氣, 烈陽當(dāng)空照, 田中不見雨水淋。

    多日以來連番的暴曬，造成溝渠干涸，地表嚴(yán)重缺水，無數(shù)莊稼作物渴死在農(nóng)田，百姓心血全部毀于一旦。

    大業(yè)四年的這個夏天, 注定了它的特殊與不平靜。

    太陽像火爐一般炙烤著大地, 焦灼的不僅是田壟里的麥苗，還有日漸浮躁的人心。

    大旱之后江水枯竭, 百姓面臨的不僅僅是五谷欠收, 還有沉重的賦稅壓迫, 餓殍遍野, 人口銳減，災(zāi)情引發(fā)的流民得不到有效接納, 輕則轉(zhuǎn)為流寇盜賊, 重則發(fā)生大規(guī)模反抗□□。

    朝廷雖派有欽差大臣南下賑災(zāi), 但下屬官員并不作為, 貪污盛行，大發(fā)國難之財。

    被逼無奈的民眾們再次走上起義之路, 天下分崩離析，動亂又起。

    第五辭早在初來蜀地之時便投入到□□起義的大軍之中，三年蟄伏，嗜血隱忍，從最末的底層小兵一路晉升為部隊統(tǒng)帥，破城池，占高地，掃蕩朝廷殘余勢力，不僅收編投靠義士，還繳獲大量降服齊軍，以禮相待，民心歸附，手握的兵卒一度增長達(dá)到八萬之眾。

    時至今日，人人提起這位半道殺出來的無名之輩，總要捋起胡須贊嘆一句：

    少年之姿，虎踞狼嘯，豪情無畏，可堪良才。

    而年紀(jì)不過才剛二十出頭的第五辭，早已成為西南一帶強有力的地方軍閥。

    朝廷有意伐之，卻連吃敗仗，屢屢受挫，無奈放任之后，再也沒了與其抗衡的能力。

    當(dāng)今天下，齊室王庭衰微，各方豪杰并起，群雄爭霸，人人都妄圖能在亂世之中立有不敗之地，然而解救黎民免受戰(zhàn)火的愿望尚未實現(xiàn)，連番征戰(zhàn)，又將現(xiàn)世推向另外一番不可控的地步。

    城外如此水深火熱，而位于劍南的竇府依舊安穩(wěn)如初。

    后院之內(nèi)，高墻上趴有一位幼齡女郎，不過三四歲大小，著了件藕粉色絲制衫裙，頭發(fā)挽結(jié)，梳為雙丫發(fā)髻，靈動非凡，甚是可愛，動作間身若矯兔，耀眼陽光普射，肌膚白皙如雪，初初可見昳麗容貌。

    此刻的她正匍匐著身子龜速往前，伸手要抓榕樹枝椏上方掛著的那只彩色羽毛毽子。

    墻下圍聚了一圈奴役仆從，皆張開雙臂，做出環(huán)抱之姿，試圖接住這位不聽勸告執(zhí)意攀爬，且還不準(zhǔn)他人插手的小祖宗。

    “小小姐，你快下來吧，若是摔傷了身子，咱們可都沒好果子吃。”

    “夫人馬上就要醒了，若在房內(nèi)找不著你，定是要往這邊過來的，你就聽聽話，莫要為難咱們這些下人?！?/br>
    ……

    聽到阿娘的稱呼，小女郎似乎真的有所動搖，望了望遠(yuǎn)處的連綿屋舍，她沒瞧見熟悉的身影，于是玩心大起，不顧眾人的嚷嚷，執(zhí)意要去抓那只毽子。

    后果就是強行撐起身子，搖搖晃晃朝樹干走去，但是午后的艷陽實在太過扎眼，她被刺得眼睛發(fā)酸，一個沒注意踩穩(wěn)腳下的瓦片，就這么失足掉下了墻頭。

    底下一時呼喊聲四起，她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得根本不敢張口，抱頭縮成一團，避免墜落之時臉蛋著地，心里既害怕又委屈，但想象中摔成rou泥的痛感并沒有傳來，她竟搖身一轉(zhuǎn)，穩(wěn)當(dāng)?shù)芈淙胍粋€帶有松木香氣的溫暖懷抱之中。

    小女郎眨巴著圓咕嚕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面前這位覆蓋銀色面具的神秘人士，喃喃問：

    “這位伯伯，你是誰？”

    男子松手將她輕輕放于地上，蹲下身，笑著揉揉她的頭，不答反問：“你叫什么名字。”

    “第五月?！毙∨沈湴恋睾俺鲎约旱拿郑瑫r毫不避諱地盯著男子臉上特制的奇異面具瞧，隨后又不滿足，蹦噠著邊跳邊笑，小胳膊一陣高舉，試圖揭發(fā)他的真容。

    男子輕易避開，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聞聲趕來的大批丫鬟仆從，很快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

    第五月被丫鬟們簇?fù)碇氐轿輧?nèi)，剛一進(jìn)門，就見母親正沉著臉在等她。

    溫嫻蹙眉：“又胡鬧了?！?/br>
    小姑娘一貫受寵，便也沒把母親的話放在心上，噠噠小跑過去，抱住溫嫻的脖子，歪頭撒嬌。

    “沒有沒有，全是下人們亂講，我好好地待在院內(nèi)，一點都沒有給阿娘惹禍。”

    溫嫻豈非不知她的小小心思，屋內(nèi)屋外到處都是丫鬟，隨便逮住一個詢問，都可知曉方才發(fā)生的所有事情。

    小小年紀(jì)，爬墻揭瓦，周身規(guī)矩沒有學(xué)會，倒把蜀地紈绔們的把戲玩得是信手拈來。

    溫嫻無奈戳戳女兒的眉心，長嘆口氣：“伸出手來?！?/br>
    第五月只道母親這是心疼自己，挨罵了要給顆糖吃，把手一翻，掌心朝上，甜甜笑著，露出兩頰小小梨渦。

    不料下一瞬手心卻傳來火辣辣的痛感，她被一根不知打哪兒來的戒尺狠狠敲打了兩下，又疼又癢，淚珠頓時溢出眼眶。

    溫嫻看著也難受，到底還是狠不下心來真的教訓(xùn)她。

    “以后還要不要撒謊了？自己做的錯事需得自己擔(dān)責(zé)，推脫給旁人，算是什么道理?！?/br>
    第五月痛得一蹦三尺遠(yuǎn)，撅起小嘴對著掌心呼呼大吹。

    丫鬟們不敢阻攔，她卻是滿腹委屈，眨眼就落下幾滴金豆子，一邊抽噎一邊點頭：“月兒知道了?！?/br>
    溫嫻心里泛著酸，面上仍是一副嚴(yán)厲作派，直看得第五月發(fā)怵，怯懦又不安地絞著耳畔垂下來的發(fā)帶。

    “阿娘，我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別生我的氣?！?/br>
    說罷抬起臉蛋巴巴地望過來，因著剛剛哭過，眼尾皆是一片緋色，小小模樣，可憐又可愛。

    溫嫻心頭一軟，招呼女兒過來坐好，派丫鬟們出去打水，把她臉上仔細(xì)擦拭干凈，末了才將一應(yīng)貼心話說于她聽。

    小孩子最好哄，得了幾句軟話，外加兩顆飴糖，轉(zhuǎn)眼就把方才的委屈拋到腦后。

    第五月親熱地依偎進(jìn)溫嫻的懷里，小心又問：“阿娘，那我還能出去玩么？”

    溫嫻揉揉她的發(fā)，隱隱有些不太放心：“去吧，但別跑得太遠(yuǎn)?！?/br>
    “多謝阿娘！”語畢，吧唧一口親在溫嫻的下頜。

    第五月得了準(zhǔn)令果然歡喜地跑了出去，一連好幾日，次次蹲守在院外那顆大榕樹下。

    雙手托腮，遙遙望向看不見盡頭的遠(yuǎn)方。

    旁人不知其意，暗地里猜測，小主子這回是真聽進(jìn)去話了，她們往后的日子應(yīng)該能好過許多。

    一群丫鬟嘰嘰喳喳圍在墻底嚼舌根，第五月是越聽越覺得鬧騰，干脆轉(zhuǎn)身跑去大樹后面躲個清凈，一邊拔草一邊期待，那個神秘的俠客，今日還會不會過來。

    往后的每天，她一如既往地等候在此，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到了所念之人。

    男子像是從天而降，不過眨眼的功夫，身形穩(wěn)當(dāng)立于樹梢之上，風(fēng)過無痕，只聞葉間簌簌響聲。

    “這位伯伯，你是誰？”

    第五月抬頭，極其費力地仰望過去，白日陽光甚是刺眼，穿透冗雜枝葉，使得本就著了一張面具的男子面容愈發(fā)模糊。

    她不由得再次瞪大雙眼，想要努力看清這人的模樣，卻聽頭頂唰唰兩道勁風(fēng)拂過，一個黑影緩緩落于身前，他問：“你在等我？”

    小姑娘少見此等厲害場面，一時看得發(fā)愣，不禁面露驚色，飛快地點點頭：“我第一次見你便覺得熟悉?！蓖犷^一想，她不禁也問：“你三番五次出現(xiàn)在我府內(nèi)后院，你是不是認(rèn)識我？”

    男子笑了，嘴角上揚，勾起一彎淡淡的弧度：“我不認(rèn)識你，但我認(rèn)識你的父親?！?/br>
    第五月捂住嘴巴，飛速往后退出一大步，左看右看，頓覺驚慌無比。

    “人伢子都是這么說的，你神神秘秘還不肯露面，肯定也是拐小孩的?！?/br>
    “若我真的要拐你，為何當(dāng)日之時并不動手?！蹦凶颖呈衷诤?，揶揄道：“我若真的包藏禍心，豈會如此悠然地同你在此處閑聊，還不如麻袋一套，撈起一扛，順帶朝你父親訛上一筆?！?/br>
    第五月雖是人小鬼大，卻也抵不住男子三言兩語的辯解，話一旦繞得遠(yuǎn)些，她便有些聽不大懂了。

    “那你說你是誰，姓名，年紀(jì)，哪里人氏，家住何方，通通呈報上來，否則我這就去叫人，打斷你的腿。”

    女兒家的嬌蠻，看著張牙舞爪，卻是半分威脅也無。

    男子面上一片泰然，并從懷中掏出一塊龍紋玉佩，走近了系在女孩的脖頸之上：“你且告知你的父親，我姓趙，他見此信物，定會知曉我的來意?！?/br>
    說完他便迅速消失在長街盡頭，來去無蹤，只剩下了了殘風(fēng)。

    真是個怪人……

    第五月拿著玉佩微微泛起了愁，依稀記起母親說過，陌生人的東西不該收的。

    可這美玉生得著實耐看，她捏著已經(jīng)萬分不舍，丟了未免太可惜了些。

    第五月一路糾結(jié)著回了房，剛?cè)雰?nèi)，便見到離府多日的父親，她大喜，張開雙臂奔了過去。

    “爹爹。”

    第五辭偏頭，迎面飛來一個熊抱，他笑著接過，把女兒拉坐在自己腿上，刮了刮她的鼻頭：“怎么了，聽說今日又惹阿娘生氣了?！?/br>
    打從出生起，第五月便從未受過任何的拘束，阿翁阿奶寵著，外祖一家慣著，偏偏第五辭也全心全意為著女兒打算，闔府上下就只有溫嫻能夠管得住她，相反，她也只聽溫嫻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