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69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錦鯉幼崽,娃綜爆紅、穿成孤兒后,首富爸爸來接我回家、搖搖晃晃的夜、我靠文物修復(fù)爆紅全星際、屠龍勇士為我做社畜【1v1高H】、鎖蝶記、巫山往事、黑藍之如愿以償、滿級女二,只想擺爛、重生七零空間小富婆
孟摘月抱住皚皚, 將白貓放在自己的懷中,從旁觀察棋局, 一旁的王皇后笑嘆道:“盈盈說得對, 兒臣實在不如,這就要投子認輸了。” 董靈鷲道:“敗棋是常事,年輕時,哀家也是輸過來的?!?/br> 她放下棋子, 在王婉柔將要徹底毫無轉(zhuǎn)機的前一手停下, 命人將棋局撤下, 飲茶潤唇, 偏頭看了一眼盈盈:“你今年來得倒是很早, 往日里到了臘月,還總是放不下京中那些吃喝玩樂的事兒,得你皇兄三催四請地派人過去, 咱們公主殿下才肯回宮過年?!?/br> 孟摘月臉頰微紅,扭捏軟聲道:“都怪從前有個駙馬絆著, 盈盈還得陪他,不然早就飛回宮陪母后了?!?/br> 董靈鷲只是微笑,并不點破她, 又問:“腳傷全好了?” 孟摘月站起身,在母后面前旋身一轉(zhuǎn), 動作輕盈, 雖然看得出還很小心,或許偶爾還吃痛,但大致上好得差不多了。 董靈鷲道:“幾日便好了, 這么點傷, 也讓你眼巴巴地遞一道信兒, 夸大其詞地上書哭訴?” 孟摘月道:“兒臣才沒有夸大其詞呢,一開始是很痛的,后來……后來他們照顧得好,也就好得快了。對了,母后讓許祥和宣靖云下去吧,我有件事要跟母后說?!?/br> 董靈鷲輕點了下頭。 孟摘月讓他們兩人下去,其實并非是為了“保密”,而是心疼許子騫在地上跪得太久了,她不好明說,只能假借這個理由,而后又挪了挪座椅,蹭到董靈鷲身畔,雙手趴在她右手邊的扶手和椅披上。 “母后,”她道,“《大殷律》的已故的周老先生編撰的,我聽聞父皇在時,曾經(jīng)讓周老先生的弟子,也就是現(xiàn)任大理寺卿王明嚴先生負責編撰過四十卷《大殷律疏議》,我翻過已編成的前十五卷,里頭有很多有進益的想法,母后為什么不用?” “你口中覺得有進益的想法,是什么?”董靈鷲問。 “就比如……嗯,廢除商賈在著衣、住行、納稅方面的苛刻歧視,還有……”她林林總總說了幾條,最末尾道,“將夷三族、舉家為奴為婢這類刑罰減輕,民間常說出五服是遠親,我們便也廢止五服之外的連坐?!?/br> 董靈鷲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我為什么沒有用嗎?” “難道不是因為王明嚴先生還未寫完?”孟摘月說到此處,忽然想起《大殷律疏議》已經(jīng)停滯了兩年,她所見不過未完的殘卷,便又請教,“盈盈不知。” “王明嚴寫得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倍`鷲道,“他學識淵博,見地廣泛,別的不說,在編撰疏議這件事上,算得上是大公無私,為天下黎民著想。只不過……很多時候,律法的實行要建立的切實的基礎(chǔ)之上,我問你。” 她語調(diào)微頓,對孟摘月道:“天下安寧富庶的情況下,為商者若無限制,大肆買田置業(yè),購置兼并土地,大殷那么多經(jīng)營農(nóng)務(wù)的百姓,良田所出,有幾分能到他們的手上?” 孟摘月一時怔住,啞口無言。 “盤剝農(nóng)民,與君爭利。這是儒家的看法。”董靈鷲隨口提了一句,“法家所謂的貶斥地位、苛政重稅,在‘德刑之辯’中看似直接、粗暴,但其實崇尚德治的儒生們也在極力壓制商賈的地位,我們,對,我和你,還有你皇兄、皇嫂,就是儒生們夢寐以求的最高效忠對象,這些人就是為了統(tǒng)治著想,才要求朝廷把暴利行業(yè)握在手中,免得動搖根基?!?/br> 孟摘月呼吸一滯,她在董靈鷲說到“我和你”時,感覺到一股非同尋常的沉重感。 “鹽政、馬政、鑄鐵。這都是官府已經(jīng)握住的東西,然而,販賣私鹽、私囤甲兵,還是層出不窮。只要有利可圖,很多事都是屢禁不絕的,如果壓制都壓制不住的事情,再一經(jīng)放開,是何局面,盈盈何曾料想?” 董靈鷲說這些時,不光是孟摘月,連一旁聽不太懂的王婉柔都不禁屏息凝神,側(cè)耳聆聽。 孟摘月沉思不語,眉尖緊緊地攏在一處。 “哀家說他寫得好,是真這么覺得,可不合適,卻也是真的?!倍`鷲道,“若是真有任其發(fā)展的土壤,商賈所能創(chuàng)造出的金銀利益,比得上一州一縣的地方豪奢之家,未來或許可行。眼下免除抑商之政,對于天下農(nóng)耕之人,尚且說不清利弊,但對于現(xiàn)今的國朝安定來說,仍是弊端大過有利?!?/br> 大殷的坊市環(huán)境較為寬松,經(jīng)過明德帝這樣堪稱圣賢的統(tǒng)治者后,其實已經(jīng)有了“四海無饑饉”的頌詞。 孟摘月吸了口氣,她意識到母后口中的“安定”代表著什么,她的意思是:至少對于目前較為穩(wěn)定的統(tǒng)治形式來說,徒有害處,沒有益處。 她低低地道:“寺卿大人亦是正統(tǒng)儒學出身,怪不得因為《大殷律疏議》的事,他的學名有損,備受爭議?!?/br> “至于你說的,連坐。”董靈鷲說到這里,稍微停頓一下。她在很多事上都有超前的眼光和見地,很是包容,就如同《疏議》損害利益,她卻還是認為里面有很多好想法一樣。 但在廢止連坐這件事上,連董靈鷲都覺得未免太虛浮、如漂泊浮萍無根無基,只有一紙空論而已。 她盡量語調(diào)和婉地道:“歷數(shù)各代,本朝并不算重刑,只要連坐一廢,天底下的犯禁、謀逆、貪污、叛國……等等,諸如此類大罪,將層出不窮,世風難正。別的不說,天底下想要讓大殷不姓孟的人,可不在少數(shù)?!?/br> 孟摘月脊背一寒,試探道:“那像兒臣說的,先減輕五服之外的連坐呢?” “那要是家中奴仆犯禁、鄰里犯禁,便不干主人家的事了嗎?”董靈鷲道,“知鄰里、友朋謀逆而不報,皆因其無罪也。韓非子《制分》論1:告過者免罪受賞,失jian者必株連刑,如此則jian類發(fā)矣,jian不容細,私告任坐使然也。” 說罷,太后輕輕笑了一聲,語氣中有些無奈:“難道盈盈是覺得,京城中秩序井然,jian邪少見,是因為人人皆有一派道德之心嗎?” 孟摘月雙手捧臉,把軟乎乎的臉頰捏得泛著粉紅,神情微微抑郁:“那到底要怎么樣,才能既保證律法的威嚴,又能讓更多無辜之人免受凌/辱。” 她話一出口,立即意識到不對,董靈鷲的神情果然稍稍一變,轉(zhuǎn)而跟王皇后道:“柔兒,上回你說得那件繡品做得如何了?不妨取來給哀家看看?!?/br> 王婉柔知情識趣地起身,行禮道:“兒臣這就回宮去取?!?/br> 一旁的瑞雪送其離去。待王皇后離開慈寧宮后,董靈鷲才語調(diào)玩味地重復(fù)了一遍:“凌/辱?” 孟摘月脊背僵硬,忍不住捏了捏皚皚的尾巴,御貓“喵嗚”一聲,扭動身軀從她懷里跳出來。 董靈鷲道:“什么人是又無辜,又受到凌/辱的,讓昭陽公主殿下這么上心?!?/br> 孟摘月眼睜睜看著貓?zhí)幼叩侥负竺媲?,手里絞著手帕:“兒臣只是……一時想到……并不是全為了他……” 但很大程度上,她蛻變的原因是因為那日在內(nèi)獄受到的沖擊,那些有關(guān)于刑罰、酷吏、律法,那些干涸的與嶄新的血,那些封建王朝束縛在每一個人身上的絲線,都深深地驚動了她的原本無憂無慮的靈魂。 董靈鷲盯著她的臉,突然道:“我將許祥免去職務(wù),送進你府中,任由盈盈褻玩,如何?” 公主大為震驚,手足無措,啞口難言,她對著母后如刀刃一般的視線,感覺自己就是說一句假話,都會被從中間剖開,活生生地取出她的心臟來。 孟摘月喉間一動,語調(diào)不由得鄭重起來:“兒臣并非眷愛籠中囚鳥之人?!?/br> 董靈鷲目光停在她身上,大約片刻才收回,喝了口茶,神情語氣又放松起來,那股勢如天傾的壓迫力從她身上一絲一縷的褪去,她道:“你的機會可就只有這一次?!?/br> 孟摘月道:“兒臣不會后悔,我可是公主呀,這還拿不下他?” 董靈鷲被她逗笑了,說:“公主就行嗎?公主要是行,你不早就高高興興地在公主府享樂了,還巴巴地進宮做什么?” 孟摘月略微尷尬,但還是嘴硬:“那是許祥不識抬舉,兒臣再給他一次機會。” 董靈鷲道:“他最好一直不識抬舉,不然這事兒瞞不住,朝臣罵你、罵你皇兄,要是知道哀家縱容,還得罵我?!?/br> “怎么敢的呀!”孟摘月豁然站起,略一掐腰,語調(diào)又嬌蠻又可愛,“誰敢對母后不敬,本宮非得打他一頓不可?!?/br> 董靈鷲道:“話都說到這里了,你還死性不改。坐?!?/br> 孟摘月也知道娘親其實是想讓她知難而退,故意作此言,然而她總不肯學乖,惹母后和皇兄擔心,只好訕訕地坐下來。 董靈鷲從手邊的書案里翻了翻,從里面抽出來一本文書,但不是奏折模樣,而是信箋之狀。她將信箋遞給了盈盈。 孟摘月接過,聽她道:“這是大理寺卿王明嚴寫給哀家的,以他私人的身份,希望能收你為關(guān)門女弟子,加入跟隨他修撰起草《大殷律疏議》的那群學生之中。” 孟摘月結(jié)結(jié)實實地愣住了,她仿佛腦袋讓重重地錘擊一下,渾身上下都驟然一抖,神情呆怔,難以相信。 “哀家曾回復(fù)問他,為何王寺卿學生弟子遍天下,卻要收公主為學生。你畢竟是女子,曾經(jīng)又修的是老莊之學,與法家可謂是南轅北轍、背道而馳。 “王寺卿信中說,他的學生故吏雖多,可皆是學儒的男人,在其位,謀其利,心腸皆一致,而天下有萬萬數(shù)的男子,就有萬萬數(shù)的女子,若無公主這樣身份尊貴、而又能睜開眼為底層小民謀利的女子修法,恐怕全天底下的女子,皆在泥濘深塘之中,無人為她們說話?!?/br> 孟摘月微微哽咽,她抬手捂住了臉,輕聲道:“兒臣愚昧驕矜,何德何能……” “王寺卿有此想法,并非是盈盈的能力有多出眾?!倍`鷲知道她聰明,但公主畢竟才接觸此事不久,道路還長,要說是為了“能力”而選中,未免虛假,“他看中的是你的身份,還有你的心地善良。大殷……只有你一位嫡出公主?!?/br> 孟摘月用手絹擦了擦眼角的淚,眼睛和鼻尖都紅紅的,小聲道:“母后曾經(jīng)說,皇家女子,為天下女子之表率?!?/br> “對?!倍`鷲道,“因為我可以參政,所以后宮無此禁律,世家大族的女眷談及朝政,也不會被辱罵、輕視,因為皇后賢良淑德、帝后情深意重,所以女子居于內(nèi)室,仍舊受夫婿尊重,夫妻同體,若是寵妾滅妻,則可以令言官彈劾官員失德。” 孟摘月道:“從此……也會因為有盈盈在,所以律法當中,男女相等,讓女子也有立足之地嗎?” “會的。”董靈鷲看著她應(yīng)道,“但要看盈盈的努力了。” 孟摘月又想哭,但她嫌丟人,擦干凈眼淚忍回去了,說:“母后,我很怕自己辜負了王先生、還有您的寄望?!?/br> 董靈鷲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微笑道:“你可是公主啊,受天下之供養(yǎng)。金枝玉葉,什么做不成呢?” 往日孟摘月把這些話掛在嘴邊,今日聽來,卻倍感惶恐和慚愧,她定了定神,道:“這件事就算有您和先生,恐怕朝中的各位大人一旦聽聞,是要上書的吧?” “哎呀……那當然。所以你不如把許祥領(lǐng)回去,從此不過問朝政律法,省哀家的事?!倍`鷲開了句玩笑,伸出手示意了一下,輕緩悠閑地道,“這樣,哀家直接任命你以公主身份為制誥女相,讓你在中書門下監(jiān)管詔令,再賜封鎮(zhèn)國長公主。到時候一定群臣激憤,金殿死諫。” “……???”孟摘月呆呆地看著她。 “到時候哀家再從容受諫,收回成命,讓你去做王寺卿的弟子,只參與跟隨他修撰《大殷律疏議》之事,這樣一折中,就可行了?!?/br> 孟摘月咽了下口水:“娘親,這能行嗎?” 董靈鷲道:“你要發(fā)瘋,他們會攔著你,但你只瘋了一點點,他們會覺得,哎呀,皇太后這么聽諸臣的話,這就收回成命了,讓公主參與協(xié)助,修個律法有什么,她能懂什么?這時候再要說什么做什么,他們也不好阻攔了?!?/br> 孟摘月隱約懂了什么,琢磨了半天,又道:“這是……制衡之法?” 董靈鷲一下子笑出聲音,道:“按照民間的說法,這叫……‘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作者有話說: 作者學識有限,所以人物的看法也不是完全正確和完整的,況且還有時代局限性,所以大家看看就好,不要太過深究。感謝qaq(我努力寫好了但是知識它不進腦子呀?。。?/br> 注1告過者免罪受賞,失jian者必株連刑,如此則jian類發(fā)矣,jian不容細,私告任坐使然也:《韓非子·制分》原文,意為,告jian的人免罪受賞,有jian不報的人一定要連帶受刑。如能這樣,各種各樣的jian人就被揭發(fā)出來了。連細小的jian邪行為都不容發(fā)生,是靠暗中告密和實行連坐所起的作用。 小皇帝:???這事不需要問我一下嗎qaq,媽咪,小妹qaq……(屁股底下的皇位它突然就燙了起來) 第76章 臘月底, 除夕。 百官休沐,依例放年節(jié)的假。 鄭玉衡從戶部回來, 將官服換下, 著常服整理她的奏折和書卷,在慈寧宮殿中等候。 除夕是宮中的大宴,董靈鷲必然要前去參宴,與京中的諸多公侯門第、誥命女眷等相聚宴飲, 如若皇帝、皇后皆在, 而太后娘娘不曾到來, 那么這宮中再大的排場, 也名不副實、了無趣味。 為完此事, 董靈鷲即便懶于交際,也不免要親身前往,見過那些隔著幾道彎兒的宗室遠親, 看著一些面貌稚嫩的宗室子近前磕頭問安。 她待到天際昏黑,酒過三巡時, 便跟孟誠說酒熱體倦,先行回慈寧宮了?;实墼鞠胗H自送她,但兩人不好都拋下宴席離開, 董靈鷲便讓他不必相送,主持大局即可。 孟誠只好點頭稱是。 董靈鷲走出香風流蕩、溫暖四溢的殿中, 沒有上轎, 而是獨自行過宮中的一段長廊,廊外朱欄的兩側(cè),覆著一層薄薄的新雪。 瑞雪攏了攏她肩上的大氅, 遞送來一個換過炭的溫暖手爐, 低聲道:“娘娘, 咱們回去吧。” 董靈鷲道:“里頭悶,哀家再走一會兒?!?/br> 她的衣衫漸漸沾上干燥的冷意,涼氣一絲一縷地從附到錦繡華服上。董靈鷲深深地呼吸,感覺澀而微寒的氣息涌入肺腑,讓她格外地感到清醒。 明月高懸,寒光照雪。 她慢慢走過這段路,折了一只探出錦芳園的紅梅,把玩在手中,這才上了轎。 慈寧宮燈火通明,私下里偶爾可聞宮人內(nèi)侍們喜氣洋洋的互相恭賀聲。蔣內(nèi)人正坐在一個小凳上,給鎏金香球里更換香料,太后娘娘一回來,她從門口這兒望見,咳嗽兩聲,內(nèi)里哄鬧的小丫頭們就噤了聲。 殿內(nèi)安靜下來。 董靈鷲踏進門檻,四遭的宮人們低下身行禮。她擺了下手,道:“讓她們都下去歇著吧,只留一兩個看著燭火值夜?!?/br> 瑞雪道:“是。這幾日的爆竹……” “該放就放?!倍`鷲道,“熱鬧一點兒好,小孩子都喜歡熱鬧。” 瑞雪勸了一句:“為這個熱鬧反惹了娘娘休息不好,那就折她們的壽了?!?/br>