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1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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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玉衡乖乖地坐在街道二樓之上,等著董靈鷲派人聯(lián)絡他,就在眼前的這盞茶快要涼透的時候,才有一個小二上來傳話,說有人請鄭公子下樓。 他方才還無精打采,一聞此言,立馬活過來了,跟著小二的帶路下樓。走出掛著一串長長彩色燈籠的酒樓后,迎面遇上幾個帶著儺戲面具的儺戲藝人,如討賞般繞著他轉了轉,而后才抬手向他行禮。 鄭玉衡眨了眨眼,眼尖地瞄到其中一個藝人腰帶上的麒麟紋路,他知道市井的規(guī)矩,往儺戲藝人的手里放上銅錢,他們便一哄而散。 幾人散去之后,一個穿著男裝、帶著同樣儺戲面具的人站在他面前。 不要說是戴面具、換男裝,就算是下一世,下下世,鄭玉衡都能一眼將她認出。在她的身后,是人來人往的花燈和煙火,賣糖人的焦香氣和爆竹的煙味兒卷在一起。 董靈鷲跟這種場景出現(xiàn)在他的眼中,簡直不可思議。這種不可思議不是僅僅說太后娘娘的身份,而是以董靈鷲經(jīng)年以來的自制來說,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殷的皇太后……穿著男裝、在上元之夜出宮幽會,光是這種字眼出現(xiàn)在腦海中,就已經(jīng)令人呼吸困難,何況它還出現(xiàn)在了眼前,怎么能不讓人震動感慨。 鄭玉衡怔住很久,才緩緩地收回視線,他一時有些失語,抬手觸碰著她臉上的面具。 “……一定要戴著嗎?” 鄭玉衡的神情有一絲黯然。哪怕在這個時候,他還是為了纏覆在董靈鷲羽翼上的某一根羅網(wǎng)絲線,某一處受制之處,而感到分外傷心。 董靈鷲道:“雖然臉上戴著,但心里的,已經(jīng)摘了下去。” 周遭如此嘈雜,而這一方天地,卻又如此寂靜。 鄭玉衡只能聽得見她的聲音,也只會聽到她的聲音,他忽略掉人聲鼎沸,將手指穿插進她的指縫,兩兩契合地交握到一起,好半晌,他喃喃地道:“董靈鷲,你是神仙娘子,要是哪一天回到天上去,我一定會病死的?!?/br> “說什么胡話。” “我是說真的!”他確切地道,又重復,“我是說真的。” 董靈鷲的聲音很和煦,帶著一股溫柔的笑意:“我聽一個西洋畫師說過一句話,意思是,如若初見之時,便預兆離別之痛,必為意中相許相知之人。你如今便時常害這個病,以今思遠,以樂思痛?!?/br> 鄭玉衡抬起她的手,將一只手覆蓋上來,攏住她微冷的指間,低頭道:“若是在你意中,時時思痛又何妨?!?/br> 董靈鷲這樣見慣世俗,居然一時被他這句話定住,心似被一團火攀著急急地燒了上來。 就這一刻,這電光石火、捉摸不到的一剎那,她竟然荒唐地后悔不能晚生二十年。 “傻話……”董靈鷲低聲道。 鄭玉衡不反駁,只緊緊地拉著她的手。 兩人匯入人流。 京中的上元節(jié)花燈會可比宮里熱鬧多了,不僅人多,各色各樣的吃的玩的也數(shù)不勝數(shù),不時便能見到妙齡女子在家中婢女小廝的跟隨之下,從馬車上下來露面。 鄭玉衡一概不認識,董靈鷲便指給他看,一個個地講道:“這是定安伯爵府的馬車,領著兩個小娘子、坐在閣樓上的那個是定安伯爵夫人?!?/br> “她年輕的時候才這么高,沒想到嫁了人還能再長。十二歲的時候來我家上書塾,我跟她玩射覆,她十局贏不了一次,哭著要打我,從東府追過來……” “這個是學臺編修侍讀慶越之的夫人,是續(xù)弦,比你大兩歲。慶越之快七十的人了,因為娶這個續(xù)弦,先帝曾經(jīng)還作詩諷刺過他。旁邊的是她家嫡幼女,婉柔跟我說過,仿佛已經(jīng)定了親……” 董靈鷲語氣懷念,時而多說幾句,時而卻一言不發(fā),保持沉默。兩人行過燈會上滿眼的彩色花燈,經(jīng)過聚起來猜謎的人,走到一處高臺邊時,忽然拋下來不知道什么東西,紅彤彤地一片。 鄭玉衡下意識地接住,發(fā)現(xiàn)是一個紅蓋頭,他轉過頭,見高臺上的聚集著眾人,大多都是老少爺們,見到是這樣一位俊俏的公子接了,都哈哈大笑,為首之人道:“好彩頭啊公子,不知公子娶親了沒有?我們這么多人等著沾沾員外的喜氣,倒是讓你沾到了,我給你道喜了!” “是啊!員外家可是結了一門好姻親,接到這個蓋頭,家中必有喜事,想必公子很快也能喜結連理了?!?/br> 鄭玉衡轉身行禮,先謝過他們,而后道:“承各位吉言,在下已有中饋,正是一位如花美眷,神仙娘子。” 對面笑得更歡,有大聲玩笑的,有說他怎么不帶夫人出來游玩的,還有慫恿著討賞的。鄭玉衡也不吝嗇,慷慨地給了賞錢。 兩人離開高臺后,董靈鷲才低低地笑了一聲,說:“江湖騙子,專來騙你的?!?/br> 這是市井里的老手段了,每逢年節(jié),弄個什么手絹、蓋頭、年畫,專門挑著人扔過去,編個事兒,然后說上點吉祥話,就能討賞了,如果沒有賞錢,一時半會兒是離不開那里的。 鄭玉衡意外道:“你也知道?” 董靈鷲道:“二十年前就是這一出戲碼了。我爹也信,看來冤大頭不止你一個。但明知道上當,還要上當,那就只剩你一個了?!?/br> 鄭玉衡道:“大過年的……你又給了我壓歲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br> 董靈鷲敲了敲他的手背:“這詞是這么用的嗎?笨蛋?!?/br> “檀娘這么聰明,不也眼睜睜地看著我上當么。再說……他們說得話也挺好的。我娘子就是這么好,世上獨一無二?!?/br> 董靈鷲道:“原來是說到你心里去了,怪不得吃虧還笑?!?/br> “我心里……” 他說到一半,忽然頓了頓,連腳步也停下了。 兩人走過燈會喧鬧處,來到河水下游。比起上游的繁華,此處可以說是寂寥無人。是燈火不照的僻靜之地。 半融的冰在河面上流下,遠遠地隨著波瀾流下來一批水上花燈,如湖中火蓮般盤旋著靠近。 鄭玉衡的后半句就在潺潺流水聲中停住了。 董靈鷲能聽見他轟鳴鼓噪的心跳聲,涼絲絲的風吹過她耳畔的碎發(fā)。而后,臉上的面具上似乎被觸碰了,他的指腹抵在儺戲面具的臉頰上。 他慢慢地撫摸著光滑的面具,和上面涂飾的夸張彩色紋路,這點輕盈不堪形容的重量落在上面,卻仿佛不是隔著一層物,而是在真切地撫摸著她的臉。 他的手從臉頰上下滑,帶著一股很輕、而又令人心顫的力氣,撫向面具上的唇,觸摸著它堅硬又冰冷的質地。 他一個字都沒有說,但董靈鷲感覺到他沉默之下沸騰如巖漿的熾熱,像是一股幾乎承載不了的沉濃情感,在這一刻不斷地擠壓、不斷地濃縮。 然后,他的手輕微地顫抖了一下,緊張到幾乎有些拘謹?shù)嘏跗鹉莻€針腳并不細致的紅蓋頭。 鄭玉衡用雙手把蓋頭蓋了上去,然后解下她腦后的繩結,將儺戲面具松了下來。在面具卸去,紅綢未落之際,他倉促地見到了她的臉龐、她幽深又溫柔的眼。 這一切,幻覺般地跟十幾年前在太子府成親的一刻交疊在一起。她記起出嫁時蓋上的蓋頭,上面勾勒著最精細、最華貴的圖樣,繡著尊貴的鳳凰,而不是現(xiàn)在眼前的這個,連鴛鴦圖案都歪歪扭扭,是市井商販用來討賞錢的圈套。 她想,鄭玉衡,你真是一個圈套。 鄭玉衡伸出手,捧著她蓋頭下的臉龐。他終于撫摸到了她的臉,她不能在宮外現(xiàn)身與他相會,她的臉不該出現(xiàn)在這種京眷云集的場合,她的終生是這個王朝的柱石,是史書上記載的一筆,也是幾乎所有人心目中、不可具備私情的出世云煙。 鄭玉衡觸碰到了她臉上微濕的淚痕,他有點慌了神,道:“檀娘……” 隔著一層淺淺的薄布,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董靈鷲道:“……沒事?!?/br> “我惹你傷心了?”鄭玉衡手足無措地問,他慌張著急得渾身出汗,下意識地撩起蓋頭鉆了進去,就在這薄薄的一層紅布之下,董靈鷲陡然封住了他的唇。 鄭玉衡渾身僵硬地繃緊,然后又松懈下來,緩緩地放松。 這里不是宮中,她也不是娘娘……這里也沒有人,就算有人看到又怎么樣?他們只不過是一對在上元節(jié)幽會的戀人,是這世上可以飛到任何一處的鳥,可以吹到任何一處的風。 花燈隨著水流蕩過兩人身前,火苗在風中搖動,身后快開盡了的臘梅吹落滿地,亂紅紛紛。 紅塵亦紛紛。 作者有話說: 塵網(wǎng)久病,催得癡人情濃。 第135章 上元節(jié)一過, 調任鄭玉衡的旨意下達朝中,只留一月時間交接事務, 隨后便正式進入戶部。 像他這么頻繁升調、年紀輕輕便經(jīng)歷豐富的人, 就是從本朝開辟以來數(shù)到今日,也實在數(shù)不出幾個。當此番上任之后,他的兩個身份也合二為一,有孟誠親自“泄露”, 將他的身份回歸正統(tǒng)、有切實可查的族譜根基做底, 這也是合了上次調查鄭玉衡的結果, 讓他更為合乎禮法。 太醫(yī)院明面上是銷去了這個醫(yī)官的名字, 但此時此刻, 他其實也不需要什么醫(yī)官身份做遮掩,就像是一副牌推倒在了桌面上,再也不是摸牌拼湊的時候, 算得上是其勢已成。 北風歇去,春意已露。 董靈鷲親自送慕雪華出京, 連同孟慎夫婦及小世子,麒麟衛(wèi)分并兩列,送王府之人出京、回返封地。 慕雪華臨走之時, 跟太后長談了數(shù)日,然而到了今日回轉之時, 還是不禁淚沾襟袖, 依依回首,長嘆說:“別后不知何時見,請您保重?!?/br> 董靈鷲凝望著她, 輕輕道:“去吧……你也保重。” 慕雪華忍淚轉身。 車列如蟻遠去, 董靈鷲望著馬蹄踏起的塵煙, 抬手揉了揉指節(jié),似乎也感覺到初春的冷意。 趙清給她攏了攏披風,換了手爐遞去。 董靈鷲道:“這兩年……過得仿佛一年快過一年了?!?/br> 趙清的手一頓。 “清兒,宣靖云已去請皇帝了么?” “都知已經(jīng)過去了?!壁w清回道,“娘娘,我們也回去吧?!?/br> 等到董靈鷲回慈寧宮時,孟誠已經(jīng)在宮內等候,見到她的身影,連忙快步迎上來,道:“兒臣給母后請安?!?/br> 說罷便將董靈鷲迎進去,親手卸去了她身上沾著冷意的披風。 兩人在暖爐棋枰邊對坐,這局殘棋是董靈鷲昨夜跟鄭玉衡下的。孟誠一坐下,便有知情識趣的女使上前扯下棋盤,呈上兩盞熱茶。 不及喝茶,孟誠便問:“母后尋兒臣是何事?” 董靈鷲覺得他心中已有成算,八成猜到了一些,才問得這么急:“此前已跟你說過了。” “母后……” “我想暫時去行宮住?!彼?,“散散心?!?/br> 孟誠明顯有些不安——因為她嘴上說暫時去行宮,實際上這個暫時的時間卻不確定,就如同朝中大人們所擔憂的那樣,有“棄朝隱世”之疑,即便不如此,起碼有一段時間,他不管什么事都要自己做決定了。 行宮雖不遠,但要每日在紫微宮、行宮之間折返,那也有些癡人說夢。就算孟誠此刻已經(jīng)長進,也難免有些心下不定之意。 但董靈鷲這么說,便不是在商討,只是告訴他一聲。 與其說是散心,不如說,這也是給孟誠的一種考驗。 “你不必勸我,”她一句話將孟誠剛打好的腹稿攔在肚子里,隨后又頓了頓,道,“這件事我已考慮好了,若只是通知你,不必找你面議。但有件事……哀家不得不尋皇帝面議。” 她轉頭向趙清看了一眼,趙女使立即會意,退后幾步,將皇帝身邊的近侍、慈寧宮值守的女使們全部帶了出去,珠簾動蕩聲停歇,眼前四遭,就只剩下她跟孟誠兩人。 小皇帝不知是何事,見此情態(tài),頗有些緊張。 “待我百年之后……”她斟酌著道,“你讓鄭鈞之去守皇陵?!?/br> 孟誠頓時怔住。 他雖然不夠聰明,但也能品得出母后培養(yǎng)鄭鈞之的意思,這不就是給他用的嗎?何況此人雖然常常令人生氣,但確實是忠誠不疑之臣,孟誠的芥蒂幾乎已經(jīng)完全消除,按照正常情況下,那時候正是鄭鈞之在朝中成為宰輔相公、一人之下的時候,母后又怎么舍得斷送他的大好前程呢? 孟誠目露不解,思索著道:“母后,這是不是有些……” “是哀家錯估了他,”董靈鷲喝了口茶,垂眸道,“若不如此,恐怕你就要見到你的愛臣去偷偷挖皇陵,鉆進我跟你爹的墓中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