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嫻氣鼓鼓地看著他，后者卻氣定神閑地吹起了口哨。

    最后好說歹說，還是由溫嫻爬上了那張木板床，第五辭蜷了兩堆草垛，睡在地上。

    晚膳過后，溫嫻給第五辭換上新的繃帶，把他那一頭打結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瞧著實在有個人樣，才放心地收回手。

    身下的木床老得已經(jīng)掉屑了，溫嫻盤腿坐在上面，屏住呼吸不敢晃動半分。

    她把包袱展開慢慢清點里頭的東西，然后又把銀子攤開擺在自己跟前，欣賞完還不夠，又一個一個來回數(shù)了兩遍，最后含笑放進錢袋里。

    第五辭睡在溫嫻的腳邊，一直側身默默注視著那邊的動靜，見她這幅小雞護食的謹慎模樣，不禁暗笑：“你如今這是怎得了，也變成財迷了?！?/br>
    溫嫻把包袱捆好，放置在床頭，合衣就這么枕了上去，掰著手指頭開始計算今后的開銷。

    “等你身上傷好全，我們還得去另外租個房子，過日子用到錢的地方多，以后的花銷可不少，你只知其外，不知其內(nèi)，哪里能明白這些?！?/br>
    溫嫻一樁樁梳理完，閉眼沉浸在対未來的幻想中。

    第五辭聽著有些羞愧：“養(yǎng)家的事情由我來就好了，我能賺錢，不會讓你跟著我吃苦的?！?/br>
    “我不怕吃苦?！睖貗剐τ溃骸按驈奶と胛鞅钡牡谝蝗掌穑冶阋呀?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是苦是累都得自己受著，再難我都不怕。”

    “而且有你在身邊，怎么會舍得讓我吃苦呢?！彼ＵＱ劬?，歡喜道：“我覺得現(xiàn)在的生活更自在了，比從前過得每一天都還要自在。”

    第五辭猝不及防，被感動得一塌糊涂，忍不住翻身爬起，湊到溫嫻跟前，不顧她的阻撓，強行鉆進了被窩。

    老掉牙的木板床，一時有些難以承受兩人的重量，在第五辭扭動著屁股貼近溫嫻時，床腿發(fā)出吱呀一聲脆響。

    兩人皆是一愣，不敢再動。

    溫嫻推搡著第五辭的胸膛，想讓他下去，但這人身形堅硬如鐵，任她如何撲騰，他就是不為所動。

    溫嫻沒轍，決定不再理他，退出第五辭的懷抱，想從他身上跨過去。

    可她一動，這木床咿呀又晃動起來。

    聲音聽起來有那么一絲的……不対勁。

    溫嫻陡然頓住，第五辭趁機用腳勾住她的膝彎，迫使溫嫻失去平衡，搖晃著身子，朝前撲去。

    他再利落翻身，大掌扶住溫嫻的細腰，往自己懷里一帶，雙雙滾進床鋪內(nèi)側。

    一切看似完美，然而身下的木床卻禁不住這般戲弄，殘喘了不過半瞬，便垮下一截床腿。

    事情朝向不可控的方向發(fā)展，溫嫻還未想出挽救之法，就聽“咚”的一聲悶響。

    床塌了……

    這回是真的塌了，從床腿到床身，半張床都垮塌下去。

    溫嫻的驚呼隱沒在重重木屑中，她嗆了一嘴的灰，卻在下墜的瞬間被拉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第五辭在最后一刻護住她，以身為rou盾，擋在下面。

    他背部抵著堅硬的木板，胸前還趴著驚魂未定的溫嫻，在巨大的沖擊下，身體遭受了堪比撕裂的疼痛。

    第五辭知道他的傷口已經(jīng)裂開了。

    “沒事沒事?！彼呐臏貗沟暮蟊?，小聲安慰著。

    溫嫻瑟瑟縮在一團，被這陣勢嚇得好半天沒回過神，直至聽見第五辭的聲音，她才抬起頭，鼻尖染了一抹黑灰，像是一只受驚的大眼萌兔。

    “這下沒得睡了。”溫嫻癟嘴惋惜道。

    第五辭伸手往她頭頂胡亂薅了一把，想逗逗她來緩解一下沉悶的氣氛，可喉間突然涌上一股癢意，他偏過頭，低咳一聲，卻拉扯起后背的傷，疼得他募地變了臉色。

    “怎得了？”溫嫻俯下身去替他順氣，手剛探上里衣，便摸到一手的濡濕，黏黏的，還有些腥味。

    溫嫻懸著的那顆心復又提了上來：“你流血了？”

    第五辭啞著嗓子回：“我沒事……”

    話還沒說完，就見溫嫻飛速跑了出去，接著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大夫和藥童就全來了。

    他此時還半條腿還卡在床縫之間，幾雙眼睛齊唰唰地掃了過來。

    第五辭頓時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大夫走近，先是觀察了一番第五辭后背的傷勢，同時又瞥了一眼面前的殘局，不著痕跡地勾了勾唇角，淡笑道：“沒什么大礙，傷口崩裂，有些滲血，待重新上點藥，包扎一下便無事了?！?/br>
    第五辭也不是不知自己身體的異樣，準備打個哈哈蒙混過去，卻被溫嫻出聲搶先道：“那就有勞大夫了?！?/br>
    他一噎，堪堪閉上了嘴。

    藥童蹲下身幫他把卡住的腿□□，眼珠子咕嚕轉(zhuǎn)了一圈，不敢變現(xiàn)得太過明顯，捂住嘴巴，齜著一口白牙哈哈笑著跑開了。

    第五辭跛著腳，由溫嫻扶他去到診室換藥，等一切收拾妥當，外頭天色已經(jīng)初亮。

    反正如今也沒地方可睡，溫嫻琢磨著要去鎮(zhèn)上找間房子，看能不能便宜一點租下來，既是給兩人一個歸宿，也方便她能好好照顧第五辭。

    第五辭耐不住寂寞，自告奮勇領下了這樁差事，可他脾氣大，嘴也不甜，対此一概都不熟悉，才出去沒兩天，就碰得一鼻子的灰。

    兩人只好再次借宿在醫(yī)館內(nèi)，溫嫻幫著大夫分揀藥材，第五辭則負責里外的洗洗刷刷。

    慢慢的，大夫也知曉了他們倆的打算，隨口問了一嘴：“找個房子可不容易，你倆有些什么特別的要求么？”

    溫嫻從忙碌中抬起頭，將滑落在小臂的袖子往上翻了兩圈，思索了一會，笑道：“沒什么要求，就是屋子亮堂一點，能有個小院，離鬧市遠些，方便得個清凈……”頓了頓，她又補充說：“如果可以能再加一間小書房，我便是會更開心了?！?/br>
    大夫見溫嫻確有定居之意，又憐惜她年紀小，恐會受到外頭地蛇的哄騙，不自覺地跟著心里一緊，低頭撥動兩下算盤，等理完賬，抿唇說：“我?guī)湍懔粢饪纯?。?/br>
    溫嫻淺淺道：“好。”

    不過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夠完成，她沒報多少希望，秉承著順其自然的心情，慢慢找，慢慢選，盡量挑得一處優(yōu)質(zhì)的屋子來。

    第五辭跑得最勤，將溫嫻列下的要求一一記在心里，與老鄉(xiāng)磨破了嘴皮子，后終不負所望，覓得一處地段位置極佳，又自帶桌椅器具的小院落，因久不為人所住，所以租金甚是便宜。

    兩人從醫(yī)館搬出來的這天，手里只挎了一個小包袱，東西雖少，心情卻很澎湃。

    第五辭牽著溫嫻的手推開屋子外圍院落的柵欄，帶她在四周轉(zhuǎn)悠一圈，最后立在房門前，深情地凝望著她，說：

    “阿嫻，我們有個家了?！?/br>
    --------------------

    作者有話要說：

    任何人都有可能塌房，但第五辭絕不會塌房！

    他只會塌床……

    第六十六章

    溫嫻側頭, 撞進他明澈的深眸里，里頭盛滿了春日揚揚余暉。

    歷經(jīng)家破，牢獄, 流放和欺辱，從云端跌入淤泥，他身上的朝氣與自信也未曾削弱半分。

    溫嫻把頭靠在第五辭的肩上, 輕輕說：

    “我會陪著你的。”

    第五辭一掌撫上溫嫻的后腦, 好笑地睨她一眼, 戲謔道：“又來什么煽情戲碼。”

    然后他將臂彎上掛著的包袱遞給溫嫻, 擼起袖子作勢要干場大事：“你先好好待著，我這就去收拾屋子?！?/br>
    溫嫻跟著上前，擔憂地問道：“我?guī)湍惆?？”第五辭笨手笨腳的，她實在有些畏怕。

    “不用?！钡谖遛o擺手拒絕，“這活兒就得男人來干, 你且靜靜候著, 別讓塵灰臟了臉?！?/br>
    “那也行?！睖貗罐植贿^他，獨自走到一旁, 搬個凳子坐到院里, 撐腮看著第五辭忙碌。

    別的不說, 他執(zhí)行任務的能力確實勝于常人, 也不知打哪兒學來的這些，掃塵除灰, 打水擦地, 樁樁件件, 做起來竟也有模有樣得很。

    溫嫻的目光隨著第五辭的身影移動, 看他忙進忙出，腳不沾地, 雖有些心疼，但更多的還是欣慰。

    得意于自己□□出來的好丈夫，哪怕從前再蠻橫霸道，如今也得乖乖聽話刷地板了。

    溫嫻指著灶房，提醒他說：“臺面也要擦干凈?！?/br>
    第五辭頭也沒回，揚聲道：“知道了?！?/br>
    可他究竟有沒有做，溫嫻不知道，只見著第五辭打眼前呼嘯而過，剛出屋門又咻的一下跑進去，緊接著屋里傳來叮叮當當小錘敲擊硬物的聲音。

    溫嫻進去一看，才發(fā)現(xiàn)第五辭正單膝跪在床沿，屁股撅起，上半身朝里，費勁地把頭往床底探去，溫嫻再靠近了些許，又見他手里還拿著一柄小銅錘，沿著床板一路敲敲打打，發(fā)出了與方才相似的動靜聲。

    “你這是……”她不禁問道，“在做什么啊?！?/br>
    第五辭輕笑：“我檢查一下這床結不結實，未雨綢繆，防止它半夜垮塌，把你我埋了進去?！?/br>
    溫嫻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看著這床，又想起醫(yī)館的柴房，心里跟著一緊。

    這得多大的力道才能把床給弄塌啊……

    第五辭這邊檢查完，算是沒瞧見何處有異樣，滿意地支起身，拍去衣服上的灰塵，自顧自說：

    “過兩日，我去弄張紗幔，就搭在床沿四角，布置得漂亮些，讓你也能睡得舒坦?！?/br>
    溫嫻搖頭：“不用那么麻煩，現(xiàn)在比不得從前，能省一點就省一點吧?！?/br>
    “那可不行。”第五辭態(tài)度強硬，“讓你留在西北跟我受苦已經(jīng)算是我最大的讓步了，若再在生活上委屈了你，我便是真的要過意不去了?！?/br>
    溫嫻躊躇不決，還是糾結于這惱人的世道，擔憂說：“邊境不太平，近來又時常打仗，衣食緊缺，哪里還能找到這些精致的好東西?！?/br>
    第五辭想摸摸頭安慰她一番，又看自己滿手的臟污，嘆了口氣，說：“以后的事我來想辦法，總不會叫你還來cao心生計之事?！?/br>
    “那……好吧?！睖貗箾]再多說，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問他：“你餓不餓？”

    兩人磨蹭到現(xiàn)在，連口水都沒喝，時間已近晌午，怎么著都得先把飯食解決了。

    勞累了大半日，第五辭腹中早已變得空蕩，經(jīng)溫嫻提醒，更覺饑餓不堪，可環(huán)顧四周，屋內(nèi)并無吃食可以裹腹，廚房甚至連米都沒有。

    第五辭苦笑：“還說不讓你受委屈，結果連頓飯都吃不上?！?/br>
    他一拍額頭，作勢要往外走：“我去找鄰居借點糧食?！?/br>
    溫嫻拉住他：“還有碗筷，干柴……難道都要跟人家借么？”

    這問題倒是把人難住了，第五辭不知所措地問：“那怎么辦??？”

    “當然要好好購置一番了?！睖貗狗鲥X袋，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還算滿意，笑著說：“走吧，陪我去集市上逛逛，先吃飯，再順便挑一挑東西，今日趕巧，可以一起置辦回來?！?/br>
    “那行啊?！钡谖遛o答應得很是痛快，奈何才走不過半個時辰，他便喪失斗志，徹底焉了。

    陪女人逛街著實不是一件容易事，比在軍營里耍刀還要痛苦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